父女兩難得的坐在一張桌子上寫寫畫畫,寫指的是齊明鬆,這畫自然是齊子鈺了,原身的字不算太醜,隻是無骨無依,頗有點隨心所欲,時而縮作一團,時而歪倒一邊。


    齊子鈺團著手捏著筆,愁苦的將畫符似的字兒塗在紙上,想她從前不學無術,但偏愛研究字跡筆畫,好歹算的上是偽造字跡,仿冒書信的個中好手,今日竟然栽在這種字上,她有些憂傷的望了望天。


    齊子鈺並沒有打算將它做完,抄這鉛字墨印,字跡板正的本子實在沒有興趣,她隻寫了一頁便掩嘴打起了嗬欠,不寫了,大不了再被先生訓幾句,也不要緊。


    她蹙了蹙眉毛,眉間像是籠著一層薄紗,眼含煙波,霧氣輕鎖,一臉困倦。


    「困了?」齊老爹抬了抬頭道:「便去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倒是難得,今日說了這麽多話。他看了看齊子鈺乖巧的側臉,搖了搖頭,先前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病了這麽多年哪能突然全好了呢,鈺兒的病就算他沒有留意,老太太可還是看在眼裏的。但若是一點點好起來那便也足以讓人欣慰了。


    「那女兒便告退了。」


    齊子鈺從善如流的帶著兩個丫鬟迴了自己的小跨院。


    房門前立著八月,是她手下二等的丫鬟,專伺候茶水飲食,她醒來當晚便是八月值的夜,這丫頭性子爽脆,快人快語,很是伶俐招人喜歡。


    「姑娘迴來了。「她笑意盈盈的說道,轉身替她推開了房門,屋內燭火搖曳,香氣送暖。


    「屋裏才熱了薑茶,姑娘正好暖暖身子。」


    齊子鈺剛一腳跨進門檻,聽到這話便迴頭道「嗯,再替我倒杯茶來。」她想了一想又說:「滾燙的,就龍井罷」


    喝茶?現在?


    索性八月倒是不愛多問,應了一聲便去了。


    「姑娘,時辰不早了,現在喝茶怕是一會難以入眠。」一旁管家婆一樣的十春倒是碎碎念道。


    齊子鈺看了她一眼不迴應也不做聲,隻是搖了搖頭,抬步往內室走去。


    勸阻未成,十春隻好哀怨的望著齊子鈺的背影,一時感歎感歎姑娘有了自己主意,一時又憂傷自己的諫言不被采納。


    「便合著姑娘的心意來吧,三爺之前不也說了麽,隻要不是太出格,姑娘吩咐什麽便做什麽就是。」六歡拉了拉她提醒道,心中暗暗的肯定:姑娘確實不一樣了,開口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多,雖然看上去還是呆呆的,但行事與從前大不相同,心裏在想些什麽讓人猜不透也看不清。


    齊子鈺已繞過屏風步入了內室,裏頭更為昏暗一些,她走到畫案前將案頭擺著的,玉勾連雲紋燈的燈罩掀開了一角,挑了挑裏頭的燭芯,燈花輕輕爆了一聲,案前的一片頓時亮了許多。


    看著紛雜的桌案她很是有些頭疼,這都什麽,平時都不記得收拾的麽,怎麽還是這副樣子。


    正好十春跟了進來,齊子鈺轉了轉頭,用疑問的眼神望著她。


    「姑娘是要作畫?」十春雖是這樣說著,可她卻動也不動,兩手垂著好像沒有上來收拾的打算。


    齊子鈺有些驚訝,又掃了一眼桌案覺得並無不妥,思忖了一下還是趕了十春整理床鋪去。


    她伸手翻了一翻桌上疊著的畫紙畫碟,一時也看不出什麽不尋常的地方,待翻到一個稍大的碟子時,她的手卻抖了一抖,從她的視線望去,下頭赫然蓋著一塊小小的荷花玉佩。底下係著一個紅色的同心結,流蘇轉過去,與玉身依偎著。


    她後槽牙磨動了兩下,大眼瞪著那個同心結,心頭頓時一群髒字策馬奔騰。


    齊子鈺麵帶嫌棄的挑了挑手指將玉佩掀了個麵,上頭果然沒有刻字。


    她背對著十春揉了揉眉頭,這都什麽破事兒,哪裏來的不正經男人,這種傻孩子都下的去手。


    不是沒見過兩情相悅兩小無猜的,可也沒有上趕著送這種孟浪的東西。況且玉色這麽次,拿來墊腳都不配,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原主能接觸到的人怎麽也不會窮了去吧?偏要用這種東西糊弄她?


    ……真是個傻孩子。


    她有些無奈的將玉佩收到袖中,再快刀斬亂麻的將案上的東西用袖子掃到一處。


    這事先按下不提,還是把正事做完再說。


    煎茶需要不少時間,齊子鈺便遣了十春出去,囑咐不要有人進來,隨即坐在桌子邊開始研墨。


    簌簌研磨的聲響一會便止,齊子鈺指頭翻動,反手扯出三張薛濤紙,拍在案麵,一字排開,又在筆架上挑了兩隻中號的狼毫,筆看上去很新,她扯了扯筆毫,沒有掉毛,還算湊合。


    筆頭舔飽了墨,她提筆凝神,少頃第一行字已然穩穩落於紙上,橫似古藤老枝,捺似流雲飛瀑,流暢縱意,正是難得的一筆好字。倒是不曾生疏,她轉了轉腕子有些輕鬆想道。


    她書法天賦極高,一筆字在京城閨秀中無人可出其右,加上好仿人字跡以集百家之長,年僅十七便已臨帖無數。再到後來在外漂泊一年有餘,走投無路之下倒是練熟了一手偽造的手段。


    可以說河東道四府十三洲,其間位高權重的洲縣,令史筆下沒有她仿不出的字,滄州雖屬河北道,但如今的滄州刺史居然是那黃至庭,實在好極,兩年前他正是任職太原府縣令,是為三皇子黨的走狗餘孽,她幾次從其手下脫身,著實驚險。如今新帝登基,三皇子都人頭落了地,他竟還沒有丟官喪命,屁股下的位子反倒是越坐越高,她冷笑一聲,手下筆勢愈急。


    本打算從齊明鬆那偷點文書來參仿,現在看也是不必了。這黃至庭的出現真是天也助她,省去了不少麻煩,此人貪婪諂媚,斂財手段隱晦,常人多有說他行事不妥的,但少有人能拿住他貪汙的把柄。一筆字寫的又頗有風骨,很難讓人想象到他內裏的本質。


    她年輕時還命人暗中集了他不少的書畫冊子,直到後來才從那人口中得知黃至庭的官品稀糟……


    齊子鈺的思緒頓了一頓,自此掐掉了頭,沒有再往下想。


    她臉色有些難看,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定了定神,這才抬手繼續寫了下去。這一寫就沒再停,一連三張,直到最後一記筆鋒收起,她才長出了一口氣。


    門口傳來敲門聲,她匆忙的對著紙扇了扇,這潭磨不錯,此時墨跡便已初幹,她將紙麵一翻:「進來。」


    八月端了個椿木刻梅紋盤,上頭置著梅花周磐壺,邊上一套精巧的七巧梅椿茶具,她將東西輕輕放在外間的黃花梨木箭腿小桌上,撩開了珠簾:「姑娘現在便喝麽。」


    ……


    像是呆了一會,半晌齊子鈺才麵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八月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


    齊子鈺捏了捏自己的臉,苦哈哈的想,要是這呆子再做下去,怕是這人真是要傻了。


    歎了口氣,走到外間將茶壺提了進來,擺在案頭。她將三張紙翻過來。適才半幹未幹,將其輕輕蓋在桌麵,導致有了些許的暈染,正是恰到好處,她點了點頭。


    燭光又有些暗下來了,她將素紙湊在眼前,比對了半天才揀出其中一張來,放到一旁,再將其餘兩張折起來,手一伸,紙張便落入了燈罩內,火舌舔動下,逐漸燃成一道灰燼。她掀了茶壺蓋子,將剩餘的那張紙懸在壺上仔細的熏起來。


    燭光跳動,齊子鈺眼裏亮著橙暖的光,裏頭的神色有些晦暗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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