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後找到了才過來的」六歡問道。


    「哪呢,我提著燈找了半天,四姑娘身邊的珠兒就來了,說已經找到了。」說著她抽了抽鼻子問道:「姑娘可有凍著。」


    「沒有。「齊子鈺搖了搖頭,軟軟的道:「以後不理她。」


    這種二百五沒勁的很,不知道為什麽就愛找她茬,但論心眼子還不及當年繼妹楚鏡的三分之一,齊子鈺這會兒沒工夫理她,決定過段時間非要坑的她懷疑人生不可。


    夜色寂寂,她默默錯了錯了牙。


    ……


    齊子鈺慢慢悠悠晃進三房的院裏時,早過了掌燈時分。


    正房的三間隻西麵的耳房亮著燈,那裏是她便宜老爹的書房,想來是在徹夜勤政,齊子鈺住了腳步,望著那燈火砸了砸嘴,這幾日她剛醒推病不曾出門,可院裏丫頭婆子的閑話也是聽到了七七八八,便宜老爹齊明鬆在外頭的官聲倒是不錯,隻是這幾年卻不曾升遷過,這滄州別駕一當便是五年,其中定有緣由。


    要她猜來,十有八九是得罪了頂頭的上司,這才被彈壓著,多年不曾出頭。


    她腳下轉彎,沒有進自己的小跨院,反是往書房拐了過去,心中思忖:滄州別駕,官為從四品,今歲逢雙,正是要上京述職,要是能挪一挪位子,再借以鄭北闕的手,輔以其兄長房的大爺齊明德的助力,未嚐不可留京為官。


    到了那時,她和她那庶弟齊元作為家眷定是要一同前往的,她現今十二歲也快要及笄了,一門京城的好親事自然對齊家大有好處,老夫人年紀大了人卻不糊塗,況且還有她那個弟弟,兩人一起倒彼此有個照應。


    隻是,她倒得先好好看一看這升遷途中的攔路狗是哪一個。


    十春見她拐彎心內奇怪,指了指右手邊的圓石洞門提醒道:「姑娘,往這。」


    齊子鈺搖搖頭,迴身對兩人道:「要去見一見父親,你們就在門口罷。」


    十春驚訝的望著她,姑娘開竅了,知道要跟三爺告一告狀了?她興奮起來,對,沒錯,姑娘可是三爺嫡出的親生閨女,定會替她做主的。


    要說從前她也想開口勸勸姑娘,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姑娘年紀小,又呆呆愣愣,她可沒那個膽量,要是被別人知道了,誰知道會不會給她按個教唆的罪名。


    六歡被激動的十春用手肘捅了一桶,卻沒有十春的那份開懷,心頭隻有不安。


    滄州的丫鬟圈裏早有傳聞,齊家呆子九小姐,寡言膽小性子軟。


    呆病大概是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長到三歲,吃飯睡覺喝水,會聽會看,無有和常人不同之處。隻是開口說話的時候卻是少之又少,看人的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反應也是慢慢吞吞。


    看病就醫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的大夫,但就是看不好,自那時起一呆便呆了這麽多年,要不是她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姑娘的病情竟然會有所起色。


    初期沒作他想,後來在迴廊中躥出一隻黑貓都沒嚇到她,倒是讓六歡莫名的有些害怕起來,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往日熟悉的身子裏寄居了另一個魂魄……


    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不由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脖子。好在懷中的裘皮子給了她一點溫暖,她挨著十春靠在廊下,一時倒也不覺著冷了。她瞅了瞅手中抱著的披風,又有些神色複雜,她看了一看身邊的十春,最終緊緊的閉住了嘴。


    書房裏頭齊明鬆正看著手中的文書,裏頭的幾行行書寫的疏朗通透,曲盡其態,他卻兩眉緊擰難舍難分,指頭微曲,將桌麵扣的格格作響。


    實在可笑,竟然說此番朝貢須得20萬兩紋銀,他黃至庭怎麽不做了草寇匪徒去搶去,在這與他唧唧歪歪弄舌討要,滄州也不是江南那些富庶錦繡之地,哪來這麽多銀子,好大喜功,實在令人生厭,這樣的人簡直與他的一筆字不相符,虧得世人還有北黃南靳之說。


    才想著就聽到門前傳來一聲叩門聲,這麽晚會是誰?


    「進來。」他提聲道。


    黑漆門扇輕輕被推開一邊,探進來一個腦袋。


    他抬了抬頭,略有些驚訝,眼前是小女兒怯生生卻又豔若桃李的臉,燭火下一時竟顯得有些陌生。


    半晌,他眉頭鬆了鬆,露出一個笑,衝她招招手,指一指他左側的椅子道:「鈺兒,來,坐這。」


    齊子鈺眨了眨眼,站在桌前沒有動。沒想到這便宜老爹長得挺好看,鼻高眼深,沒有蓄須,下顎有棱有角,看上去並不年輕了,但跟她想象中胡子拉碴,為國為民的中年老男人卻相去甚遠,怪不得自己現今這身子的相貌看上去也是不賴。


    齊明鬆心裏卻歎了一歎,果然還是要一樣的呆。他在外頭事務繁忙,常常無暇顧及到家裏的情況,到如今小女兒癡傻,小兒子沉默,夫人也常住別院,一心禮佛不問事實,雖然將送過來伺候的人篩了又篩,陳家的舅舅也常常送東西來,兩個孩子可以說是衣食住行上無一不精。可他還是沒有辦法花很多時間在他們身上,這是他覺得唯一遺憾的事。


    「怎麽想到來見一見為父了。」見齊子鈺沒反應他也不尷尬,仍舊自顧自的問道。


    「功課寫不完。」


    齊明鬆沒想到她這麽快作答,一時倒不知道怎麽迴應。


    齊子鈺繞過桌子,走到他身側看著他緩緩道:「父親能幫忙麽?」


    齊明鬆眼睛睜了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剛剛小女兒的神色分明正常萬分。


    「這是什麽?」桌上散開攤著幾本公文,齊子鈺飛快的撿起他麵前的一個看了看問道。


    「一些公務。」


    「誰寫的?父親的朋友麽?」


    齊明鬆心頭怪異的感覺愈發強烈,看到齊子鈺黑簇簇的大眼盯著他,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咳嗽了一聲,從她手上將文書拿下來,轉移話題道:「剛還不是讓我幫你寫功課麽,那便開始罷,要寫哪些?」


    齊子鈺點了點頭,沒有再將目光放到桌案的公文上,因為便是那一會兒功夫,她已經看清了上麵敲著的刺史印,一旁是寫的是黃至庭的大名。


    齊明鬆身為從四品的別駕,在滄州,他上頭僅壓一人,那便是刺史。


    隻沒想到竟然是黃至庭,真是巧了,齊子鈺眼中的笑意繞了一繞,最終又如同煙縷消融於水般的,沉入眼波之中。


    打蛇隨棍上,既然老爹鬆了口,齊子鈺這便乖乖的坐在一旁,從袖中抽~出先生白日布置的課題。


    齊明鬆將紙翻看了一眼,上頭是齊子鈺東倒西歪的字,抄著幾道辯題,他嗬嗬一笑笑,眼旁泛起幾條細紋,這筆字果還沒什麽長進。


    他常年處理公務,思緒清晰落筆如飛,這類最簡單的證辯題自然不在話下,又看得一會,思忖不過兩刻鍾便能解決。


    而齊子鈺則是著手要抄先生罰的涑水家書,這一樣須得她親自來,齊明鬆替她從後頭的書架上將書挑了出來,她便坐著開始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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