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剛撤到梯廊間的親兵侍衛當即又圍攏上來,齊刷刷地亮開兵刃相向。


    瀾修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但涵養功夫畢竟極好,聽了這等當麵譏諷的話仍半點不見怒色,迴過身來:「這便叫小弟不懂了,多時未見,狄兄一上來便興師問罪,總也該叫小弟心服口服吧?」


    「好歹是一方豪傑,敢做不敢認,可比得過戰陣上那些力竭身死的兒郎麽?可笑。」


    狄銑嗬聲鄙夷,像連話也懶得再說,繼續望著對麵的閣樓。


    一眾侍衛無不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嚴陣以待,隻等自家主人稍有暗示,便一擁而上,痛下殺手。


    任他狄家三郎的名頭有多響亮,又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難道真抵得過槍林箭雨?何況還有大公子坐鎮,怎會收拾不下一個單槍匹馬的人?


    「狄兄既然如此不齒小弟,那也無謂做什麽口舌之爭,這裏是小弟迎親的喜船,狄兄就請自便吧。」


    瀾修此刻臉上也已笑容全無,語聲中透出陰冷的意味。


    狄銑瞧也沒瞧周遭悄然逼近的刀槍,旁若無人的昂然負手,唇間抿著一抹雲淡風輕的笑,仿佛花月正好,隻靜候閣內的佳人迴應。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閣內亂聲忽起,隻一霎又沉了下去,寂然間傳出冷淡中微帶輕顫的女聲:「高瀾兩家結秦晉之好是祖母定下的,大公子才德人品都是上上之選,青陽也中意得緊,是決計不會走的,三舅舅切莫因著那些往日那些嫌隙成見便多管閑事,常言說‘一世毀婚,三世為賊’,何況我是奉令出適,還望舅舅三思,青陽這裏永感大德。」


    雖然隔窗距牆,在場的人卻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郡主莫驚,我這裏自有計較。」瀾修微凜的眉梢挑起得色,先衝閣中一拱手,隨即轉過身來,重又嗬然而笑,「郡主方才的話入情入理,狄兄身為長輩,自然更該通達,瀾某素來敬重狄兄風采氣度……」


    說到這裏,隱約發覺對麵高處的人竟絲毫沒有失落之態,反而欣然依舊,眼中更溢出熠熠灼人的光彩。


    突然間,那寬袍陡地鼓脹入帆,耀目的緋紅一晃,已浮光掠影般衝至眼前。


    他哪想到對方竟促然出手,電光火石間匆忙拆招格擋,卻不料那道紅影隻是虛虛的一閃,便裹挾著勁風從頭頂掠過。


    駭聲驚唿伴著屋瓦窗欄碎裂的震天巨響,方才還美輪美奐的闕閣竟坍毀了半邊。


    狄銑立在殘垣瓦礫間,拂袖撣了撣衣袍上的落塵,轉眸望向妝台前怔然失驚,迤迤站起的纖影。


    那張小臉未施脂粉,蒼白的有些憔悴,但依舊明豔絕倫,當世無匹,泛紅的雙目淚痕猶新,望過來的目光中是深蘊難掩的歡喜。


    他笑,運氣一抖,將撲至背後的七八名侍衛震飛出去,一步步朝她走過去。


    那些婢女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四散而逃。


    青陽掩著口,卻步向後退,當即就被妝台擋住了退路。


    她腦中一陣紛亂,明知不能再對這人心生波瀾,目光卻定在他俊美的臉上,怎麽也挪移不開。


    一霎間,像恍然迴到了那夜的縈風閣,他也是生「闖」進來,逼得自己「無路可退」,兩個人默默相對,他貌似止水的眼中盈著淡淡的笑,叫她猝不及防,更怦然心動……


    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


    她不能動情,否則便是傷他,害他,自己也可能萬劫不複。


    「你……你快走吧,我已說了……絕不會跟你走的。」


    「不是你跟我走,是我把你搶走,誰要說便隨他說去,誰想攔便隻管上來試試斤兩。」


    狄銑答得平淡如常,像是理所當然,卻氣運暗送,說得朗然響亮。


    青陽雙頰一熱,還沒從這句出人意表的話中迴過神來,那片緋紅就貼到了眼前,跟著腰間一緊,人已隨他淩空而起,掠出殘破的屋簷,越過層層合圍的刀槍甲胄,落在露台前斷折的桅杆上。


    「慢著!」


    驀地裏瀾修的聲音響起,竟有些刺耳尖戾,幾乎全無平日的溫文爾雅,似是終於按不住氣了。


    他目光死死凝著不遠處那兩個相依相偎的人,臉上抽搐不止:「這裏可不是中州,是我瀾家天德軍的轄地。狄兄找上門,一出手便毀船傷人,還要奪我行了六禮,奉冊親迎的妻子,就這麽走了,中州狄家數百年的聲譽,隻怕說不過去吧?」


    青陽正覺渾身輕飄飄的,被他攬在懷中說不出的安然舒適,猛地聽到這話,神思登時又緊繃起來,不自禁地望向狄銑,卻見他一派泰然,頷首輕點,忽而撩開外袍,又將裏衣也扯開,露出肩後殷然可見的傷痕。


    「話是不錯,既然如此,這條船姑且便算抵了當日那一箭。」


    瀾修眼微露異樣,略略一輪又轉了迴去,麵色如常,卻沒出言反駁。


    「至於郡主麽……」


    狄銑也不結束好衣袍,就好整以暇的這麽半袒著胸間,雙眸凜狹像在打著思量,隨即又點頭道:「說起來,你致書求親,南平王府允諾賜婚倒也是實情,道理先擺到一邊,我今日便還你這個情。」


    他話音未落,手已探到腰間,「鏘」聲抽出那柄緱如墨染的橫刀,倒轉過來,直直地戳入肩頭。


    青陽失聲驚唿,心口也像中了那一刺,錐痛難當,急忙去拉他的手,卻又醒覺不妥,顫顫的頓在那裏,隻搭在他略顯粗糲的掌緣上輕撫。


    對麵眾人見他說刺便刺,竟是毫不猶豫,也是驚駭莫名,一時誰也說不出話來。


    刀刃離身,鮮血立刻從創口處湧出,轉眼將半襟緋袍染得愈加鮮目。


    他臉上瞧不出一絲痛楚,目光更透著難以言喻的暢快。


    「債用血償,習武的規矩,還嫌不夠,那咱們就戰陣上見。」


    言罷,還刀入鞘,攬著青陽縱身而起,掠下層層樓閣,在船舷上蜻蜓點水的一躍,便穿入霧氣朦朧的河麵,蹤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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