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銑!」


    駭叫聲中是接踵並起的人咳馬嘶,所有人都慌不迭地勒韁停步,驚恐萬狀地遠遠盯著胡楊樹下,活像撞見了惡鬼一般,隻要再前進半步就會當場被吞噬得屍骨無存。


    鏘聲忽起,列在隊伍最前的那個猛地拔出銀亮的彎刀,扯開早已破爛不堪的皮鎧,露出傷痕滿布的上身,胸口的狼頭刺青血跡斑斑,顯得異常猙獰。


    他異語唿喝,似在說對方隻是孤身一人,根本不足為懼,言罷便揮舞著彎刀縱馬直奔過去。


    身後的同伴受其所染,也像喚起了血性,狼嚎似的尖聲唿哨起來,各擎利刃追隨在後。


    對麵馬背上的人依舊怡然自得的半倚半臥著,手中的壇子漸斜漸高,直至口底倒置,唿吸不間,將裏麵的酒水喝得涓滴不剩,信手丟開,半闔著眼意猶未盡地抿唇迴味。


    尖嘯聲近在耳畔,那幾十騎已盡數衝了上來,馬蹄踏揚的塵頭很快卷上湖岸邊寧靜的草地。


    他仍像沒半點閑情餘暇般的視而不見,連身下的銀鬃駿馬也隻顧悠然自嚼自飲。


    勁風激麵,箭矢破空而至。


    他仿佛未卜先知,又像純係無心而為似的恰在此時仰麵矮身,輕描淡寫地避了過去,袍下垂耷的腿貌似不經意地撩動,卻將插在地上的□□勾挑了起來。


    他以臂作枕,躺得愈加閑適,雙腿交疊之際,剛好反蹬在槍身中截處。


    那杆槍錚然一抖,立時淩空橫飛出去,正撞在對麵當先那一騎的馬腿上。


    骨骼碎裂的脆響引動淒長的嘶鳴,馬匹失足撲地翻倒,連帶背上的人也被掀了下來,彎刀收勢不及,正磔入麵門。


    緊隨在後的幾騎同樣猝不及防,次第跌倒,人馬相踐。


    浪頭般的衝勢戛然而止,隻剩下一張張瞠目失神,難以置信的臉。


    不知是誰首先調轉了馬頭,其他人也緊跟著沒命地落荒奔逃。


    遠望處塵頭大作,喊殺震天,紅盔紅甲的戰騎潮水般追襲而至,越過山丘樣的沙脊左右包抄,頃刻間就將那一小片灰影淹沒……


    黃昏。


    鮮赤的紅染盡天地,成了戈壁上唯一的顏色,晚霞像托不起最後那片光,遲重的墜在山凹處向下沉。


    狄銑背倚著那株冠葉稀疏的胡楊,支肘斜靠,緋袍依舊獵如幡旗。


    他身上沒有一絲傷痕,解散在沙地上的甲胄卻已染得半赤。


    幾名紅甲戰騎奔到胡楊樹旁,翻身躍下,其中一名軍校快步上前,拄劍跪倒。


    「稟統軍,我等首實檢已畢,此役陣斬沙戎拔骨野部一千一百三十七級,我軍死傷者滿算八十七人,全殲敵胡,無一漏逃者。」


    似是對如此大捷習早以為常了,他臉上平靜如水,隻在聽到己方傷亡時,眼底泛起一絲淺漾。


    「哈哈哈,還是三郎的戰法最爽氣,那幫狗賊到後頭都跟掉了魂似的,俺好久沒殺得這般痛快了。」


    杜川大笑著走過來,揮退軍校,也摘去血染的兜鍪,在沙堆上席地而坐。


    狄銑沒抬眼,揚手丟過酒壇給他,目光遊遊地向後瞥望。


    山凹間的天光隻剩下窄窄的一線,卻在眼前離散出七彩的瑩暈,恍然連雨後的虹也比之不及。


    他凝眸望著,唇角也勾起淡淡的微挑。


    杜川揚脖灌了幾口,酣然長歎,抬袖抹了抹頜下胡須間淋漓的酒水,又雙手將壇子放迴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咱們這一陣打得利索,死傷固然不多,可人手畢竟單薄了些,後援糧草也得過幾日才到。」


    瞧了瞧麵色,又湊近低聲道:「三郎,聯絡潁川瀾家已過了一日一夜了,那邊半點動靜都沒有,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前麵就是沙戎人說的鬼域沙海,咱們若是孤軍深入,別迴頭讓人家撿了便宜,不如……」


    說到這裏,見對麵那兩道劍眉蹙起,當即噎了聲。


    「信人不疑,咱們隻幹自己的,其餘不管。」


    狄銑眼中凜然透著沉定:「傳令後援各部加速疾進,兩日內務必趕上。」


    說話間,身子促然躍起,淩空打了個旋,穩穩落在不遠處的銀鬃馬背上。


    杜川也起了身,冗須滿麵的臉上愈加堅毅,抱拳應命,轉身正要去傳令,一名小校又急急地奔過來,附耳低語。


    他聽得臉色微變,抬手揮了揮,快步追上前麵的銀鬃馬:「三郎,那姑娘已到了洛城,又被行商的秦家接了去。」


    狄銑提韁的手頓了下,迴眸睨他。


    「洛城是潁川瀾家的防區,咱們的人在暗中照拂就有些不便了……不過,之前查到姓秦的似乎和沙戎人有勾連,那姑娘為何會跑到他那裏去?」


    杜川神色嚴峻,說到這裏不禁「嘖」出聲來。


    狄銑眼中的沉色一閃即逝,旋即正身撥轉馬頭,徑往沙海正東。


    「點齊現有人馬,隨我去洛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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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去沐浴時,天還是亮的,等換了新衣出來,西天那片赤霞眼見著已快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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