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叩叩叩叩。


    昌裕王府那年過半百的洪管家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聲。而他似乎也是習慣,並不著急,隔了一會兒,又敲了敲。


    半盞茶的功夫後,才從門的那一端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響。


    秦君璃隱在暗處,在心中算著來人走路的頻率與時長。


    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步,說明這寧居入門後是一方頗大的院落,距離住人的廂房甚遠,不然對方也不會隔了那麽長時間才來開門。


    “吱呀”一聲,木製黑漆的大門被身著素布衣衫的下人打了開。


    那人垂著頭,從秦君璃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長相,洪管家卻是一言道出了對方的名字。


    “李澤,外院有人受了傷,庫房裏沒有烏田草了,你幫忙去世子的庫房尋尋,如果有的話,給我捎點來。”


    “啊啊啊。”喚作李澤那人狠狠的點了點腦袋,發出沙啞低沉的嗚咽聲。


    啞巴?!


    秦君璃挑了挑眉,沒想到自己這位堂兄的寧居裏,竟然用了這樣一位不會說話的守夜人。可從管家的話語中不難聽出,這李澤,又不僅僅是個下人那樣簡單。


    試問普普通通的下人,能讓堂堂昌裕王府的大管家如此和顏悅色,能隨意進入世子的庫房重地、尋找藥草?!


    就算不是親信,怕也是這寧居主人相當信任的人了。


    之前燕雀樓的消息說昌裕王的世子性格陰沉、不好相處。好不好相處秦君璃沒有機會感受,倒是在這“寧居”上,感覺出了秦翎的與眾不同……


    然而藏在陰影裏的秦君璃還沒感慨完,寧居的門便又“吱呀”一聲關了上,徒留洪管家一人在寒夜中攏著手,縮著脖子打了個哈欠,靜靜等待著。


    這是?!


    放在尋常人家,不是應該先請管家進去,尋個避風的廳堂等著,再去尋那草藥的嗎?這秦翎世子的寧居,怎的連人都不讓進?


    而那管家似乎也是習慣,並未因寧居下人的怠慢而心有不快,真的毫無怨言的在門口等了起來……


    這寧居裏……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


    啞巴小廝手腳利索,不一會兒便找到了管家要的烏田草,細細的放在油紙包中,用麻繩裹好,交到門外之人的手上。


    “今夜外院不太平,你且守好寧居,不要讓人隨便闖進去。”老管家接過草藥,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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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李澤點了點頭,依舊沒讓秦君璃看清他的相貌。


    “對了,世子今夜可迴來了?”


    “啊啊啊啊”啞巴搖了搖頭,管家也不多問,隻是平靜的“嗯”了一聲。便拎著油紙包,沿著來時的路返迴偏院,替那位“身受重傷”的楚大人送藥去了。


    秦翎不在府中?!秦君璃聽見二人對話,有些驚詫,心中泛起一陣不解。


    大年初三,又是宵禁時分,紅街妓館也沒開張,這昌裕王的世子能去哪裏?


    “李澤,洪叔走了?”管家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雪林的那一端,便有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寧居的院內傳出。


    秦君璃連忙隱了氣息,又往暗處躲了躲。


    “唔唔。”


    “那你來搭把手,這四個有些沉,不趕緊處理掉,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對方這麽一說,秦君璃卻心中大震:


    四個?是先前在上京內城引起混亂,又隱入昌裕王府的黑衣人嗎?!


    “唔。”


    那個啞巴一聲應承,接著傳出重物在地上拖行的沙沙聲。


    “吭哧吭哧”,兩人喘著粗氣,似乎將重物抬上了高處,接著“嘩啦嘩啦”幾聲,有什麽東西沉入了水中。


    “藥。”能說話的那一人在院牆的另一頭說道。


    “唔唔唔。”


    “李澤,往邊上站站。”


    “唔。”


    滋滋滋滋……一種異響傳出。


    這種奇怪的聲音秦君璃覺得似乎在哪聽過,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半盞茶的功夫後,待寧居的院內又恢複了安靜,那個聲音清亮的少年才又開了口:“行了,李澤,迴去睡吧,還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應該不會再有人闖進寧居了。”


    “啊啊啊。”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響起,還是先前秦君璃聽見的那個頻率,隻是一下便消失了痕跡,讓這一牆之隔的院落又靜謐的恍若無人之境,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詭異的寧居,無人能入的寧居,真的如她所說,會和那子嬰幻毒扯上關係嗎?!


    沿著牆根悄無聲息的挪動了些許距離,前後觀察了一番。提氣縱躍,院外身著黑色錦衣的靖陽王便如同那四個黑衣人般,消失在了這昌裕王府的院落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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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處一片漆黑,沒有光,亦沒有聲音。


    像是所有能動的活物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為這冬夜的寧居小院帶來一種活死人墓的感覺。


    輕飄飄的落了地,沒有驚動一草一木,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秦君璃瞪大了眼,漆黑深沉的瞳眸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


    諾大的院落,百步見方,卻被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塊。


    分割後院與前院的是一方照壁。照壁是尋常人家的兩倍大小,向兩邊延伸著,完全遮住了後院的廂房,讓人看不出一絲世子起居的氣息。


    照壁上刻著的不是伏龜瑞獸,也不是祥雲四海,而是許許多多、打扮怪異的人,或伏地跪拜,或仰天祈禱。


    在他們的身前,又有數個從上到下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被捆著拴著,高高的舉過頭頂,朝火把環繞的一方祭台傳遞而去。


    祭台上的祈頌者臉上畫著代表鬼巫的圖騰,神情嚴肅,正將手放在一個反綁下跪的信徒頭上,口中念念有詞。


    他們二人腳下騰起煙霧。煙霧將人繚繞,仿佛即刻就要飛升而去一般。


    ——一場祭祀活動,一場被刻畫的栩栩如生的祭祀活動。


    然而讓秦君璃渾身一顫的不是這石刻的生動形象,而是祈頌者臉上的圖騰,代表正式數千年前滇雲古國信奉的鬼巫,魘蘿。


    而這種祭祀魘蘿的活動有種特有的叫法——娶巫。


    娶巫的風俗延續了數千年,隨著滇雲古國的消失,被逐漸遺忘淡化,目前或許在遙遠的幽南地區還偶可見之。


    秦君璃也是許久之前在古籍上見過,寥寥數筆,從未像今日這般,被人雕刻在巨型的石壁上,唿之欲出、仿佛活的一般……


    “娶巫”隻是魘蘿信徒的尊稱,若要放在當今世人的眼中,或許另外一個詞更適合它——


    祭鬼。


    祭以生魂,祀以爾念,達成吾願。


    “娶巫”這種祭祀方法,相傳也是在人的願望無法實現時,祈望鬼神庇佑顯靈,才衍生而起。


    不過與民間普通的拜佛求神不同,“娶巫”之人拜求的是萬惡之鬼,以肉體靈魂相換,來實現心中所願。


    秦君璃著實沒想到,自己這位同出一族的堂兄、堂堂的南秦昌裕王世子,竟然會在自己的寧居內打造這樣一方照壁。


    秦翎選擇了這樣的圖案,到底是出於對這滇雲文化的向往呢,還是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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