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裕王府有種與眾不同的美。


    這種美不在於盈盈一片無人清掃的落雪,也不在於空葉枝頭幽幽而出的暗香。而是一種沉寂了百年的孤獨,被人驚擾後,那一刹那的芳華如昨。


    像是泛黃紙箋上動人心魄的詩詞,讓時間停留在了下筆的那一刻。


    二十年沒有待客,就算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昌裕王府的前廳還是給人一種陰冷的錯覺。


    昌裕王遣人生了炭盆,上好的銀絲炭在昏暗的廳堂裏明滅了好一會兒,才有熱氣緩緩蒸騰而上,驅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十年未見,君璃這些年可好?”


    看著廳外廊下,身形挺拔、容顏俊逸,不懼寒風、背手而立的男子,昌裕王想了又想,終是將這句桓繞嘴邊許久的話問出了口。


    然而語氣淡然,說出來就像一句最尋常不過的寒暄。


    對方許久沒有開口。


    就在秦成曄以為他不會迴答的時候,那位在外漂泊了多年、如今統領著禁衛軍的靖陽王卻轉過身,勾著嘴角說道:


    “不好。九年前被人設計無奈離京,結果遭人追殺,險些死在了去皇陵的路上。”


    設計?離京?追殺?!


    昌裕王皺了眉,那張滄桑衰老的臉上終是露出些許動容。不等他反應,秦君璃又是說到:


    “但既然安然無恙的迴來了,便再容不得有人擋我的路。九年前沒做完的事情,我會一點一點做完,那些沒討完的債,我也會一點一點討迴來。”


    一段話說的平淡無波,卻讓昌裕王如遭重擊,向後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露出複雜的、難以言喻的神情。


    恍若冰封了多年的寒冰湖麵,被人用錘子鑿了一條裂縫,冷冽刺骨的湖水抑製不住、翻湧而上。


    九年前發生在白家的事情,別人可能不知道,他卻是最明白不過。


    擋路的人是誰?


    沒做完的事情是什麽?


    該討的債又是哪些?


    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他更懂秦君璃話中的意思。


    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孩子……一定要毀滅所有,才能平複他內心的憤怒與創傷嗎?!


    “白家……已經覆滅了……”昌裕王哽咽道。


    往事不堪迴首,一步錯步步錯。


    然而讓他重活一世,不知這位曾經顯赫一時的鎮國大將,會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種下同樣的惡果?


    “皇叔在府中呆的太久了,白傅生是死了,可白燕行呢?我的那位‘好表哥’可是一刻都沒閑著,想盡辦法挖我靖陽王府的牆角呢!”想到那個背叛的燕迴,秦君璃的臉上露出一股濃濃的諷刺。


    “當年若不是皇叔,白家的這位長孫嫡子、未來家主,又怎能逃過一劫,成為我今日的阻礙?!”


    說著偏過頭,斜覷著那位滿鬢霜白的昌裕王,扔下讓他難以反駁的一句話:


    “再說,若是這位‘白家家主’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皇叔覺得,他還會放過我嗎?”


    “當年?君璃,當年是你太偏激了,你怎能對白家下手呢,那可是你的母族!!是你母親賠上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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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都要保護的白家!!”


    一石激起千層浪。


    幸得這前廳隻有他們叔侄二人,幸得所有下人都被昌裕王遣去偏院客房安置楚仲德,不然可不得被二人話中所說的事情驚掉下巴——


    九年前,白家的一夜覆滅,竟然是年僅十二歲的秦君璃在背後下狠手?!


    怎麽會?又怎麽可能?!


    到底是什麽令人絕望的仇恨,讓十二歲的少年做出這等決絕之事?


    “偏激?!皇叔說的太含蓄了吧……”廊下的身影忽然散發出一種哀默之息,卻又像湧入室內的寒夜之風,變得凜冽如刀。


    “皇叔怎麽不說是肮髒、醜惡、不堪,或者當年根本就該一把捂死那個繈褓中的嬰兒,不要讓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存活於世?!!”


    --------


    秦成曄一個人在前廳坐了許久,直到管家急急的走了進來,他才有了些許反應。


    楚仲德被安置在了偏院客房,隻有黃元甫和楚家的一個下人隨人進了府。安王、曹小侯爺,包括那些想要一窺昌裕王府的眾人,都被攔在了府門之外。


    至於秦君璃想要做什麽,他攔不住,也著實不想攔。那個孩子,無論是他,還是白家,都虧欠了太多……


    “王爺,大夫說了,楚大人傷的位置險而又險,隻要能止住血便能撿迴一條命。如今庫房中的藥草少了一味烏田草,可要去世子那裏問問?”


    昌裕王的臉色白的嚇人,見管家提了世子秦翎,眼中堪堪有了一絲神采。不過也並未說話,隻是揮了揮手,管家會意,連忙出了廳門,朝世子的寧居行去。


    秦翎的寧居?隱在暗處的秦君璃挑了挑眉。


    這可是昌裕王府,連秦君逸都想方設法要來闖上一闖的地方。


    且不論十年前兩人之間的過節,既然成曄皇叔開了口、放了自己進來,他又怎麽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想著便勾著嘴角、斂了衣擺悄悄跟在後麵。


    昌裕王府占地寬廣,卻建造的大氣規整。也許是因了秦成曄年輕時的作風,沒有什麽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隻是在不同的院落中間種了大片的樹。


    從三月芳菲的桃李,到冬日藏香的臘梅,可謂是一年四季都有花開花落。成林成片、絡繹繽紛、美不勝收。


    昌裕王喜靜,府中下人甚少。


    秦君璃跟在那位管家身後,繞過前院,往王府深處走了走。竟真是一派四處昏暗無光、不聞人聲的景象,恍若山林深處,靜謐的隻剩風動殘霜。


    腳步微頓,隱在院下陰影中的那人四下環顧,但覺有異。


    無論府中下人多少,剛才外麵那樣一番吵鬧,怎會連一個人都沒驚動?


    若要說昌裕王規矩森嚴,下人不敢隨意走動出聲,那總會有些許氣息的波動吧。可任由秦君璃屏氣凝神,就是感覺不出活人的氣息,莫不是一院子的人都睡死了過去?!


    “叩叩。”


    沉思遲疑間,王府管家已然沿著院邊的石板路,走到了秦翎居住的院門前,執起門環,叩響門扉。


    寧居——一方院落單名“寧”字,倒真映襯了這異象,成了整個昌裕王府、乃至上京內城中,最為安靜的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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