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都沒什麽,最令人難過的是鬧哄完後,大家各迴各家各找各媽,隻有文慧騎在大門口的石獅子上,向著延伸向遠處的路眺望。所以大家族的幺子又怎樣?從小錦衣玉食的養著,到頭來還不是眼巴巴盼望著別人已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好在後來文慧也被接進市裏讀書,她跟許念差不了多少歲,兩人在同一所學校的不同級部,每到放學她就會變成許念的小跟班,一下課就抱著書包歡天喜地去高年級找人。不開玩笑的講,文慧和許念的確是有那麽點,族裏其他兄弟姐妹間沒有的“革命友誼”在身上。所以臨走前,她想再見見自己這位“四哥”。兩人在家裏的小茶室裏喝茶,文慧拿出多年前她從老太爺那裏順走的一小壇古越龍山。兄妹倆給彼此斟滿,就著早春的風,喝得好不愜意。許念詢問她去了母親那邊的打算,文慧說想要繼續讀書,她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也幫不上媽媽什麽忙,所以就規規矩矩的按部就班來。許念點頭,想起什麽,問道:“你今年二十三了吧?”沒記錯的話他比她大四歲。“二十三怎麽了?讀書又不看年齡。”文慧吃著杏仁酥嫌棄。許念苦笑,“我沒嫌你年紀大,我是說,你就不想交個男朋友?”文慧的黑眼仁忽然亮了下,神秘兮兮的道:“你還記得前年文斌他媽給大哥介紹的女朋友嗎?”“記得,是個姓雷的小姐。”這姑娘實在是有些特殊,許念記得很深。到現在他還遺憾,兩人怎麽就沒成呢?明明三觀那麽相投,雷蕾才應該是陸文州失散多年的親妹吧?“我挺喜歡她那樣的。”文慧小聲道。許念差點兒被嘴裏的點心噎死,灌了半杯茶,錘著胸脯問:“你,你喜歡女的?”“哎呀不是!”文慧都被他逗笑了,捂著嘴道:“我是說,我喜歡那種性格的,感覺很有趣。”嗯,是很有趣,早晚都不著家的有趣。許念默默腹誹,開口勸,“聽哥一句勸,別找那樣兒的,以後你會後悔。”“怎麽會呢!她懂那麽多,說話還幽默,”文慧滿臉期待的憧憬,“這種人就算是呆一輩子都不會厭煩的!”許念感覺文慧怎麽也有點“三觀不正”了呢?一定都是被陸文州這個王八蛋熏陶的,可惡!這才幾年啊,他那個單純可愛的妹妹去哪兒了?兩人很久都沒這樣自在的聊天,分別前文慧依依不舍得拉著許念的胳膊不肯撒手,像是要說什麽話,卻又有些猶豫。許念喝得微醺,心情很是不錯,摟著文慧的肩膀晃來晃去,“放心,就算你飛去月球,我也能找到你!”他以為對方是不舍。“阿念。”顯然,文慧的酒量比他這個當哥的要好,這會兒正一動不動的盯著許念,認真道:“你恨我們嗎?”許念有些沒明白,微微蹙眉。文慧繼續道:“其實我看得出來,這麽多年你過得並不怎麽開心,大哥不在你就不願迴來,就算是迴來了,你也躲在房間裏不肯見人,你從來沒把這裏當成家,對不對?”許念定定望著她,反問:“我該把這裏當家嗎?”文慧平靜搖頭,“叔叔嬸嬸們對你不好,還有文斌文強也是,論起情誼,他們的確沒資格做你的親人,可是阿念,”她又抬起頭,嶄亮的眸子裏帶著些淒哀,“你不覺得,這些年困住你的,不就是你自己嗎?”原來最傻最天真的老幺才是看透一切的人。許念無言以對,停了好一陣,才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我早該離開。”所以為什麽一直不肯走?真的隻是因為陸文州不放?還是,他自己的不甘心?-陸氏是家族企業,家大業大,旗下產業眾多,涉足領域廣泛,真要分起來自然也不容易。這些都不是許念該操心的,從三太爺宣布分家的那一刻,便由專業的律師團隊接管,來來迴迴忙活了大半年,總算在十月末的這天,拿出了一套完整的財產分割方案。陸氏頂樓,最後一次董事會,子子孫孫齊聚一堂,簡直比過年還熱鬧。老太爺親自主持會議,一身板正的中山裝,即便坐著輪椅依然風度不減。其實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因腦梗住進了醫院,不幸的是,這之後沒多久醫生便檢查出了他有了心衰的前兆,家裏都瞞著,沒人告訴他,興許老太爺自己也有預感,所以才強撐著將這最後一件事做完。在場人無不為他動容。功過不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榮耀的象征。會議室座位按照血脈的親疏排列,作為一介外人,許念本以為自己沒有資格參會,邀請函下達時連他自己都愣了愣。同樣意外的還有陸文州,他明明記得秘書給自己看的與會名單中沒有許念的名字。能越過他這個現任掌權人來下決定的,翻遍全族也隻有一個人。陸文州站在老太爺身旁,聽著對方向台下子孫的訓*,臉色變得越發陰沉到底還是來了。兩個半小時的會議,老爺子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實在撐不住時,抬手示意身旁的長孫繼續主持,自己則被人推到了台下稍作休整。實際上,在場人已對自己應得的那份產業心中有數,早在一個月前,陸文州就逐門逐戶的進行過一次談話,了解族人的訴求和難處,聽取他們的意見,是他作為當家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照理說對於分配結果,眾人本不該在有異言。直到陸文州滿臉嚴肅的將最後一句讀完,瞬間全場嘩然。陸氏的上一代當家,也就是陸文州的爺爺陸川,曾以個人名義在海外購買過一筆數額龐大的信托產品,其中涉及金融、不動產,以及少部分投資租賃。這是家族裏人人都知道的事。可這麽多年來陸氏的財務報表上從未有這筆資金的流向,所以大家都以為這筆錢早在經年累月中要麽投資失敗,要麽就是擁在日常開銷。誰料五六十年過去,它不僅沒有被用來花在陸氏的任何一個企業或者個人身上,還在良性循環下翻了數翻,到如今已算天文數字。偏偏這份足以令人嫉妒到眼紅的好運,居然砸到了一個與陸家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頭上!一瞬間,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年輕人被無數錯愕、嫉妒,以及那如毒蛇吐信般的恨意包圍。他看起來毫不在意,隻是揚著下巴,遙遙的,與視線盡頭,那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對視。男人神色複雜,眉頭皺得很深,看模樣與其他人一樣,並不希望他得到這筆巨額財產。“是不是弄錯了?”短暫的驚訝過後,質疑聲猶如雨後春筍般接連冒出。陸文州沒說話,放任族人的不甘和質疑,將一切矛頭直指台下,那個看起來虛弱無比的老人。他也很想知道,對方為什麽就不是不肯放過許念。老爺子看起來十分不適,在無數質疑聲中用力跺了跺拐杖,聲音虛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沒有錯,這是文州爺爺留下的遺囑。”“可這也是公司的錢啊!”文斌的父親頭一個不服,用力敲擊著桌子。老太爺掃過他一眼,繼而嘲諷道:“公司的錢?是誰給你站在這裏說話的資格?你都忘了?還是說,你,你們所有人都忘了,陸川當年是怎麽死的?”是被活活累死的。大約二十年前,陸氏也曾遭遇過一次重創。年逾古稀的上代當家陸川,強撐病體率領族人苦苦支撐,不料卻遭到最親近人的背刺。他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沒命似的四處托關係,拉投資,這才將瀕臨懸崖邊緣的陸氏給救了迴來。事成後,老爺子沒跟任何一個人計較,甚至接受了那些叛逃者的悔過,原諒他們的一時“糊塗”。慶功宴,他微笑上台演講,卻連話筒都沒接住,就這麽直挺挺的倒在了幾百雙眼睛麵前,再也沒站起來過。這是上一代陸家人都知道的事。所有人都對不起陸川,可陸川卻隻對不起了一人。會後,陸文州將許念堵在地下車庫,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對方拒絕接受這筆錢。許念不解的打量他,甚至有些傲慢,“我為什麽要拒絕?”陸文州覺得奇怪,對方明明那麽聰明,怎麽總在這個問題上想不明白?他開始變得煩躁,音調都跟著拔高許多,“你非要把自己放在眾矢之的?嫌命太長還是怎麽!”“老爺子不都說這是遵照遺囑嗎?就算是他們有意見又如何?”許念開始不滿。陸文州皺著眉頭同他對視,目光變得極為深邃,片刻後一咧嘴,笑了出來,“你覺得你有資格拿這筆錢?”許念愣了下,顯然是沒料到對方會這麽說,足足過去三四秒他才反應過來,而後猛地向對方臉上砸去一拳,“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有這個資格!”陸文州閃身避開了他的拳頭,冷漠注視著許念泛紅的眼眶,就這麽看著,什麽都沒說。在他的認知裏,許念向來不是一個貪財之人,不然這麽多年裏,萬興也不會從未在財務上出過半點問題。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清楚,他是寧遠來磨他這個當哥的,也不願讓旁人抓到任何把柄。-五一前一周,三太爺病逝。並非突如其來,四月末的那場股東大會開完後,老爺子的狀況就一直不好,在離世前他已經昏迷了一周,是在睡夢中走的,所以並不痛苦。第68章 你還要我怎樣四月的最後一天,三太爺病逝。並非突如其來,月中的那場股東大會開完後,老爺子的狀況就一直不好,幸運都是,在離世前他已經昏迷一周,最後是在睡夢中走的,所以並不痛苦。考慮到眼下形勢,這場葬禮辦得極為低調,除去本家親戚,對外隻通知了幾位老爺子的故交。統共不過七八人,真正親自到場的不過四個,其餘皆由子孫代替,原因無他,到這個年紀凋零是常有的事,老人們不願見此悲春傷秋自然也能理解。許念直到葬禮的第三天才出現,來時臉色奇差,眼底的兩團烏青看著都嚇人,短短幾天功夫,他看起來又瘦了不少,渾身煞氣十足,不像是來送別,倒像是來攪場子的。偏偏這時候陸文州送客去了,不在,跟他關係最好的文慧也來不及迴國,見此場景滿屋女眷無一人敢上前。好在許念也沒想做什麽,沉默著將自己的那份錢交給負責收賬的三嬸,既沒給老爺子上香,也不肯跪下磕頭,轉身就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