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沒有這些,陸文州也不會如約照做,他本就是個百無禁忌的人,一切世俗的束縛都無法真正困住他,若不是顧忌許念需要母親,他其實早該將許昕送走。他不會容忍這樣一個不確定因素潛伏在兩人身邊,對於過去的秘密,他向來掩藏得很好。下山時許念的眼睛紅了一圈,老劉見他走得踉蹌,擔心會跌倒,正準備扶,有人先他一步,將許念從石階上抱了下來。迴程的路上陸文州需要順路拜訪位故友,沒有征求許念的意見,直接將人帶了過去。那是一間遠郊的農家樂,飯菜清淡,女主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客人的弟弟喜歡吃甜食,體貼的準備了許多自己做的幹果蜜餞。飯後陸文州與對方在茶室談生意,許念抓了一把蜜餞放在兜裏,隨意的在林中消食,時不時能碰到成群結隊而來的大白鵝,搖擺著肥碩的身軀,閑庭闊步。他覺得有趣,便跟在身後,想看看它們要去哪裏。林子的盡頭是一麵鏡子般的湖泊,水麵未曾結冰,偶可見禽鳥劃水而過,將平靜的湖麵蕩出陣陣漣漪。許念坐在湖邊的石頭上,一口一口的吃著蜜餞,直到牙被酸軟,才聽身後有人笑:“人家找你半天了,你倒好,在這裏躲清閑。”他迴頭看去,積雪中,男人的肩頭落著一叢燦爛的陽光。“屁股涼不涼?”陸文州將他抱起來,放到膝上,從後圈著許念的腰,下巴搭在柔軟的毛領中蹭了蹭。許念答非所問,向後遞去一把蜜餞,“吃不吃,就這點兒了。”並非分享,隻是牙酸得吃不動了。陸文州就著他的手叼走一顆,舌尖有意掃過掌心,嚇得許念趕忙把手撤了迴來。這天,他們在湖邊偎依著坐了很久。許念被包裹在對方保暖厚實的羊絨大衣裏,吹不到半點風。那感覺就好像靠在一頭毛發鬆軟的獅子身邊,四周全是熟悉的木質香氣,他將頭抵在男人寬厚堅實的胸口,不覺間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朦朧中似乎聽到對方說了些什麽,好像是關於陸家,又好像關於自己。許念沒能堅持住,打了個嗬欠,沉沉睡了過去。再次醒來,落日的餘暉已經將整片水麵都染成金色,視線向上,是男人一貫堅毅的下顎線。晚風吹起他鬢角的發,露出埋藏在下麵些許銀絲,記憶中的意氣風發不複存在,短短一月間,他蒼老得讓許念覺得陌生。第63章 用啥也留不住了眼下整個陸家都被時代的洪流裹挾,危在旦夕。許念對此一無所知,某個月光慘淡的夜,他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像往常一樣為老太爺看茶,瘦削的下巴配合上溫順的眉目,看得老人家唉聲連連。“在文州這裏遭了不少罪吧?”三太爺開口。許念沒迴答,規規矩矩坐在一旁,心如明鏡。他不是來救他的。被囚禁的三月間,除了文慧,整個陸家再沒有一人在意過他的死活。即便自己從未對這些所謂的“親人”抱有過什麽幻想,可當真正切身感受到這份薄涼時,心底還是會有些難過。他們花著他所賺來的血汗錢,卻對供養者不管不問。過去許念總不明白,這群吸血蟲一樣的怪胎,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陸文州為之賣命。眼下他大約是懂了,隻因為那是他的家人,從本質上講,他們都是一類。“我知道,你對陸家有氣。”飽經世故的老人一語道破他心思。“您想多了。”許念端著茶,神色平靜,是一種死了心的漠然。三太爺注視他良久,才自言自語般點了點頭,“你該恨我們的,你有這個資格,不是文州對你有虧欠,是整個陸家都對不起你。”這話激怒了許念,猛地一砸茶杯,全不顧滾燙的熱水將手指灼傷,厲聲道:“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死是活都跟你們沒有半毛錢關係,我不需要你們的可憐,更不用你來對我說有沒有資格!”放在過去,許念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敢對著這位“太上皇”出言不遜。他一直都很尊敬對方,就像那些真正的陸家子孫。“你會錯意了,”老太爺掃過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看起來並不生氣,“我來不是想為文州或者陸家說些什麽,我是為我自己而來。”許念聽他說得奇怪,不禁皺起眉頭,沉默注視著對方。隻見老太爺的目光暗了下,雙膝一彎,竟當著他的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許念被嚇了一跳,幾乎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伸手就要去拉地上的老人起來。“你這是幹什麽!”他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就算是賭氣,自己也擔待不起對方這樣一跪啊,當真是要讓他折壽不成?一拉二拽無法撼動分毫,許念滿頭熱汗,老太爺的身子骨簡直比他還硬朗。“你過去坐好,”他開口,將許念硬推迴去,“早早把事情做完,你我都不用這麽辛苦。”許念一臉不知所措,跌坐在沙發上,眼睜睜看著老爺子開始給自己磕頭。老人家雙臂撐在地上,從許念的角度隻能看到垂下的花白須發,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這一下,是替大哥的。”話音落地,地板上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這一下,是為了我自己。”緊跟著是第二聲。“這一下,”老太爺直起身,注視著許念通紅的眼眶,驀地咧嘴一笑,“書瑞,我對不起你,謝謝你成全了陸家。”那是一段不怎麽光彩的舊事。時光退去,泛黃的老照片上並排站了三個人。年輕的三太爺在最中間,眉目間意氣風發,他的手臂展開,搭在左右兩人的肩膀上。血緣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魔法,他身旁的兩張麵孔與許念和陸文州極為相似,幾乎是照著模子複刻出來的。不過,相似的又何止是容顏,就連發生在兩代人身上的故事都如出一轍。70年代末的海歸博士書瑞,結實了野心勃勃的富家公子陸川和他的三弟。感情的契機產生自某場槍擊案。大雨滂沱的夜,坐在家中的年輕博士,收到了身負重傷的好友表白。“你知道嗎?被打中的那刻我居然什麽都沒想,隻是遺憾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死裏逃生。多麽浪漫的深情告白。就算是石頭做的心也該為此開出花兒來。然而書瑞沒有答應,他坦言自己在國外早已成婚生子,一年後國內的工作結束,他就會迴到妻兒身邊。可作為愧疚的補償,書瑞答應在國內的這段日子裏,會竭盡所能的幫助陸川坐上家主之位,以報答對方為自己的一片“真心”。可事實當真如此嗎?有家室的又何止書瑞一個,早在十年前陸川就已經結婚,對此,他要求自己的三弟幫忙隱瞞,並答應以公司股份作為報酬。本就是目的不純的接近,敗露也是遲早的事。憤怒的書瑞在發現倪端後,第一時間找到了陸川對質。他警告對方,若是不說實話,哪怕陸家依照他所規劃好的藍圖去做,自己也有一千種辦法讓他們的家族在中途覆滅。陸川對此毫不懷疑,70年代的名牌大學生,又是海歸博士,專門研究國家經濟走向,不論從人脈還是能力,他都不及對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盡快讓書瑞平息怒火。或者,幹脆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書瑞迎來了他的“無妄之災”。被囚禁的日子裏,除了每天承受著來自陸川的肉體折磨外,還有更加嚴酷的精神酷刑。陸川時常會帶著妻兒出現在那間小黑屋外。讓書瑞聽一家人的親昵打鬧,從而滿足自己那扭曲的變態欲。他甚至不允許書瑞穿衣服,將他為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剝奪,強迫他低下頭顱,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服侍。為了不再被摧殘,書瑞答應繼續幫陸川做事。因此,陸川得以從十幾名兄弟中脫穎而出,順利繼承祖業。偶爾的,他也會展現仁慈的一麵,比方在囚禁的三個月後,陸川允許由自己三弟作為看護,帶書瑞出門走走。每到這時,他的三弟都會被愧疚折磨得如坐針氈,他們都曾是最好的摯友,而今自己卻要作為加害者。與其麵對一個如同死水般的書瑞,他更希望對方能跳起來打罵自己。然而,說是善良也好,不屑也罷,書瑞總是平靜的,淡漠的。放風期間,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呆在湖邊,拄著下巴盯著水麵看上一整天。每到這時,三弟總會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偷瞄人家。漂亮的書瑞,有著一雙溫柔似水的多情眸,手指柔軟細長,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笑起來時唇角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他的性格無比溫順、隨和,有著歲月沉澱下的成熟和從容,以及讀書人特有的天真。在過去的日子裏,每當他歪著頭向三弟詢問事情時,對方總是會還沒說話便先紅了臉。然後就會被一旁的陸川嘲笑。想必陸川是知道的,畢竟兩人都懷有同樣的齷齪心思。可就是因為知道,他才會選擇讓自己三弟作為監視,這是一場關於忠誠的試煉。其實即便沒有這層關係,三弟也不會做什麽。在他的心中,書瑞就那是一輪懸掛在天邊,聖潔明亮的圓月,卑微如螻蟻的自己,是沒有資格去褻瀆的。他厭惡著自己那肮髒殘暴的大哥,卻又無比希望著成為對方。懦弱膽小的他隻配躲在暗處窺探,放任自己成為拉月亮下水的幫兇之一。說是一年為期,書瑞終究是沒能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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