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無法再陪你渡過之後的人生,請你原諒。這些年你我雖分別兩地,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你。我走後,公司上的事可由趙靜雯幫你打理,此人信得過,任何問題都可交由她。我在春城有一位姓裴的朋友,算是至交,如遇到趙靜雯解決不了事,你可向他求助。方琳應該會想要將小鈺帶走,我辦公室的保險櫃中有一份協議,密碼是你的生日,關鍵時刻排得上用場。爸媽那邊還要辛苦你去照顧,過去這麽多年,他們其實早已放下,隻是一時還無法接受,畢竟是老人家,思想難免有些保守,望你能見諒,也希望你能明白,無論發生什麽,一家人總歸是一家人。”讀到這裏,聞舒的視線已然被淚水模糊。捏在信紙兩側的雙手用力到顫抖,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交代了這麽多,卻對兩人的感情隻字不提。繼續向下,他看到了聞濤真正想對他說的話:“小舒,這便是我想要對你說的,可還有一件事,是我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明白。以上這些,如果你不願意,那便一件都不必去做。公司轉賣或者解散全憑你意,讓小鈺跟著方琳走也沒什麽,爸媽那邊憑他們的積蓄足以安享晚年。所有的問題根源都在我,是我的離開導致。從今往後,你大可以去過自己的人生,不必再顧忌任何人,不必做任何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請原諒我的一廂情願、自私,以及狂妄。這麽多年不論你是否接受,我都從未將你當做兄弟,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牽掛的愛人。我深愛著你,聞舒。如果能給你帶來哪怕半分快樂,那麽我的生命便有了意義。”平板上的動畫已經播放到尾聲,聞鈺揉著酸脹的眼睛打了個嗬欠,他迴頭看向聞舒,發現對方縮在椅子中不停顫抖。聞鈺嚇壞了,忙跑過去詢問,“你不舒服嗎小叔叔?”聞舒望著他,隻覺得無比難過,他沒辦法向一個孩子去解釋心中的感情,他望著聞鈺,望著那張與聞濤無比相似的眉眼,忽然間明白了一切。“你爸爸,是怎麽談起我的?”聞鈺想都不想,張口道:“爸爸說,小叔叔值得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所以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也要我來照顧你。”是啊,他值得最好的一切。可如果那人不在了,這世間又哪裏還會有美好呢?聞舒緊緊抱住聞鈺,抱住了他的哥哥為他留下的這條“後路”,放聲大哭。門外傳來趙靜雯等人的詢問,在許久未得到迴應後,很快便有人開始砸門。聞鈺被聞舒抱著一動不敢動,不明白小叔叔為什麽這麽傷心,他偷瞄向那張被對方死死捏在手中的信紙,隻讀懂了最末尾的那句,“我深愛你”。爸爸果然很記掛小叔叔。從此,這四個字就像是印在了聞鈺的腦海,改變了他之後的人生。隔日,尚未從悲傷中走出的聞舒,來到林安市公安局接收調查結果。出人意料的是,他在酒店的地庫裏遇到了方琳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看模樣唯唯諾諾,估計這輩子走得最遠的路就是從縣城到了省會。一見到聞舒,先給人跪下磕了兩個頭。聞舒嚇壞了,以為是什麽不法分子,是被他藏在身後的聞鈺大喊了聲:“姥爺!”聞舒這才明白來人身份。他製止趕上來的保安,注視著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冷冰冰道:“你們來幹什麽?”方琳的父親首先開口,從布袋中掏出一張卷了邊的存折,顫巍巍遞過去,“我們替琳琳向你道歉。”聞舒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後的聞鈺,向沈青吩咐先把孩子帶上車,而後才有些厭惡地笑道:“你覺得我缺錢?”“不缺,不缺,”方琳的母親趕忙道:“是我們知道琳琳做的事,我們,我們良心不安。”這樣的父母,到底是怎麽養出方琳那樣的女兒的?聞舒深吸一口氣,捏了捏有些酸的山根,“錢買不來人命。”方琳母親臉上全是淚,本就駝背的身體在這一刻更加佝僂:“真的對不起,你父母明明對我們那麽好,你哥哥又幫了我們那麽多,我們”“不要提他們!”聞舒怒不可遏,心中的憤恨在這一瞬燃燒到了極點,“你們有什麽資格提我爸媽!我哥!是你的女兒害死他們的!是方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方琳的母親立刻拉住老伴的手想要繼續磕頭。聞舒卻不許他們跪下,他蹲下身,含著熱淚注視著二人,心中有多憤怒,就有多無助。理智上他是清楚地,罪不及父母,不應該將方琳的錯算在她爹媽頭上。可他真是恨啊,再找不到發泄口,他會瘋的。“我們不是在為女兒求情,”方琳的父親再次開口,依舊是卑微的,不敢直視聞舒燒紅了的雙眼,“你現在罵我們什麽都是應該,殺人償命,琳琳罪該萬死,如果你要我們陪她一起,我跟她媽絕對不會有怨言,我們隻是來賠罪,希望能補償你。”他們其實與聞舒一樣無助。是良心的不安,讓兩個老人頂著罵名心甘情願前來賠罪。多麽樸實又善良的人。此情此景,令聞舒不由迴想起那件曾有自己一手造成的不幸。是不是當年,當他對著蘇瑜父母下跪時,他們也像如今的自己一樣?那種無可挽迴的憤怒,那種對於親人受到傷害的無奈。不,對比眼下方琳的父母,興許自己的罪更重。畢竟,他是最直接的施害者。可是這樣罪大惡極的他,居然厚著臉皮活下來了。“我不要你們賠罪,”良久,聞舒盯著二人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替方琳懺悔,就永遠記住這件事,好好活著,然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話說完,他沒有等待迴答,徑自走向了保姆車。包括沈青在內,車裏的所有人都沒有問他是否已經解決,他們隻是同情的望著這個疲憊的年輕人,聽聞舒用一種很虛弱的口氣道:“我睡一會兒,到了喊我。”然後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將那些很快就要溢出眼眶的淚水憋了迴去。聞濤,我這樣做,是對的嗎?-“來後的第二天就都招了,買兇殺人,同夥是一名受害者曾經的司機,她很聰明,沒有親自動手,我們是從她最近的境外轉賬記錄裏發現問題。”一名公安將筆錄交給聞舒,之前已經有人同他的領導打過招唿,要盡量滿足這位受害者家屬的需求。聞舒仔細看過其中的每一個字,那些犯罪陳述仿佛一柄柄鋒利的刀子,劃在他心上,痛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所以財殺?”聞舒含著淚抬起頭。警察搖首,“也是情殺,據那名司機說,方琳與他曾發生過性關係,而他願意為方琳效力,也是因為對方許諾事後兩人可以去國外結婚。”這個女人聞舒更加不明白聞濤看上了她什麽。臨行前聞舒想起聞鈺的請求,再三考慮後還是決定帶他一起去探望方琳。畢竟不出意外,這就是母子的最後一次見麵。關押死刑犯的監獄在郊區,距離林安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一路上聞鈺看樣子及比聞舒還緊張,小腦袋一直盯著窗外,興致懨懨,並不像一個與母親分別許久後再次見麵的孩子。直到下車,二人站在大門前等待批準,聞鈺才拽了拽聞舒的衣角,忐忑的問:“小叔叔,你不會不高興吧?”聞舒的確不高興,任誰見了殺親仇人也不可能笑出來。“你想多了。”他向聞鈺道。聞鈺敏銳的察覺到他心情不好,用力拉著聞舒的手就要離開,“我不看媽媽了,小叔叔,我們走。”聞舒煩躁得沒有半點耐心,將他一把甩開,“你能不能別任性?不是你要來看的嗎!”聞鈺都快哭了,還是堅持要走。聞舒像是頭倔驢,直挺挺站在大門看都不看他,“我不走,你愛走自己走!”聞鈺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抱著他的大腿邊抹淚邊道:“小叔叔不要生氣,我不見媽媽了,我不見了!”有站崗的警察向這邊望,想必是將他當成了欺負小孩的壞人。數日奔波幾乎耗盡了聞舒所有精力體力,此刻他隻覺得天旋地轉,疲憊如海嘯般襲來。他沒有搭理聞鈺,自己蹲在地上,聽著耳邊號喪似的大哭,鼻子一酸,險些也跟著落下淚。他想,“你有什麽好哭的呢?最該哭的人是我才對,你至少還活著,還有人照顧,可是我的爸媽,我的我又該怎麽辦?”去辦理手續的女刑警趕來時,見一大一小正蹲在地上,小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的那個垂頭喪氣的不知在想什麽。她感覺莫名其妙,上前向聞舒道:“聞先生,您可以跟我進去了。”聞舒站起身,抬頭時眼眶都是紅的,“謝謝。”說罷,他粗暴的拎起地上的聞鈺,也不管對方跟不跟的上,就這麽拽著拖進了大門。女刑警在身後看著,隻覺得聞鈺可憐怎麽就留下這麽個精神病來照顧孩子?方琳被帶到審訊室時還帶著鐐銬,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眼神中沒了往昔的氣質,唯獨那雙保養得蔥白細嫩的手,昭示著她曾經過著怎樣惹人羨慕的優渥生活。見到聞舒的那刻她依舊是昂著頭的,眼瞼微垂,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態。那是一種強撐出來的落魄矜持。聞舒不會同情,但也沒覺得好笑。第41章 和解聞舒不會同情,但也沒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