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悔恨,當初他又為何不告知自己?


    ……為何能真的同荀氏一起殺死自己?


    荀氏所做,師鈺並非沒有怨過。


    隻是太多年過去了, 他以為自己或許已經不太在意這個人的想法了。


    但當重迴到臨近別離的這日,他在這幻境中, 再一次看到荀玄徽出現在門口,看到年少的荀玄徽微微別過泛紅的雙眼, 強忍著不去看他, 甚至在他門口踟躕不敢進來。


    師鈺發覺,他當初在漫長的時光中思索了那麽久的問題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原來, 他其實依舊在意這個人的看法。


    畢竟他們曾是那麽多年的對手,又是那麽多年的同伴,知己。


    他早該想到,記憶中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又豈會真的被什麽威脅被迫向友人下手,也自然不會因為所謂的荀家的權勢或是地位背叛他。


    師鈺知道,荀玄徽雖然看著任性,但是他心中的正義之道,卻比誰都堅韌挺拔。


    若要讓他這樣的人親眼看著自己被殺死……大概,他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


    大概真的有什麽不得不為之的緣由……


    師鈺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自己內心深處想要知道、看到的東西。


    這個幻境確實精進了不少。


    師鈺看著站在院外的少年,他的肩頭已經落下了薄薄一層飛雪,師鈺問:“不進來嗎?”


    說著,他微微側身,露出了身後屋內昏黃的燈光。


    荀氏給弟子分配的房間一向十分簡樸,並不奢華,荀玄鈺自從幼時得了這個院落之後也沒有再整修過,他對這些一向並不很在意,由是,他如今屋內用著的還是最簡單的油燈,一律的陳設,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了。


    荀玄徽從前對他這屋子一向瞧不上眼,每每進來都要嘲笑一番。


    這次師鈺發出邀請後,荀玄徽隻是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他還是輕輕俯身從有些低矮的房門進入了屋內。


    房間很暖和。


    正是冬日裏,屋子裏燒著暖烘烘的爐火。


    人一進來便好似將整個冬日都拋在了腦後。


    並非第一次進來師鈺的房間,隻不過這一次,荀玄徽進來之後卻格外安靜。


    他很認真地看著房間內的擺設,櫃子上燃了一半的燭火,書桌上還放著師鈺畫了一半沒有畫完的符咒,桌前放著的書籍有些涉及劍法、煉氣、丹藥等等,師鈺總是涉獵很廣,什麽都會看一點。


    還有桌子上用來喝水的茶壺茶杯,這個是荀玄徽送給師鈺的。


    師鈺用茶壺倒了一杯水遞到荀玄徽麵前。


    荀玄徽握著溫熱的茶杯,靜靜看著杯中氤氳而升的熱氣。


    師鈺瞧了他一會兒,問他:“不喜歡這個茶麽?”


    “沒有。”


    荀玄徽緊緊握著茶杯:“之前一直都沒有對你說……”


    “你泡的茶,很好喝。”


    荀玄徽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是我喝過最好喝的。”


    師鈺微微詫異。


    從前荀玄徽總是嘲笑師鈺泡茶技術不行,但是實際上師鈺無論做什麽都學的很快,無論什麽茶他都能泡出茶最本身的清香甘洌,荀玄徽其實很喜歡。


    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無懼無畏,但其實從來羞於表露自己的喜歡。


    就好像這麽多年,他從沒說過他很喜歡師鈺的茶。


    他也從沒對師鈺說過一句,他其實早已將他當作了知己。


    他從來沒有真的討厭過他。


    其實在荀玄徽看到師鈺的第一眼,當時小小的荀玄鈺在台上展示先生新教的劍法,他年紀雖小,但是劍勢不俗,荀玄徽腦子裏的念頭從來不是嫉妒、不甘。


    年幼的他看著荀玄鈺的第一想法是,他好厲害,長得也漂亮,我要和他做朋友!


    隻是這些的話,他從來說不出口。


    他會的隻有挑釁、故意的敵對。


    荀玄徽就算曾經看上去再狂妄張揚,但實際上他是個一個頗為內斂的人,他不喜歡剖析自己,也不喜歡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與旁人看。


    與人互訴衷腸這種戲碼,在他看來隻會讓他感到難堪。


    就算現在他,就算他對著的一個幻影,他也依舊很難說出那些話。


    要剖析自己,他依舊感到難堪。


    就在這時,對麵的“荀玄鈺”卻忽而開了口。


    “你還記得吧,有一次,我們一起去萬妖窟獵殺一隻修行了千年的巫妖,那巫妖竟是在石頭後麵藏了一個自己的分身。”


    “我們好容易殺死了他的本體,正要離開妖窟的時候,那巫妖的分身突然出現了,那次我們打得可真狼狽啊。”


    荀玄徽看著麵前的荀玄鈺,他熟悉的神情,讓他微微放鬆了下來。


    “那次,確實很慘。”想起往事,荀玄徽微微彎了彎唇。


    麵前的“荀玄鈺”說:“你非要用劍去砍巫妖的腦袋,那巫妖乃石頭成精,腦袋最硬,你的劍最後被巫妖的腦袋崩斷了。”


    “荀玄鈺”嘴角也勾起了一點笑意,帶了些罕見的挪揄與活潑。


    當時的荀玄徽確實行事狂妄,荀玄鈺提醒了他,那巫妖全身都硬,腦袋最硬,荀玄徽偏說不可能,他堅定地認為自己的劍乃是一眾長老們用多少世間罕見的材料煉製了多少多少年才煉成的,不可能有他的劍砍不下來的東西。


    那股子倔勁,當時的荀玄鈺硬是沒拉住。


    到底年少輕狂。


    最後結局就是荀玄徽那柄他無比心愛劍,睡覺都要放在床邊和他一同入睡的長劍,在那次被巫妖給崩斷了。


    迴來以後,荀玄徽自然受了好一通罵。


    這件事堪稱荀玄徽最不願提起的黑曆史之一。


    最後幾位長老修了許久才將斷劍重新接上,隻是打底不如當初了。


    而那次他們也因為荀玄徽一時之間失去了武器,除妖的經曆變得十分兇險,兩人差點就要陷在那裏。


    “你原先瞧不上我煉的劍,那次不還是用了。”“荀玄鈺”說。


    “你說絕不用我煉製的丹藥,那次不也用了。”荀玄徽說。


    兩人說著,忍不住相視一笑。


    荀玄徽忽而感到心中一鬆。


    他看著麵前的荀玄鈺,他想,或許他是明白他的。


    無需他解釋什麽,他其實也明白。


    否則,他們如何在戰場之上那樣多次,互相交付後背。


    他們其實早就是可以交付後背的好友。


    於是想了想,荀玄徽說:“那次,多謝你去山崖之下找到了我。”


    否則,他定要陷落於此。


    後來迴去之後,荀氏長老之所以那樣狠狠罵了他一頓,也是因為那一次實在是他有史以來最為兇險的一次。他確實為他的狂妄自大付出了代價。


    “那也多謝你為了替我擋住巫妖的致命一擊,若非你生生受了它一掌,你也不會被打下山崖。”


    荀玄徽在失去了長劍之後,確實攻擊力大減,壓力都壓在了荀玄鈺這一邊,巫妖看出他們不敵,最後趁他們不注意,一掌欲直攻荀玄鈺的命門,荀玄徽用劍去擋,最後被巫妖打下了山崖。


    那懸崖實在深不見底,此地方又處在妖氣濃鬱的邊界,崖底不知藏匿著多少大妖。


    掉下懸崖之後,荀玄徽本以為這次定會命喪於此。


    但他其實並不後悔,當他為荀玄鈺擋住那一擊的時候,他便做好了必死的決心,掉下山崖前,他也給了巫妖致命一擊。


    最起碼荀玄鈺能夠活下來。


    隻是他沒想到荀玄鈺竟真的敢不顧一起下來救他。


    為了隱匿二人的氣息,他們在崖底的那幾天不得不將汙穢的泥土裹在身上,不讓大妖發現他們。


    向來有潔癖的荀玄鈺在很久之後荀玄徽同他提起在崖底的事情的時候還會下意識地黑臉。


    想起這些事,二人都微微笑了。


    荀玄徽感到一陣從靈魂深處冒出來的慰籍。


    他想了想,沒忍住,問:“如果……如果我之後做了一件很錯的事,你會……你會……”


    荀玄徽發覺自己竟說不出原諒這兩個字。


    他如何能說得出口。


    在被他害死的友人麵前,向他詢求原諒。


    他不該……他不該……這樣的卑劣。


    荀玄徽以為麵前的荀玄鈺在聽到這句話後,或許會詢問他做了什麽錯事,又或許會問他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問。


    屋內一時之餘燭火燃燒的聲響。


    過了很久,荀玄鈺迴答了他話:“如果你要做的事情,雖然是一件錯事,但是它符合你心中的道義,那你就去做罷。”


    “如果你認為它是對的,就算我一時不理解,但未來總有一天我會理解的。”


    荀玄徽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一番話。


    他看著麵前的荀玄鈺,他麵容恬靜,似乎根本不知道在今夜過後,未來的他會麵臨怎樣的背叛。


    荀玄徽再度別過頭。


    “別看。”他壓著沙啞的聲音對荀玄鈺說。


    他本想要忍住眼中的淚,但眼淚卻根本無法抑製地流出眼眶。


    他隻能有些狼狽地擦著眼淚,擋著自己臉。


    他雖然哭的狼狽,但這些年的忍耐、壓抑、悲苦好似都在這一刻被漸漸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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