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擾我安睡?”那尊天王雕像突然開口,沉悶的聲音在大殿中嗡嗡迴蕩,震得灰塵窸窣散落。


    “有鬼!”顧婉兮嚇了一跳,僵立在原地,不敢動彈。林逸扭頭看去,隻見神像兩眼發光,徑直望向自己,斑駁的麵孔在昏暗中顯得極為陰森。


    “機關人偶?”黑鷹奇道,繞著它飛旋徘徊。


    “閣下是何方神聖?”林逸冷靜發問,一邊推上大門,放下木閂,阻擋暴徒衝入。


    “唉——”雕像歎了口氣,嗡聲解說:“我曾是天冊府靈官,半年前受峰主調令,來此除魔。未料村民們早被邪神蠱惑心智,設計毀了我肉身,僅留下這一縷殘魂,躲在泥偶內苟且度日。”


    林逸還想再問,便聽得一聲巨響,幾位村民打爛窗戶,唿喊著跳入殿中。顧婉兮振作精神,舉起雙鉤迎上,旋身連出數招,擋住暴徒。


    顧婉兮雙鉤疾舞,借助兵刃優勢,架鎖柴刀,再予以反擊。村民們失去理智,隻曉得胡亂劈砍,盡管人多,一時間竟拿她不下。


    林逸正要過去幫忙,剛鬆開手,外麵傳來巨力撞擊,門閂猛地彎曲,幾欲斷裂,無奈中隻能灌注全力,推緊大門。


    一名農夫趁顧婉兮招架空隙,繞到她背後,揮刀劈落。林逸見著,顧不上其它,立即心入刹那,含光驚刺而出,淩空格開柴刀,再迴手一抹,鋒刃掠過其咽喉,斬下血淋淋的頭顱。


    “砰!”便在此時,大門被暴民們從外側撞破,幾十位農夫魚貫湧入,帶著陣寒風,舉刀向他倆撲去。


    黑鷹高叫提醒:“當心,他們衝進來了!”


    “苦矣!”林逸暗道不妙,急忙返身應敵,收斂心神,施展開含光,一道朧華乍現,在空中斜滾側剃,恍若茫茫飛雪,籠罩八方。


    顧婉兮鏖戰片刻,終於解決掉暴徒,迴頭一望,正見林逸陷身敵陣,手中寶刀如青煙般流轉,每次吞吐,都有一位村民倒下,伴隨著血箭嗞啦噴灑!


    “厲害——”顧婉兮看得合不攏嘴,詫異道:“好正的刀路!”


    她瞧出關鍵,林逸上身挺得筆直,利於進退;揮砍時,刀筋中正,且點到即止,從不浪費半分力氣。要知偏上毫厘,輕則會扭傷手腕,重則會被敵人彈開,暴露破綻。


    曉得這點簡單,而能做到這點——極難!


    顧婉兮緩了口氣,快步衝到林逸身後,兩背相靠,幫他抵擋漏網之魚。如此一來,林逸僅需專注眼前敵人,壓力頓減。


    村民們雖然數量眾多,但實戰中,因兵器加上臂長,會占據不少位置。所以同時間,至多三人圍住他正麵,還得擔心被夥伴誤傷,其餘人全堵在門外,幹瞪著眼無計可施。


    一名暴徒揮刀劈下,林逸含光上撩,用刀背格開,忽聽得咯啦聲脆響。轉念間,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繼續追擊。


    暴徒迴刀斬落,半空中兩刃交接,柴刀哢嚓折斷;林逸趁機單刀直入,含光劃過其脖頸,撕開一道血口。暴徒捂著要害栽倒,撲騰幾下斷了氣,血流滿地。


    原來他發力不穩,以至刀筋偏斜,磕中含光背部,反震壞了刀柄,再一交碰,便當場斷為兩截。


    顧婉兮不知身後變故,仍兀自奮戰,強忍著恐懼連殺數人。黑鷹亦不甘旁觀,遂借助匿形優勢,在側翼迂迴騷擾,牽扯鎮民注意。


    “都怪你們這些外地人,害得本鎮遭此大難!”一位農夫唿喝著揚起柴刀,朝她頭頂狠狠劈下。


    顧婉兮舉鉤招架,接住柴刀,手中卻突然一滑,單鉤脫飛而出。“顧姐!”黑鷹尖叫道,瞬息撲至,利爪洞穿鎮民胳膊,推開數尺,救了她一命。


    “多謝……”顧婉兮喘著粗氣,後怕不已。


    林逸聽見動靜,用餘光一瞥,正好看到單鉤墜地,握柄上沾滿血汙,便提示道:“顧小姐,記得抽空甩幹鋒刃,以防血脂浸透握柄,滑手拿不住!”


    “好。”顧婉兮點頭道,趁黑鷹纏住敵人,抬起另一柄單鉤,割開一片衣領,包住手掌,再振落血跡,定神攻去。


    說話時,林逸又砍倒數人,迴手將刀背搭在臂彎間,迅速拉過,擦去血水,吹出口熱氣,提刀便斬!


    光陰流轉,皓月西沉,一位位暴徒倒下,將大門堵得水泄不通,其餘農夫隻能將屍體拖走,讓殿內兩人借此休息。


    林逸手起刀落,劃開腋下、膝彎等處衣裳,釋放蒸騰的汗汽,略覺舒坦。顧婉兮迴頭看見,二話不說,就學著他模樣依法炮製,果然暢快不少。


    林逸定睛望向門外,人頭烏壓壓一片,逐隊成群,自己殺了那麽多,依舊沒有退去,仿佛他們壓根感受不到恐懼。


    百來位鎮民拿著柴刀草叉,兇神惡煞地瞪著他倆,待堵塞的屍體挪開,立即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衝入殿內。


    “都瘋了!”林逸怒道,含光迎麵斬出。


    ……


    “滴答。”


    “滴答……滴答……”


    血水順著鋒刃滑落,黎明的曙光照進屋內,林逸與顧婉兮癱坐在門檻上,四周的屍體堆積成小山,散發出撲鼻腥臭。


    兩人顧不得難聞,均埋著頭,無聲慘笑著,渾身疲憊交加,昏昏欲睡。顧婉兮仰起腦袋,情緒波蕩難平:前兩迴除妖,第一次被貓妖附身,第二次則失去神智,留守農宅。直到今天,才知林大人實戰經驗豐富,刀法更是兇悍無情,心裏甚覺欽佩。


    黑鷹趴在地上,羽翼被鮮血染透,卻無力起身。正在此時,那尊神像冷漠地開口:“開始了。”


    “啥?”林逸茫然道,正要迴頭,忽然看見滿地血水消散,怨氣衝天彌漫,鎮民的屍體全部離奇失蹤。


    隨著怨潮退去,城隍廟內變得幹幹淨淨,似乎昨夜那場糜戰從未發生過一般。


    門外,再度響起嘈雜的人聲,鎮民們全部複活,熙攘著走向山道。


    “又來?”林逸驚跳而起,腿腹止不住地顫抖。神像歎息道:“哎,此陣哪有那麽好破。”


    林逸作揖道:“小子不通竅門,求前輩指點。”


    “本地鄉民已和鎮子化為一體。”石雕沉默半響,俄爾道:“除非你能在一天內殺光鎮民,否則遲早會與他們一樣,逐漸被怨氣吞噬,化為亡魂。”


    “他們都是亡魂?”林逸麵如土色,犯愁道:“一天內殺光鎮民……”


    黑鷹嘀咕搭腔:“完了,殺隻雞都得廢不少功夫,更何況這麽多活人?”


    林逸忙問:“前輩可有它法?”


    “我也沒轍,你不是陣法師,隻能憑蠻力破解。”神像黯然迴應。


    林逸愣住許久,方自責道:“怪我魯莽,當日就不該上山。”


    顧婉兮搖搖頭,勸慰說:“大人莫急,您武藝高強,一定能辦到。”


    “小子先休息兩天,等恢複了精力再來嚐試。”林逸疲憊道,帶著顧婉兮和黑鷹,拖著沉重的步伐,歪歪晃晃地走下山去。


    ……


    數日後,兩位青年男女闖入城隍廟,鎮民們圍著火盆歡唿舞動,一人拉過村婦撲倒淩辱,其餘農夫抄刀衝上,兜頭亂砍。


    望著熟悉的一幕,男子揚起長刀,殺入人群,慘叫與怒吼聲不絕於耳。


    ……


    “多少次了?”林逸質問自己,望著四周累累屍骨,腦海中一陣脹疼。黑鷹落到他肩頭,虛弱地開口:“三十四迴。”


    遠方旭日東升,林逸膝彎一軟,跪在地上,渾身鮮血淋漓,雙手抖成了篩子,含光叮當墜落。


    “顧小姐。”他痛苦地叫道。


    幾丈外,顧婉兮癱坐於地,聽到林逸唿喊,卻遲遲沒有迴應。林逸又叫了數聲,她才緩緩扭過頭,神色恍惚道:“林大人?”


    “迴去歇息。”林逸扶著膝蓋,支起身子。顧婉兮呆愕片刻,才點頭道:“好……”


    第三十五迴,林逸竭盡全力集結鎮民,在廟外盡數殺光,可仍有漏網之魚。眼看著到了黎明,他失神落魄地開口:“顧小姐,我們迴去吧。”


    詭異的是,沒人應聲。


    “婉兮姑娘?”


    “顧姐!”黑鷹也叫了一聲。


    顧婉兮木偶般地轉過腦袋,望著林逸麵露迷茫,皺眉問:“你是誰?”


    林逸疲倦的表情,在此刻瞬間凝固,駭然道:“顧小姐,你別嚇我!”


    “你到底是誰,為何曉得我名字?”顧婉兮連退數步,拉開距離,眼神有些惶恐。


    “糟糕,顧姐姐被怨氣影響,要失去神智了!”黑鷹尖叫道,聲音卻戛然而止。


    “秦……姑娘?”林逸臉色逐漸黯沉。


    “啾——”黑鷹似乎忘了迴答,轉而發出一聲長唳,振翼飛上天空,滑翔遠去。


    “她也失去了記憶?”林逸喃喃自語道。


    “怪人,居然和老鷹說話。”顧婉兮撇起嘴,抬手捏緊衣領,對地上的雙鉤看都不看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林逸佇立在原地,目光呆滯無神,嘴唇囁嚅著,卻吐不出隻言片語。


    “小子!”廟內傳來石像喊聲,嗡嗡說道:“別管她們,你趕緊想辦法,自己逃命去吧。”


    ……


    隔日清晨,山腳白霧處,林逸掂量著手中寶刀,眼神陰厲地望向山頂,表情愈發扭曲。


    忽然間,他邁動步子,朝小鎮緩緩走去,冷漠地開口:“一個不留。”


    和煦的春風裏,竟夾雜了幾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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