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香蘭的得意,林逸抱住趙綺曼,想起那天自己的遭遇,到現在仍心有餘悸。


    陰冥丹爆發時,如同被無數把尖刀攪碎五髒六腑,從內至外蔓延而出,讓人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死了之。


    趙綺曼咳嗽著,口鼻中不斷冒出黑氣,兩名漢子湊上前,還沒弄懂什麽情況,被那陰冥氣一熏,感覺身上奇癢無比,丟下匕首,拚命抓撓,嘴裏發出慘嚎。


    香蘭向他們招手道:“過來,妹妹可以幫你們解毒~”


    “別去!”林逸迴頭喊道。兩名漢子被黑絲纏繞,癢痛難忍,不聽勸阻,連忙奔向香蘭。香蘭嗅了下鼻,吸進陰冥之氣,頓時精神大振,舔了舔唇,嬌媚道:“你們的味道當真可口~”


    話音剛落,嘴角肌膚裂開,露出鋒利獠牙,飛撲而出。矮個漢子首當其衝,被它咬中咽喉,垂死掙紮。


    高個漢子駭得毛骨悚然,愣在原地。香蘭撕咬著矮個子的血肉,大口吞咽,身軀鼓動,骨骼爆響,不斷膨脹。她抬起手,連著短刀一起拔出,抱住漢子瘋狂啃食。眨眼間,人皮裂開,現出裏麵一隻黑乎乎的怪物。


    高個漢子兩腿發軟,癱倒在地,尿濕了褲子,尖叫著想逃,卻發現四肢使不出半點力氣,已然嚇傻。林逸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最終隻剩一個:怎麽製止陰冥氣蔓延?


    他迅速鎮定,心無旁騖,身遭之事忘諸腦後,下了決斷,低頭朝趙綺曼吻去。四唇相貼,趙綺曼驀然睜大眼,發出聲嬌吟,緊接著牙齒被撬開,不由得目瞪口呆。


    可隨後,她竟發覺體內寒意,正被他慢慢吸去。


    “自作聰明,小爬蟲,以你人類之軀納入陰冥,還會有活路嗎?”香蘭抬起血淋淋的醜陋麵孔,嘲諷道。沒過多久,便將矮個漢子啃成骨架,又撲倒在高個漢子身上,兩爪如刀,將他開膛破肚,饕餮喰食。


    林逸聽見聲音,手心膩出汗水,卻無法分神,隻能加快速度。真氣裹挾陰冥,匯入自己丹田,被靈根貪婪吸收,徹骨陰寒刺透全身,發梢漸漸結出白霜。


    餓鬼扯下人皮,現出原形,低吼道:“不夠,還不夠!”它拽著鐵鏈,努力朝洞口下挪去,抓住青幫屍體,拖到麵前,幾下撕成碎片,喂進嘴中。


    “七具血肉,足夠俺掙開鐵鏈。”餓鬼嚼著一根腸子,抬起頭盯住林逸他們,目露兇光,“臭爬蟲,馬上就輪到你們了。”


    知道危險近在耳後,林逸心急如焚,匆匆吸納陰冥之氣,腹中冷痛無比,手足止不住地顫抖。


    體內寒意褪去,趙綺曼終於緩過神,趕緊推開他,哭喊道:“你瘋啦,這麽做會害死自己的!”


    “沒事……”林逸蹲在地上,打著哆嗦,嘴唇烏青,體表凝出霜露,差點成了小冰人。


    餓鬼見到此景,不可思議地叫道:“不可能,你怎麽還活著?”咽下一塊肝髒,迷惑困擾,須臾後嘎嘎笑起,恍然道:“鬧了半天,原來是俺同類。”


    “你說甚?”趙綺曼恐懼道。


    “哈哈哈!”餓鬼轟然大笑,震得地穴嗡鳴迴響,洞口積雪簌簌跌落。它丟下屍體,猛然站起身,足有九尺來高,威武不凡。


    餓鬼搖晃著身子走來,朝二人一步步靠近,鐵鏈迅速拉直,狠狠勒住脖頸。“蹦嚓”一道扣環受不住巨力,裂出細紋,震得鐵索盡頭的石柱劇烈晃動。


    它被拉得後退兩步,怒目喘氣,片刻後又沉聲道:“這小子不是厲鬼投胎,就是邪魔所化,我們都被他騙了。”


    “不,不會的。”趙綺曼心驚膽戰地搖著頭,惶恐道:“他明明跟我一樣,怎麽可能是妖魔!”


    “小子。”餓鬼語氣暖味道,“是不是覺得很冷?沒關係,俺教你一個法子,去把那女人吃了,沐浴她的血肉,很快你就能驅走這些痛苦,脫胎換骨,得到新生。”


    它拖直鏈子,邁開大步,使出全力,一聲低喝:“哼——哈!”


    “啪嗒!嘩啦……”兩指粗的鐵鏈,竟被它硬生生繃斷。


    趙綺曼嚇出尖叫,連滾帶爬,躲在林逸背後。餓鬼走到他們麵前,高大的身影將兩人遮住,開口蠱惑道:“來,吾族兄弟,展露本能,殺了她,撕碎她,飲下她的血肉!”


    林逸迴過頭,看向趙綺曼,後者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慌忙後撤。林逸轉迴腦袋,麵對餓鬼,緩緩站起身,然後全力一拳擊出。


    “砰!”打在對方結實的大腿上,卻沒引起半點變化。


    對皮糙肉厚的餓鬼來說,凡人這一拳,根本不疼不癢。


    它訝異愣住,隨後麵孔漸漸扭曲,紅毛豎起,怒意勃發,咧開血盆大口,咆哮道:“小爬蟲,竟敢找死,俺可不介意碾碎同類——”


    嘶吼著舉起碩拳,重重砸下!


    林逸驚駭中,急忙擺出臨戰式,揮起左臂去格,與它拳輪處交撞。瞬間,一股巨力襲來,“哢嚓”聲,前臂當中折斷。


    拳頭去勢不停,依舊朝他腦袋轟去……


    林逸眼前一黑,心道:我這是死了麽?


    正絕望時,耳中卻聽到人語,那聲音道:“你來啦。”


    他不禁大奇,再度睜眼,居然看到自己身處一方異境內,四周白光耀眼,渾圓若球,恍恍兮不可凝視。而光團外則被黑霧籠罩,洶湧翻騰,無邊無際,猶如海嘯圍住孤島,黢墨咬住明珠。


    林逸瞧得兩眼生澀,隻有低頭。這才發現,光圈內竟漂浮著一塊薄田,田中站著一位黑袍白發的男子,彎腰俯身,似在觀察什麽。


    “又是你?”林逸愕然。想起上次昏迷中,做了一個怪夢,夢中就有這位奇特男子。


    黑袍男子聞聲迴頭,麵目像被雲霧遮掩,朦朧不清,衝林逸招招手,道:“你過來。”


    林逸覺得匪夷所思,可又沒功夫細想,急道:“快送我迴去,如今我和趙小姐身處險境,沒空陪你閑聊!”


    “我知道。”黑袍男子點點頭,徐徐道:“這裏過去一炷香,外麵才僅過一個眨眼。你若不陪我嘮叨,出去必死無疑。”


    聽出他話裏玄機,林逸踩著田土,快步走過去,問道:“高人,您有什麽法子救命?”


    黑袍男子手指腳下,林逸順著望去,卻見泥中埋著一顆種子,已破土發芽,紮根地下。其外表晶瑩剔透,而裏麵充斥著黑霧,濃稠如墨,還有道白練在四處遊走。


    兩者截然不同,竟能和睦相處。


    林逸耐住性子問:“這是做甚?”


    “種樹。”黑袍男子答道。


    “我都火燒眉毛了,哪有心情陪你種樹!”林逸腹誹著。


    黑袍男子站起身,手指向白幕外,問道:“可知那黑霧是什麽?”


    林逸搖頭:“這我哪知道。”


    “仔細想想。”


    林逸思考了會,還是搖頭。


    黑袍男子負手而立,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道:“與你身體有關。”


    林逸稍一琢磨,幡然醒悟,脫口而出:“是陰——”


    “噓!”黑袍男子及時打斷,擺擺手,“不可說,不能說,道破不說破,否則你會被這秘境彈出去。”


    “那我該怎麽做?”


    “將這顆樹種出,麵對外麵那小鬼,才有幾分抗衡之力。”


    黑霧若真為陰冥之氣,那我豈不是在自己體內,腳下難道是丹田,這種子莫非是靈根,種出不就意味著結成氣脈?


    林逸福至心靈,對他躬身行禮,誠懇道:“小子不知從何下手,求大師指點。”


    黑袍男子一揮衣袖,道:“這棵樹苗內,黑白二氣差距過於懸殊,得讓它們勢力均衡,兩者持平,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才能使根苗生長。”


    林逸犯愁道:“可白氣遠遠不夠,要去哪得到它們?”


    黑袍男子搖頭,漠然道:“哪裏都沒有,你隻能自己變。”


    “什麽?”林逸張口呆住,眼角跳動,不明其意。


    “陰陽本源一體,將黑化白即可。”黑袍男子慢條斯理道,仿佛根本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林逸被他吊足了胃口,忙道:“請大師細說。”


    “首先,你得明白它們是什麽東西。”黑袍男子語調緩緩,昂首長歎:“黑是死,白是生,死在過去,生在未來。二者首尾銜接,相互追逐,徘徊不休。”


    他豎起一根手指,在泥土中劃出一道長線,說道:“這道線意味著你的生命,而我的手指代表光陰。”接著,將手指豎貼於線條末端,徐徐向前挪去,逐漸將線條抹平,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林逸沉思道:“我看到光陰正將我的生命吞噬。”


    “沒錯。”黑袍男子肯首,起身問道:“你覺得自己是什麽,活在哪裏?”


    林逸想也不想,“我是人,活在當下。”


    “很好……假如這世間,所有事物都是戲中角色,書中一個名字呢?”


    “嘿,我好端端一個人,怎麽就成為書中角色了?”林逸失口笑出,隻覺他這番話,宛若天方夜譚,荒誕不經。


    “這可說不好,天道無垠,人生何其渺小,什麽都有可能。”黑袍男子轉過身,上下打量著他:“如果你的生命是一本書,現在的你,僅在書中一頁,所謂光陰流逝,便是將這本書翻動,到了盡頭,你的生命也就結束了。”


    聽他口口聲聲,都在說自己怎麽死,林逸難免有些惱火,卻又不好翻臉,隻能提醒道:“大師,還是請您告訴我,怎麽將黑化白吧?”


    “我說的就是這個。”黑袍男子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書從頭往後翻,生氣逐漸被光陰吞噬,化為死氣……若是倒過來,從後往前翻呢?”


    “莫打機鋒。”林逸忍不住抱怨,皺起眉頭,“顛倒光陰,轉生易死,那是逆天之行。”


    “嗯。”黑袍男子應了一聲,抬頭望著境外黑霧翻湧,朗聲道:“我便是要教你如何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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