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仿佛那個非要別人關心他感情,什麽都往外說的人不是李昭似的。柯以明一時間尬住,還好李昭也沒怎麽生氣,甚至也迴答了他:“梁泊言是在我這裏。”


    後一個問題,他就當沒聽到了。


    梁泊言進門的時候,下意識摸了摸耳朵。


    在心理學上,這可能代表緊張,而在梁泊言這裏,代表他耳朵真的很痛。


    他真的開始考慮要篡位了,再這麽下去,他鼓手還真把自己當成了樂隊說一不二的領導,覺著梁泊言這個輟學的街溜子太不時尚,剪完頭都覺得不夠,又拉著他去換了幾件潮牌,還拍到他們那個樂隊群裏讓其他人欣賞。


    “應該再去打個耳骨釘。”群裏有人說,“再配上長頭發,就更像落拓不羈性向不明的藝術家,我們走紅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阿占身上了。”


    梁泊言試圖反抗,但比他高了快一個頭的鼓手覺得很有道理,完全不理會他的意見,一隻胳膊就箍住他,隨機地走進一家店,把梁泊言按著,給打了個耳洞。


    不僅如此,他還在群裏嘲笑:“天呐,他居然哭了!什麽我打的,我這麽溫文爾雅會打人嗎,疼哭的!”


    甚至還懟著梁泊言的臉拍視頻,一邊拍一邊欠打地問:“有這麽痛嗎?來給你紙巾擦擦,姐你給他塗點酒精啊,不然到時候感染了。”


    店主也有點慌,她原本以為是兩個人鬧著玩,畢竟梁泊言坐下來也沒有怎麽認真地掙紮,平時來的客人頂多叫幾聲,她都沒見過這場麵。


    “你不是被他逼著來的吧?”她試探著問。


    梁泊言擦幹眼淚,自己也哭笑不得,說:“沒事,打了就打了。我本來也想試試。”


    真是奇怪,他以前好像並沒有這麽怕疼的。以前有次演唱會事故,本該升起來的升降台故障了,他唱著歌沒注意到,一腳踩空,腳踝骨折。醫院裏,演唱會負責人嚇得都過唿吸了,他也是在齜牙咧嘴,沒怎麽哭。


    “三千五百二十一塊錢啊,我給你記賬上了。”臨走的時候,鼓手一句話,讓梁泊言險些吐血三升。


    “你去搶吧,你那什麽朋友的潮牌店,看著都沒生意,你就是托吧,這是強製消費。”梁泊言說,“我不會還錢的。”


    鼓手罵他,說他住那麽好的房子三千塊都不給,梁泊言說我他媽住那屋吃的也是打包迴來的剩菜,哪有錢給你。說著說著,就想起李昭。


    也不知道今天迴去有沒有剩飯吃,又或者,按照李昭的性格,說不定會要求他交代清楚,不是說跟宸耀娛樂合同到期了嗎,為什麽對方現在還可以這麽肆意妄為,不好好說明白,就不許吃飯。


    做好這些心理預設之後,門一推開,所見到的場景,還是超出了梁泊言的想象。


    “你這戶型是典型的穿堂煞啊!”門口的地方,一位穿著道士袍的師傅,正在跟李昭說話,“玄關這個地方,你要麽買棵植物,要麽放個屏風,擋一擋。”


    這封建迷信是停不下來了,梁泊言很絕望。


    第31章


    道長是專業的道長,不僅專業,還很有職業道德,看到梁泊言懷疑的眼神,主動拿出了他的道士證,還有在某地道教學院的畢業證。


    “我們道教學院是本科,我是本科生。”道長說,“這是我們的最高學府。”


    梁泊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昭就開口了:“那我跟您說的那種情況,您有什麽頭緒了麽?”


    道長擺了幾個手勢,沉默地思考著,梁泊言猜他是在想用什麽鬼話來圓場糊弄。


    “你說的這種年紀大的人突然變年輕的情況,在我們道教經典裏的《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裏提到過。”道長說。


    能念出這麽長的標題名字,道長已經竭盡全力,接下來他開始讓現代科技與玄學結合,拿出手機開始百度正文。


    說經一遍。諸天大聖同時稱善,是時一國男女聾病,耳皆開聰。


    說經二遍。盲者目明。


    說經三遍。喑者能言。


    說經四遍。跛屙積逮,皆能起行。


    說經五遍。久病痼疾,一時複形。


    說經六遍。發白反黑,齒落更生。


    重點來了:


    “說經七遍。老者反壯,少者皆強。”


    李昭問:“那你遇到過真起效果的嗎?”


    “我覺得有病還是去醫院治療比較靠譜。可以去看中醫,其實中醫裏也融合了很多我們道教的精華知識。”道長說。


    “但我真的見過這樣的。”李昭說。


    道長顯然不相信:“那可能隻是某種騙術,要不然我還是幫您看看家裏的風水吧。”


    李昭卻不依不饒:“要不然你把那個什麽經反著念一次,我覺得說不定能起到反效果。”


    好家夥,這要是反著念一遍就有反效果,那豈不是讓聽得見的變聾,看得見的變瞎,說得出的變啞,等全部念完,梁泊言能不能變老不知道,怕是全樓的人都是要團滅。


    道長不愧是本科生,不但拒絕了李昭的要求,告訴李昭這種叫詛咒,並且偷偷問梁泊言:“你哥哥是不是有什麽精神問題,要不然還是帶去看看吧。”


    梁泊言深表認同。


    李昭要求的事情沒辦成,道長也不好意思收錢,還免費畫了道符送給李昭,說這是驅邪的。


    “符水喝了說不定比較有用。”李昭已經不問道長意見了,直接自行判斷,“要不麻煩您燒一下吧。”


    道長還是很想拒絕的,但是剛一抬手,李昭已經把打火機和錢一起塞了過去。


    看著道長遠去的背影,梁泊言想,李昭再這樣搞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北京的封建迷信界給封殺。


    一轉頭,李昭已經在桌邊點上了上次免費拿的許願蠟燭,配上桌子上的外賣,也不失為一種燭光晚餐。


    一邊打開外賣盒,梁泊言一邊問:“上次不是說順其自然嗎?你怎麽又開始了。”


    李昭剛掰開一次性的筷子,聽到他說話,抬起眼皮看他,麵無表情。


    他對著梁泊言是發過很多次脾氣的,有時候梁泊言也會煩了,覺得這人實在莫名其妙,也懶得再理,就等著過些天,李昭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又把他從黑名單錄放出來。但這一次好像不太一樣。


    “因為我不喜歡你變得年輕。”李昭說,“是非常討厭。”


    梁泊言一愣,但想一想,似乎也能理解。


    “正常,我要是三十五歲的時候,一夜之間看到我同齡或者更老的朋友變年輕了,我也會生氣的。”他說,“你看我現在熬個夜完全沒什麽,說不定通宵都行。”


    比如,萬一陳啟誌這種人,突然變迴二十歲的青年時期,怕是要自覺龍精虎猛,春宵一刻值千金,溝遍整條街的女。而他會嫉妒得發瘋。


    李昭三十三歲,事業有成,大概能擊敗99%的同齡人,但隨之付出的代價,大概就是身體的透支。而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就更加的明顯。不是外形上的不同,而是那一種疲憊。會在夜宵攤上坐著打盹,但是那麽困了,也還是要陪他坐在一起。


    “我又不是嫉妒你身體迴到了十六七歲。”李昭語氣甚至還有點嫌棄,“瘦得幹巴巴的,有什麽好。”


    “真的嗎?我以為你是自卑了。”梁泊言持懷疑態度,“我還以為你覺得自己虛了。”


    “……”李昭看梁泊言已經打開外賣盒,準備吃飯,索性拿起手邊的碗,把道長親自燒的符水給倒了進去,“喝了吧。”


    梁泊言跳起來:“你還來真的啊!誰要喝這種東西!”


    “這個很貴的,別浪費了。”李昭隻說。


    “我不想變迴去。”梁泊言依然堅持,“我現在挺好的,不,是非常好。你看我現在,也不抽煙喝酒了,還能迴到最佳狀態去唱歌了,還有了新的朋友……”


    “朋友。”李昭重複了一遍,“你今天就是跟你的新朋友一起出去的吧。”


    不僅從頭到腳都換了造型,甚至左耳上還打了耳釘,看起來應該配上滑板,或者在路邊跳街舞,真是足夠年輕。


    “對啊。”梁泊言還沒發覺有什麽不對,繼續說著,“死大學生,英語歌詞都寫不好,還要我來改。”


    “玩得挺開心。”


    梁泊言終於聽出來了:“也沒有……非要我坐在那裏幾個小時搞頭發,太麻煩了,我也沒看出來什麽區別。”


    “挺好看的啊。”李昭說,“下次再跟他去嘛。”


    梁泊言覺得自己堪比竇娥冤:“我需要唱歌,他們搞大學生樂隊的,那我不找幾個人唱唱歌,我還能幹什麽。總不能跟著你去寫劇本吧?還是每天都蹲在家裏,擦地磚打掃衛生做飯等你迴家?”


    李昭一時失語,梁泊言現在的尷尬身份處境,的確好像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合適。相比之下,能找到一個不正規的樂隊願意接納他,已經算不錯了。


    但他當然不能這麽說,事情再怎麽合理,都不能驅散他感性上的不爽。


    “你都重迴十六歲了,正常人十六歲該做什麽你不知道嗎?”李昭說,“人家都在上高中,現在這個時間已經在上晚自習了。正好你以前沒讀書,趁這個機會補上。”


    梁泊言覺得這種對話簡直有病到極點,頭都痛了,但他居然還真的跟李昭探討可能性:“我的證件上是三十五歲的香港人,你說我去哪裏學習?”


    “可以的。”李昭說,“我去找人辦假證。”


    再聽下去就要報警了。


    梁泊言轉身想走,還被李昭叫住,讓他喝了那碗符水泡飯。


    “喝個屁。”梁泊言頭也不迴,“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我根本就不想變迴去,三十五歲,越來越老,什麽都在往下掉,到底哪裏好,哪裏值得那麽留戀啊?!”


    話越說,越憤怒,他迴臥室,難得地,用力摔上了門。“砰”地一聲響,門關上了,他還怕李昭進來,又反鎖上了門。


    在床上癱成大字躺了一會兒,梁泊言平靜了一些,拿出手機,點開鼓手的頭像,點擊轉賬。試圖刷李昭的卡,給鼓手轉賬三千五百二十一元人民幣。


    轉賬失敗,微信提醒,第一次轉賬,他需要輸入對方的完整姓名。他便截了個圖,發給對方:“你叫什麽,說一下。”


    鼓手:“陳思牧!你怎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名字!我擦!”


    梁泊言隱約記得對方是告知過,但他沒怎麽認真去記,名字輸進去,錢也立刻轉了過去。


    “白天不是說不給嗎?現在怎麽給這麽痛快。”陳思牧卻沒有收,反而問道。


    “我剛去辛辛苦苦偷的,求您收了吧。”梁泊言沒想到自己還能求著人收錢,“我得跟你劃清界限。”


    陳思牧果然罵他有病,又說梁泊言一個中學生哪有什麽錢,白天開玩笑的,請他了。說來說去,最後決定從以後主場的工錢裏扣。


    “我把你今天鳥槍換炮的照片發朋友圈了。”陳思牧說,“好幾個人都說喜歡你這個類型的,男的女的都有。你記得也點個讚。”


    梁泊言點開一看,放了一堆拍得亂七八糟的照片就算了,文字還是:wee our new 主唱,歡迎大家多多捧場。讓梁泊言有一種錯覺,鼓手其實是個老鴇,而他被當頭牌給賣了。


    幾小時後,梁泊言開始後悔。


    摻了符水的飯可以不吃,但菜還是該吃幾口的。這個年紀正在長身體,一頓不吃,半夜就餓了。


    外麵的燈是關的,李昭應該已經休息了,梁泊言開了臥室門,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李昭還算好心,不僅給他留了菜,還重新叫了一盒飯。


    不過,飯盒上還貼著一張紙,梁泊言揭下來,又十分晦氣地扔開。


    第32章


    又是會議。


    非常有意義但讓人昏昏欲睡的會議,一番討論後,領導在發言席上強調,當下的電視劇要弘揚時代精神,展現時代風貌,文藝工作者要了解並認識自己肩負的使命,創作時要有社會責任感……


    李昭的眼皮開始打架。他決定把責任歸咎於領導的發言太高大上,讓他這等俗人有些想睡,而不是如梁泊言昨日所言,現在熬不了夜了,一旦沒睡好,第二天就會精力不濟。


    他以前其實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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