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內,昏暗無比。


    艾舒提了衣裳的角,一步步往裏頭挪著,那地板是潮濕的,以至於她不得不伸手扶了兩邊的牆壁,才能保持著不摔倒。


    終於入了底下,兩旁是幽幽的燭火,一閃一閃地跳動,艾舒貼著牆角,輕輕地往前去了。


    “你要去找洪琦報仇嗎?”突兀地,一道女聲從半空傳來,驚得艾舒往後退了幾步。


    她睜大著眼睛,四處看了看,卻沒發現有什麽人。這偌大的暗間裏頭,除了她自己,再看不見其他人。艾舒吞了吞口水,身子緊緊貼著牆壁,一手緩緩從袖中握緊了早先準備好的一柄短劍。


    “啊,她聽得見啊?”那聲音噓了一聲,隨即漸漸小了許多,任艾舒再怎麽去聽,也不再能夠聽見。


    “聽錯了?”艾舒喃喃著,胸腔裏心髒的跳動卻一刻也沒慢下來。


    本想就此出去的,但一想到奶娘慘死的模樣,她便心疼得緊,深吸了口氣後,再睜開眼睛,又繼續往前頭走去。


    這一會子的驚嚇讓艾舒警醒不少,她攢著手中的短劍,又一步步往前挪著。


    那些無風吹動的蠟燭卻有些隱隱熄滅的跡象,艾舒盡量放輕了步子,讓自己不去驚動那蠟燭。


    轉過了一道牆角,再往裏頭看去,便是一張木板床放著,上頭草草鋪了些棉絮墊著,那上頭坐著個女子,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艾舒見了她,隻覺得心裏的痛苦更甚,她舉起短劍,一把朝著女子擲了過去。


    短劍騰飛過去,在快貼近女子的時候,便被她反手甩到了一旁,那女子抬起頭來,臉上高傲的神情不變,正是洪琦。


    “我本以為你該聰明的,沒想到你還是這麽不知所謂。”洪琦說著,站起身來。


    艾舒瞧著她,奶娘的麵孔又浮現在腦海裏頭,她的雙眼赤紅,再沒了原先的溫婉可人,她伸手指著洪琦,“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看著艾舒的模樣,洪琦卻笑了起來,先是低低地笑,過了會子,那笑聲越來越大,她開始捂著肚子,笑得開懷。


    直至眼角有淚水劃過,她才開口,“我隻是讓你嚐嚐,什麽叫做生不如死而已。你所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別人用性命換來的!如今你不過丟了一個奴才而已,就這麽悲戚,你怎麽不想想,戰場之上,將士們丟的,是並肩作戰的兄弟!你怎麽不想想,我丟的,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啊!”


    她突然地跌坐在地,雙手捂著麵孔,艾舒看去,見她指縫裏流出來的,竟然是血。那可怖的模樣生生將艾舒嚇得驚叫出了聲,待反應過來時,她忍不住問,“你丟了愛的人,又關我何事?”


    對啊,洪琦比她年長五歲,又自小多跑邊關去,怎麽就和自己扯上關係了呢?


    “嗬,怎麽不關你的事?若不是你,白悅為何要死守邊關,不肯退一步?若不是你,他也不會冒然前往敵營救一個奴才,不會因此丟了一條腿!若不是你,他更不會恨我!更不會派人將我送迴來!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啊!”洪琦的手從麵上放下來指向艾舒,她的麵容之上已經滿是血痕。


    她仿佛是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般,雙目充滿仇恨,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艾舒。


    那聲白悅,對艾舒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兩個字,此刻聽來卻那麽陌生。她搖著頭,怎麽都不相信,“你胡說……悅哥哥前兒才給我寫信,他說邊關這幾日很熱鬧,他過得很開心……”


    怎麽會呢,信裏邊一點都沒有提到這些事情,前線的戰報也沒有呈上來,白悅斷了腿的事情,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呢?艾舒是不信的。


    然而洪琦的話語,卻充滿了篤定,“他將你放在心尖兒上疼著,為了一個你的奴才,都要舍身入了敵營去,又怎麽舍得讓你難過?哈,你們這些生來富貴的人,真的都該死。”


    她仰躺在地上,也不顧什麽貴女該有的體麵,此刻竟像一個將死之人的模樣,那混濁的眼睛裏透著幾縷光,在燭火底下,幽幽地跳動。“我為白悅做了這麽多,卻抵不過你那一封信來的重要。艾舒,你說我,怎麽不恨你?”


    奴才?艾舒腦子裏迴想了幾遍,才想起來,洪琦說的,應該是當初跟在白大將軍身邊的老人,也算是看著白悅長大的,隻不過後來歸到了父親手下,在白悅出征的時候,自動請纓跟了去。艾舒張了張嘴,想將這點說清楚,卻在想到奶娘的慘死之後,又慢慢合上。


    她覺得自己仿佛根本不認識悅哥哥了。洪琦口中那個,吃同伴血肉,殘了半條腿的白悅,與她記憶中的如玉公子,仿佛根本不是一個人。


    白悅今年十八了,洪琦也已經十五,兩人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翩翩公子如玉,惹了女子歡喜,本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艾舒雖一直念叨著要嫁給白悅,卻從未懂得男女之事,她更多的,是將白悅看做一個哥哥,因而突然被洪琦這麽一說,她有些迴不過神來。


    像是想要拋開什麽,艾舒搖著頭,撐著身後的牆壁想往外頭跑去,這時原本躺在地上的洪琦卻突然起了身,一把將她的衣領給拽住,洪琦終究是拿過刀劍的,對付艾舒,簡直輕而易舉。


    “我真恨啊,那日死的不是你。”洪琦的臉在昏暗的屋子裏有一半是看不見的,她咧嘴笑的時候,那牙齒閃著森森的白光。


    艾舒掙紮著,“你愛悅哥哥,愛而不得,卻為何要加害於我?你害死了我的奶娘!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被製住了頸部,連說話也有幾分困難。小臉漲紅著,卻沒能掙脫洪琦的掌心。


    那洪琦將麵孔湊近她,臉上的血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個奶娘值得你這般哭嚎,甚至不惜性命。隻不知道,你會不會心疼一下白悅呢?畢竟,白大將軍,是因你父親,才會死的。白悅,也是因為你父親,才不得不駐守邊關,一輩子,不能迴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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