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


    南血殿是鬼界一方頗大的勢力,總是喜歡跟孤陰對著幹,哪怕他們心中始終是對孤陰有著一絲畏懼,卻始終都堅持著站在了孤陰的對立麵。


    致力於給孤陰添堵,逮著機會就要咬他幾口。


    跟並不怎麽特意去經營勢力,也依舊不斷的有鬼修依附過來的孤陰不同。


    南血殿的主人南血是個非常有手段的鬼修。


    當然了,若是沒有手段,也不可能安利出一大群敢跟孤陰打對台的鬼修跟在他身後。


    畢竟孤陰不管性格上來說怎麽樣,他本身可是個能驅使天地陰氣,手中掌握著鬼修修煉命脈的存在,南血殿的主人敢跟天地陰氣化身的孤陰杠上,不得不說這小夥子很有想法。


    但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的,要是換了道修,知道有個人能夠驅使掌控天地靈氣,並且有能力直接掐斷一個修士修煉道路的話,道修們估計也要憤而殺之。


    自己戰勝不了天命戰勝不了自身,在修道半路上身隕了,那都是自己不爭氣,誰也怨不了。


    可若是因為受製於別人而無法成就大道,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但凡血性強悍一些的,都會高舉起反抗的旗幟。


    孤陰皺了皺眉,對於會有別的鬼修趁著這個機會跑出來並不怎麽意外。


    但在這個時候給他添麻煩,實在是讓孤陰有些不高興。


    青衣就是先前被他派出去搗毀靈脈並且端掉天璿宗的那個鬼修。


    會迴來搬救兵,那肯定是因為撞上的南血殿的中堅力量,否則這些非常識時務的鬼修們,是不會迴來找他求援的。


    畢竟有人會樹起反抗的旗幟,也會有人忠誠於天地之道,覺得存在即為合理。


    選擇侍奉孤陰的,就是這麽一批鬼修了。


    他們的心性相對別的鬼修來說也要平和得多,也更加願意選擇還陽重修。


    孤陰掃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整個人卻都透出一股幸災樂禍的感覺的元霄,迴頭看了身後的鬼門一眼,緩緩站起身來。


    “位置在哪?”孤陰聲音非常冷淡,跟元清那活潑的少年聲線截然不同,孤陰的聲音不能說不好聽,卻略有些沙啞。


    說得稍微通俗一點,那就是從這聲音之中,都能感覺到來自深淵之下的漆黑和陰寒。


    這種就是屬於返璞歸真,一舉一動之間自有規則氣息在其中的典型例子。


    “天璿宗山門外。”那中年鬼修見孤陰起身了,頓時鬆了口氣。


    怎麽說,跟青衣也是同僚,共事這麽多年了,相處久了總是會有點感情的。


    孤陰倒是沒覺得多意外,派給青衣的任務其實也就兩件,如今在天璿宗山門外頭跟南血殿的撞上了,估計是因為南血殿也盯上了天璿宗的緣故。


    至於為什麽天璿宗好巧不巧被鬼修兩方人馬都盯上……


    估計是氣運不佳吧。


    “你要親自去?”元霄對於在天璿宗山門外這個位置也不意外,之前沒吭聲是因為他不知道青衣是誰。


    現在知道了,他自然不能放孤陰過去。


    開玩笑,元清在的那道靈脈跟天璿宗之間的距離可不算太遠,至少以他突破元嬰之後的速度來算的話,估計不過兩個時辰就能跑一個單程。


    對於如今分.身修為有合體期的孤陰來說就更快了。


    孤陰淡淡看他一眼,打量了一會兒元霄,覺得這人突然吭聲肯定有別的意思。


    “你能離開?”元霄的目光落在孤陰背後的鬼門上,鬼門之後的磅礴力量同孤陰之間的聯係,在兩人眼中看來簡直就像是黑夜之中的燈塔一樣顯眼。


    孤陰是依賴著背後的那一麵鬼門的,準確的說,是這個分.身在依賴鬼門背後的本尊。


    看來是受到了什麽限製,否則應該直接本尊降臨的。元霄想道,連帶走元清這件事情都無法讓孤陰直接以本尊降臨,要麽就是他力量太過於強悍,一過來就會導致空間崩碎或者什麽不可挽迴的後果,要麽就是孤陰收到了什麽非常嚴重的牽製。


    元霄想到了孤陰之前說的,要被扔進那個鬼地方的本該是他。


    被扔進那個鬼地方。


    那他是不是可以大膽的猜測,孤陰是被鎮壓了?


    元霄這樣想著,顯得有些愜意的靠著陰氣凝成的椅子,好整以暇的看著孤陰。


    正如他所料的那樣,孤陰的動作停了下來。


    顯然,侍奉他的鬼修們所忠誠的並不是“孤陰”,而是天地陰氣的化身。


    不幸的是,如今在這裏的兩個人都是同樣的,是能夠被這些鬼修們承認侍奉的存在。


    他要是離開了,留在臨鳳城蹲著的鬼怪和鬼修說不定會被元霄命令迴到鬼界去。


    孤陰不得不承認的一點,就是他如今隻能依靠被他握在手裏的臨鳳城來作為籌碼,要求元清過來見他了。


    原本應該非常順利的,誰知道出了元霄這麽個變數。


    現在臨鳳城其實也說不上是完全被他握在手裏的了。


    孤陰眉頭皺了皺,與本尊相連的陰氣微微晃動了一下。


    元霄一頓,周身陰氣直接蔓延過去,給在這麵鬼門之後等待著,想要降臨第八荒的鬼修和鬼怪們下達了迴去的命令。


    想搬救兵?元霄看向孤陰的目光中帶了一絲嘲諷。


    “尊、尊上。”那中年鬼修看看孤陰,又看看元霄,“南血殿人有點多,您……”


    “我去,你迴鬼界。”元霄向著孤陰揚了揚下巴。


    孤陰看他一眼,覺得元霄這麽幹怎麽都不正常,頓時不再猶豫,明言拒絕道:“不可能。”


    言罷,一拂袖,直接離開了臨鳳城外的山林之中。


    連帶著,一點猶豫都沒有的,將圍困臨鳳城的那些鬼修和鬼怪也全都帶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個挺重視下屬的人,元霄看著他的背影,托腮想道。


    那麽元霄隻是想要拿迴臨鳳城這麽簡單嗎?


    當然不是。


    他打的算盤還是挺響的。


    孤陰要是不去天璿宗,跟他在這裏耗著自然是好的。


    留在這裏,他就不用擔心元清那邊出什麽事。


    至於天璿宗那邊到底如何他才不會去管。


    如果隻是青衣帶著鬼修和鬼怪們單獨去的話,也許還能有個奇襲的效果,殺天璿宗一個措手不及。


    但要是兩方鬼修在山門口大肆爭鬥的動靜,都沒辦法讓天璿宗提高警惕直接打開山門大陣,那這個頂級宗門也可以直接消失了。


    若是孤陰選擇離開,他也留不住,但是從臨鳳城直接去天璿宗,是不會路過那道靈脈的。


    元霄所擔心的就是那一丁點運氣不好被順著氣息找到的可能性,但這個可能性還是比較小的。


    而且就算真的被發現了,靠著大陣也能躲避一陣子。


    何況孤陰走了,肯定是要放掉臨鳳城的,這對於元霄來說簡直是天降福音。


    以及,他離開了,元霄還能嚐試著把這一麵鬼門關上,直接斷掉分.身和本尊的聯係。


    這樣的話,孤陰就隻能是個普通的合體期鬼修了,就算他能操控天地之陰也沒用。


    沒有本尊在背後支撐著,他也不過就是個在持續能力上比較出眾的鬼修罷了。


    元霄將目光落在混沌迷蒙的鬼門上,像是透過這一道空間裂縫,同在鬼門之後的那個本尊四目相對,分毫不讓。


    臨鳳城中的道修們隻覺得天色漸漸明亮了,年關之中難得的陽光刺破青黑的鬼雲投射下來,在地上顯出一塊一塊輪廓柔和的光斑。


    “這是……”丹璣宗長老呆怔了一瞬。


    “……鬼修之間似乎也並不是鐵板一塊啊。”雲景天倒是想到了之前那一團被拖進去狠狠砸在地上的黑色。


    當時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副分分鍾要掐起來的樣子。


    “要不要出城試試?”丹璣宗大長老頓了頓,“他們離開的方向是……”


    “東南吧,那邊是青霞門和天璿宗。”雲景天對於各個宗門所在的方位記得挺清楚,他想到之前那個被心魔所控的天璿宗弟子,咂舌道:“該不是先前那個弟子混進天璿宗宗門裏,準備跟鬼修來個裏應外合一鍋端了吧。”


    他這話一出,全場都是一靜。


    雲景天反應過來,霎時閉緊了嘴。


    這種話不該說的,雖然他覺得這個可能性真的是非常高。


    “他還拿走了臨鳳城北城門的陣盤。”雲襄道,她神識淺淺的掠過臨鳳城門外的那麵鬼門,卻根本沒有遭受到阻攔,直直的撞進了那一片被這樣了的區域。


    雲襄一驚。


    元霄站在鬼門前,將自家師叔的神識漏進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雲襄看著元霄,驚疑不定的掃過包圍著他的翻湧活躍的陰氣,最終還是出於對元霄的信任,假裝成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


    並且順著先前雲景天的話頭接了下去,“也可能是去找人,想要直接踏入臨鳳城,將我們端了。”


    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鬼修都所圖甚大的樣子。


    大家默契的忽視了如今已經一個弟子都沒在臨鳳城的天璿宗。


    這幾日天璿宗上至長老下至弟子的種種行為,都實在是讓這些性情還算豁達的道宗長老們厭棄。


    “我宗安峰主到了。”雲襄道。


    安明皓這一路迴來不過堪堪一日半的時間,遇到了兩波鬼修,把弟子們驚得夠嗆。


    那兩波鬼修卻隻是看他們幾眼就直接繞開了他們,也實在是讓人有些費解。


    當然,更費解的還是遺留在臨鳳城外濃鬱的陰寒之氣,卻看不到一絲鬼修的影子。


    “師兄。”雲景天看到座雕落在城外邊,直接就跑了出去,一邊戒備著那一麵被漆黑陰氣包裹著的鬼門,一邊將安明皓和弟子們都迎了進來。


    這一出一進,竟是沒有絲毫的異常。


    “鬼修真走了?”道修覺得不可思議。


    “我這一路上迴來撞上了兩波鬼修,方才遠遠還能看見城中被鬼氣所圍,轉眼那一大波鬼修便同我們正麵撞上了。”安明皓道,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模樣,“連續兩波,都沒有跟我們正麵對上的意思,直接繞開了。”


    “先前雲峰主也同鬼修交談過,說他們並沒有動手的意思。”道修們相互看看,拎起來的心依舊沒敢放下。


    這可是純陽宮,還是跟那個神秘的鬼修有舊的純陽宮!


    換了他們說不定就不會這般好運了吧?


    雲襄知道事情隻怕沒那麽簡單,她的神識時不時掃過城郊的鬼門,緊盯著元霄的一舉一動。


    “但不論如何,現在最好是離開這裏。”安明皓歎息道,“其他鬼門我不清楚,但我純陽宮的那一麵鬼門,出來的都是些廢渣。”


    “想想,臨鳳城之外能有這樣一麵鬼門,那其他地方……”


    “若是如此,帶上願意離開的百姓,趕緊離開,各自迴宗門護持才好。”丹璣宗大長老道,“留在鬼門旁邊,護城大陣的陣盤都被拿走了,總歸是不安全。”


    被困在這裏的到修門早已迫不及待,被這麽一提醒,當即就迴去找自家弟子,準備帶著他們迴去宗門之中了。


    “姐,怎麽了?”雲景天看著雲襄一臉肅容,雖然她平時一直都是這個表情,但作為親弟,雲景天多少還是能察覺到雲襄緊繃的神經。


    雲襄猶疑了一下,視線在身邊晃了晃,秘法傳音道:“先前我見到的那個鬼修,同元清長得一模一樣,但如今那個同元清一樣的鬼修離開了,現在……元霄在那裏。”


    雲景天一怔,用力揉了一把臉,開口想要說什麽,卻眼見著那鬼門越來越小,而後倏然一下消失無蹤。


    道修們動作齊刷刷一頓,瞠目結舌。


    陰年大潮持續這麽多年,除卻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變小的情況之外,鬼門提前關閉這還是史上頭一遭。


    “玄明師兄收的這兩個徒弟真是……”雲景天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不得了啊。”


    自然是不得了的。


    琢磨著把鬼門關掉結果真的關上了的元霄四處看了看,感覺雲師叔的神識又落到了他身上,頓時做了個放心的手勢,一卷渾身陰氣,向著先前鬼修們離開的方向,氣勢洶洶的跟了過去。


    雲襄大師姐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很強烈的衝擊。


    她必須得好好跟玄明談談。


    第六十章-(二)


    山脈之中被小心翼翼的清理出了一條蜿蜒的小道。


    遠遠看去就像是青黛水墨這種的一道銀白,十分顯眼,卻並不違和,甚至是讓這幅畫變得更加韻味悠長。


    據說這條小道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一點點自靈脈之中確定下來的。


    元霄曾經跟元清說過,因為靈脈的形成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巧奪天工,很難能讓人找到自己能夠下手的地方。


    因為也許不小心觸動了某一株草木,摘下了某一朵花,就會導致整個靈脈失衡,從此成為一道普通的山脈,所以在靈脈之中安放洞府,清理道路,都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並不是隨意就能清理出來的,人身在其中更是不能隨便瞎逛,除非是在不觸碰任何東西的前提下禦劍而行。


    而顯然的,在靈脈之中修煉的前輩們很少有能夠自由自在的活動筋骨的時候。


    所以安師叔就著這個機會,選擇了慢悠悠的步行。


    不過也正巧符合了元清的想法,畢竟他本身並不會縮地成寸和禦劍飛行,而且以自己的雙腿來行走感受大地之中靈氣的翻湧與脈動,這種新奇的體驗實在有趣。


    對,元清能很明顯的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之中,有靈氣在其中奔騰不息,就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連觸碰土地的聲音都是轟隆作響。


    靈脈之中不時有脈動傳遞而來,讓元清恍惚的覺得腳底下踏著的靈脈仿佛是個活物。


    它有心跳,奔騰不息的靈氣是它的血液。


    元清低下頭看了好一會兒的地麵,那感覺還在,卻讓他無法更深入的去探究些什麽了。


    安白和安師叔在前邊低聲的聊天,安白看起來似乎想拉上元清一起,卻被安師叔捋著小山羊胡子製止了。


    他對於麵相倒是沒有什麽研究,但也是聽說了元清在純陽宮的豐功偉績的。


    他自己倒是不介意,但他並不想讓安白受到什麽影響。


    何況元清看起來自在得很,也並不需要他們兩關心些什麽。


    心性不錯,小山羊胡子看著元清,心中讚道。


    “元清。”他突然開口喊道,停下步子對滿臉疑惑的看著腳下地麵的元清招了招手。


    元清一愣,沒想到聊得專注的父女倆會停下來等他,一路小跑上去,乖巧的喊了一聲:“安師叔。”


    安師叔點點頭,轉身拉著安白繼續走,口中淡淡問道:“怎麽停下了?”


    “……”元清一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感覺這靈脈像是活的。”


    “哦?”安師叔腳步一頓,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安白同樣停下了步子,滿臉驚訝,小聲道:“真是敏銳。”


    並不知道怎麽迴事的元清滿臉茫然。


    “靈脈的確是活的。”安師叔摸了摸自己的小山羊胡子,心道怪不得年紀這麽大了還會被玄明收為弟子,他轉身繼續往前走,“傳說若是靈脈沒有被人發掘,安然度過萬萬年的時間,是可以化龍登仙的。”


    “不過這一道還太嫩了。”安師叔笑道,“如今被我們圈養護住了,也算是緣分氣運。”


    一般修士很少會特意去細細的感受一道靈脈,對於絕大部分修士來說,有這個閑心不如多子啊靈脈之中修煉一段時間。


    畢竟身在靈脈之中,靈氣濃鬱之極,不抓緊修煉實在是浪費。


    不過對於十幾個人占據兩道靈脈的純陽宮前輩們來說,這樣的憂愁並不在考慮範圍之類。


    “也隻有遇上咱們這種傳承頗久的宗門才有這樣的運氣了,記得還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訓誡,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將宗門遷到靈脈之上來著。”


    當年純陽開派祖師瘋道人飛升之後,因為第八荒靈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稀薄的關係,靈脈成了宗派們爭相搶奪的福地。


    那會兒有些下滑趨勢的純陽宮也不是沒想過對屬於自家的靈脈出手,舉宗搬遷。


    但當時的掌門卻極力反對,說是老祖的訓誡,說是除非傳承繼續不下去了,否則絕對不能將宗門遷到靈脈上。


    遷到靈脈上之後,若是重新發展起來了,必須重覓宗地。


    至於原因,說是靈脈乃天地鬼斧之作,個個都是有化龍之姿的,借勢修煉可以,靈脈不虛那麽幾個人的靈氣,但絕不能損其根本。


    什麽叫損其根本?


    就是整個宗派都壓在靈脈之上,哪怕十分注意著沒有毀壞掉靈脈的走向和運行,但在靈脈之上開宗立派,那就是借勢。


    跟借勢修煉不同,這是整個宗派氣運都借了靈脈的勢。


    一個宗派所需要的氣運有多可怕?


    可怕到能夠將一道成熟的靈脈壓垮。


    你說,你把一個原本能升天化龍的天地寵兒的氣運給偷走了,這因果要如何清算?


    那必然是滅頂之災。


    幹這種有傷天和的事情,自然是要承受作出這件事的惡果的。


    血淋淋的曆史向謹遵祖師教誨的純陽宮展示了他們決定的正確性。


    將宗派挪到靈脈上的那些宗派崛起極快,然卻都是一段時期之內的曇花一現,鼎盛一時卻無以為繼。


    反觀那些手中握著靈脈,卻始終乖乖的守在祖地的宗派,一個個都福厚綿長,道統傳承萬年經久不息。


    “仔細算算日子,天璿宗也該到時間了。”安師叔咂咂嘴,“估計他們也是發現了什麽,不然不會這樣跟我們爭的。”


    純陽宮表現得十分大度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天璿宗自己有感於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迫切的想要得到一道新的靈脈。


    最後慫了估計也是琢磨著這麽糾纏下去,滅頂之災可能就會來自純陽宮,這才作罷。


    “老祖宗當年就知道了?”元清有些驚訝,後人看前人,有些時候真的是能夠從中窺見一些震撼異常的思想和認知。


    安師叔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身上繡著的太極,“你可知老祖宗為何以陰陽太極為我純陽的標記?”


    元清低頭瞅瞅,搖了搖頭。


    “是在提醒後輩,陰陽相交相依,萬物相生相克,世間一切順自然而生,沿因果而死,不可妄造殺孽,妄動癡念,妄論是非。”安師叔晃了晃腦袋,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很好,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來。


    元清聽著覺得的確如此,老祖宗真的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直到他聽到了最後四個字。


    妄論是非。


    元清覺得身為第八荒修真界的八卦小能手,純陽宮估計是要因為這件事而全都飛升不了了吧。


    不過事實證明並不是這樣子的,至少元清知道他的師祖,就是玄明的師尊,是成功渡劫飛升了的。


    “老祖宗真厲害。”不管心裏怎麽想的,但這樣一個先輩還是非常值得敬仰。


    元清覺得老祖宗大概就是那種,一身白衣臨風而立,衣袂飄飄,神情冷峻,劍出驚天,鬼神聞之而變色的形象。


    這麽一腦補,元清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白色道袍都變得高貴起來。


    “自然厲害。”安師叔揪著自己的胡子,似乎有些激動,“當年老祖宗一劍一陣殺遍天下,無人敢應其鋒芒!”


    他說著像是自己親眼看到了一樣,雙眼放光。


    元清怔然了一瞬,猛地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見到了老祖宗的腦殘粉。


    “最終道修之中都找不到可堪相交的友人,竟是同一個鬼修交往甚密。”安師叔有些遺憾的說著,抬眼看了看元清,又歎了口氣,繼續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安白妹子給元清遞來一個略微歉意的神色。


    她爹就是這樣,一提起老祖宗的事就容易激動,平時還是一派嚴肅正經的修士模樣的。


    元清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抬頭瞅著前方路旁的一幢看起來極為寬敞的木屋。


    安師叔直接粗暴的踢開門走進屋子,安白引著元清在大堂裏坐下,準備給他倒茶,卻被元清伸手攔住,看著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


    安白看了看元清,突然想到傳聞中元清那嚇人的命格,頓時不說話也不動作了,安安靜靜的坐到了一邊。


    怪不得之前元清一直不怎麽搭腔。


    沒過多久,安師叔就用靈氣托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從內間走了出來。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個沉香木製的箱子放到了地上,像是生怕它受到什麽撞擊。


    元清喝了口茶,看著他將箱子打開。


    箱子裏是一整箱碼得整整齊齊的畫卷,數量不少,保存得非常好,看得出來守著這箱畫卷的人在保養上十分上心。


    “這裏隻有這麽一部分,其他的沒在這裏,不過畫的都是同一個人。”安師叔道,看了元清好一陣,微微皺眉,將一幅畫卷輕輕的展開在兩人麵前。


    安白低低的驚唿了一聲。


    元清一怔。


    畫中的人是孤陰。


    是從前的孤陰,安靜沉穩,麵對他的時候會尤為溫柔的那個孤陰,是他想起來的那個畫麵之中的孤陰。


    手持卷宗,背倚高樹,光芒斑駁灑落,長發鬆散的束著,清俊的臉上帶著細微的笑容,恬靜溫雅,桃花眼中灑落著細細碎碎的光芒。


    元清的目光看向本該枕著孤陰的腿沉眠的自己所在的地方,果然,什麽都沒有。


    “元清師弟……?”安白看了會兒畫卷,又看了看元清,這根本不能用巧合或者其他任何借口來解釋。


    因為完完全全的,就是同一個模樣。


    “這是老祖宗的親筆畫作。”安師叔道,細細的看了一會兒元清的表情,才繼續道:“原本一直在坐忘峰倉庫裏蒙塵,我離開純陽宮的時候幹脆帶了出來。”


    元清點了點頭。


    知道您是腦殘粉了,帶走一點老祖宗周邊也是能理解的。


    那麽問題是,他現在應該怎麽對這件事情作出解釋。


    “那麽,對於這個你有什麽想說的?”安師叔將畫卷收起來,問道。


    並沒有什麽想說的,他自己還處在懵逼的狀態之中呢。


    “我……能看看其他的畫卷嗎?”元清問道。


    讓別人割愛讓他看藏品這種事情,其實是有點失禮的,不過元清還是想要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


    “自然。”安師叔倒是沒意見,他坐到一邊,細細打量著元清,端著茶杯,用一種極為微妙又帶著些許狂熱的表情。


    安白坐在一邊簡直想把她親爹的雙眼給遮住。


    元清師弟已經是元霄師兄的人了!爹你的眼神收斂一點好嗎!


    當心被驢踢死!


    元清倒是並沒有在意一旁灼熱的視線,他伸手從木箱中又拿了一副出來,小心的展開。


    這一幅是孤陰站在樹下,神情無奈的仰頭看著樹上,嘴角笑容非常明顯,眼中卻帶上了些許的擔憂。


    他雙手在兩側微微向前,似乎隨時準備接住什麽。


    潛意識裏,元清覺得在樹上的人應該是自己。


    然而畫卷並沒有畫到樹枝上。


    元清深刻認識到了自己在這個畫作的作者眼中就是個討人嫌的存在。


    這樣的想法讓他歎了口氣,又換了一幅畫。


    這一次孤陰並不是那樣平靜的模樣了,他渾身浴血,目光冰冷的看向畫麵之外的人,手中握著漆黑的鎖鏈,那鎖鏈像是牽著什麽。


    鎖鏈另一頭是什麽,作畫的人依舊沒有畫出來。


    元清看了一會兒,隻覺得唿吸一滯,脖頸像是被什麽冰涼的東西緊緊的扣住,連同手腳都變得冰冷似鐵。


    是我。


    被鎖著的人。


    被孤陰鎖著的人,是我。


    元清突然冒出了這樣的認知,隻覺得空氣凝成了冰柱,連唿吸都帶著刺人的冰寒。


    他深吸口氣,將目光從畫中收迴來,手微微顫抖著將畫卷卷起來,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呆滯。


    一直摸著自己小山羊胡子的安師叔一頓,掃了一眼被元清卷起來的畫卷,眉頭微皺,“怎麽了?”


    “沒、沒什麽。”元清有些慌亂的答道,目光落在這一箱子剩下的畫卷中,有些害怕,心中卻有著迫切的想要繼續看下去的想法。


    他猶豫了幾息的時間,最終還是又伸出了手。


    這一次的孤陰依舊不平靜,他麵上的憤怒都扭曲了,白皙如玉的手握成了拳,上麵幾條青筋都清晰可見。


    他渾身冒著絲絲縷縷的漆黑,將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那拳頭緊緊握著,似乎下一瞬間就要破紙而出,砸在畫卷之外的人的臉上。


    氣勢駭人。


    這一次,畫麵中沒有他。


    元清因為這個認知而鬆了口氣,變得稍微輕鬆了一些。


    將視線從作為主體的孤陰身上挪開,第一次看到了再清楚不過的落款。


    獨陽。


    孤陰,獨陽。


    元清沉默的收好畫卷,將先前看的幾幅也放迴木箱之中,歎了口氣,“老祖宗的道號,是獨陽嗎?”


    “你不知道?”安師叔顯得有些驚訝。


    元清並沒有太過於關注純陽宮的曆史,除了一些明確的被先輩告知的訓誡,就連元霄都是不怎麽在意這些事情的。


    總是迴顧過去,不如往前看來得實在。


    他們還沒有達到那個能夠以史為鑒的地步,熟知了過去也並沒有什麽卵用。


    “我隻知道他們稱老祖宗為瘋道人。”元清誠實的說道。


    “的確,也沒多少人還記得老祖宗的道號了。”安師叔歎道:“當年老祖宗在得到那個諢號之前,還是被稱作獨陽道尊的呢。”


    修為高強,一手劍術出神入化,陣法伴身無人能敵,被稱為“道尊”的確也不為過。


    “那您知道,這畫中人的名諱嗎?”元清試探的問道。


    若是安師叔知道的話,有些事情他可能得選擇性的說出來一些。


    而安師叔微微一頓,訝然道:“不是你?”


    元清一怔,“怎麽會是我?”


    “沒有人知道老祖宗那個鬼修好友的名諱。”安師叔頓了頓,嘀咕道:“鬼修不是能還陽嘛。”


    “都過去上萬年了。”元清搖搖頭,知道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事情之後,卻是鬆了口氣。


    能繼續裝傻挺好的,元清想。


    至少純陽宮的人就不會知道,他們的開派宗師,是個癡.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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