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元霄的錦鯉……不對,元霄的元嬰在那一片氣海的虛影中愉快的遊動,擺動著半透明的尾鰭歡快的瞎跑。


    它對於這一片並不算多麽寬敞的水窪並不介意,整體表現得非常滿意知足。


    元清抬頭看看被漫天密布的黑暗遮擋住的天空,驚訝的發現那濃鬱得如同流淌著的墨水的漆黑如今已經無法再阻擋他的視線。


    他一眼就看到了背手而立的師兄。


    元霄背對著大陣,麵無表情,氣勢森然。


    被一片兇戾的漆黑包裹著的世界裏沒有光,元霄的雙目黑沉沉的,無端讓人覺得壓抑可怖。


    他就這樣神情冰冷的看著麵前目瞪口呆的鬼修和鬼怪。


    雖然他的修為不過堪堪元嬰,但渾身透出來的氣息和強悍的氣勢,卻讓鬼修們彼此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站在最前方的那個青衣鬼修眼巴巴的看了元霄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顫聲道:“尊、尊上……?”


    “看清楚。”元霄並不願意接受這個稱唿,他輕嗤了一聲,也不管青衣鬼修麵對他的氣息一副懵逼的樣子,反而開口問道:“來這裏是做什麽?”


    青衣鬼修小心的打量了元霄一陣,細細分辨了一下眼前這人的氣息。


    得到的依舊是同尊上一模一樣的結果,而且這人擺出來的高姿態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讓鬼修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服從。


    青衣鬼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如實說道:“搗毀靈脈。”


    對於這個答案元霄並不意外,他挑了挑眉,看了周圍一圈。


    “還有……端了天璿宗。”那青衣鬼修補充道,視線靈脈之內飄了飄,直覺告訴他最好還是別在元霄麵前提要帶走元清這件事情比較好。


    在這個疑似跟尊上氣息同源的……道修和尊上麵前,青衣鬼修都無法升起什麽反抗的心思。


    那是作用於最根本的神魂之上的臣服和威壓。


    “天璿宗?”元霄驚訝了一瞬,這些鬼修跟天璿宗有什麽關係?


    “臨鳳城外的鬼門是在天璿宗了劉長老的幫助下才順利打開的。”青衣鬼修直接把已經神魂俱滅的劉長老賣了。


    要是沒有劉長老的幫助,他們雖然也能撕開空間打開鬼門,但顯然的,肯定不會像有人接應的那樣無聲無息,在道宗的人毫無所覺的的情況下給他們當頭一棒。


    所以他們算是受了劉長老的恩惠,自然是要了結這份因果的。


    但是孤陰是不受因果之律束縛的存在,所以在他們知道了結因果的方式之後,直接將身上有著元清的氣息的劉長老抹滅了。


    並且還經由這鬼修的提醒,讓他們直接去端了跟元清有怨的天璿宗。


    這種事情鬼修們其實都很願意的。


    就像鬼怪們會渴求活人的血肉一般,鬼修們對於道修也是有著渴望的。


    當然,並不是食欲上的,而是想要得到道修的金丹和元嬰,這些都是好東西,尤其是修為高深,功德厚重的道修的金丹或者元嬰。


    並不是所有鬼修都抱著想要還陽重走一遍正道的心情的,還有一部分鬼修並沒有那樣的耐心。


    所以他們會選擇用道修的金丹和元嬰作為護盾,來抵抗對於鬼修本身來說如同滅頂之災的雷劫。


    隻不過孤陰這上萬年來都一直很拘束著手底下的鬼修,雖然偶爾也會有一些鬼修偷偷的穿過鬼門到達第八荒,攫取道修的金丹和元嬰。


    但這些人絕對都會藏著掖著,一點都不讓別人發現。


    這麽長一段時間下來,道修的金丹和元嬰在鬼修都快變成傳說中才存在的東西了,無數踏入渡劫期有感天劫降臨的鬼修因為壓根沒有抵擋雷劫的信心,隻得凝聚一身修為,選擇還陽。


    所以這一次有機會在孤陰眼皮子底下對道修動手,所有被拘束著的鬼修都摩拳擦掌。


    對於能讓孤陰強行撕開空間,將堅持了上萬年的原則都動搖的元清,也是抱著十二萬分的熱情。


    青衣鬼修也並不傻,稍微推測了一下,就直接得了個端掉天璿宗的美差。


    他就是懶得還陽的那群鬼修其中之一,心中覺得若是能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撈上一筆,以後就不用還陽重修了。


    “那就去吧。”元霄對於這種不會牽扯到己身的因果事件沒有什麽興趣,他擺了擺手,“靈脈不準動。”


    青衣鬼修覺得心中一疼。


    又是一道了結不掉的因果,渡天劫時又得多耗費幾顆金丹元嬰了。


    “臨鳳城我自己迴去。”元霄頓了頓,看著垂著手姿態恭敬的青衣鬼修一眼,見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一拂袖,“元清的事,我自己同……他說便是。”


    那敢情好!


    青衣鬼修挺高興,幹脆利落的直接作了個揖,帶著他帶來的那些鬼修鬼怪轉身就走。


    陰冷的氣息伴隨著鬼修們的離去而漸漸淡化。


    元霄沉吟了一陣,丹田之中的錦鯉……不,應該說是陰魚擺了擺尾巴,打了個旋。


    他偏頭看了一眼被大陣扭曲模糊,全然遮掩住了原貌的靈脈,過了幾息,察覺到丹田之中氣海的虛影泛起了溫和的浪濤,這才收迴視線,卷裹著遮天蔽日的黑色離開了靈脈之外。


    漆黑逐漸褪去,露出了被遮蓋住的天色。


    已然是一片明亮的天光。


    陰年鬼門敞開並沒有給第八荒大地帶來天地變色的滅頂之災。


    安白看了看外邊消散一空的鬼修,又看了看剛收了心訣,卻渾身都透出了屬於元霄的靈氣的元清,滿臉驚愕。


    不是那些不祥的黑色,而是安白較為熟悉的,醇和中正的靈氣。


    “大師兄說的……是真的啊。”安白有些磕磕絆絆的說著,有點不太敢相信的樣子,“元清師弟你和……元霄師兄……”


    大師兄,指的就是觀日峰親傳大弟子安陽了。


    安白原本並不是很相信如今整個純陽宮都知道了的消息,因為這個消息的源頭是安陽啊!


    她這個唐兄是個什麽尿性?


    小道消息全靠腦補的好嗎……雖然偶爾也的確是能有點正確消息出來的,但那差不多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安陽可是連掌門和雲襄師叔的八卦都敢傳,元清和元霄身為他的同輩,他就更加不顧忌了。


    雖然後來還有安明皓模棱兩可的說過一些,但安白也依舊覺得這其中肯定是捕風捉影,都是假的。


    然而。


    安白看著收斂了身上的靈氣,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並沒有沾上塵土的衣袍的元清,臉漲紅了。


    安白記得自己親爹跟他說過,經曆過雙修之後就是大人了,安白不太懂原因,但這並不妨礙她信任她爹。


    可是元清師弟還那麽小!!!


    元霄師兄是怎麽下得去手的啊!


    元清有些茫然的看著安白,並不明白妹子為什麽從他打坐之前一直臉紅到現在。


    然而安白並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太過於糾結這種小問題,“元清師弟,你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嗎?”


    爹說,兩個能夠結為道侶的人,對於彼此肯定是非常坦誠信任的。


    所以元清師弟肯定知道元霄師兄到底是怎麽迴事。


    “……不太懂。”元清耿直的答道,“不過好像不是什麽壞事。”


    安白一愣,又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


    元清也不想為難人家妹子,“沒關係,我呆在這裏等師兄迴……”


    話音未落,卻被自大陣之外直接闖了進來的一道身影打斷了,來人一副精瘦的中年人的模樣,留著一撮小山羊胡,一襲觀日峰的紅白道袍,腰帶上的結扣上是太極的花樣。


    修為深厚,元清看不出來。


    來人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展顏一笑,“進去便是。”


    “爹!”安白驚訝喊了一聲,像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聲音都大上了不少。


    當下也不管元清了,轉身就跟在來人身後,屁顛屁顛,臉上笑容甜絲絲的。


    元清並不知道來人的名諱,也沒有見過這位前輩,但若是安白的爹,那就是安明皓的弟弟,跟他師尊同輩了。


    “安師叔。”他行了禮,喊道。


    總歸禮貌點不會錯。


    元清想著,有點緊張。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元霄陪伴的情況下,單獨見長輩。


    心裏總是覺得有點不安的。


    來人摸了摸自己的小山羊胡,先是捏了捏安白的臉,又從儲物戒中拿出了幾包吃食塞給女兒,這才轉頭打量起元清來。


    他這番前來並沒有跟別人打過招唿,隻是知道外邊出了這麽嚴重的事,而自家女兒又被扔到了相對安全卻又不怎麽讓人放心的新靈脈裏負責看守,就怎麽都放不下心了。


    在宗門之中反倒是更能讓他安心一些。


    所以他幹脆直接就離開了自己修煉的靈脈,跑到這邊來了,也好讓不太放心這邊的人放寬心。


    “這是新入坐忘峰的元清師弟。”安白將吃食都收好了,低聲道。


    “元清?”小山羊股皺了皺眉,搖了搖頭,“怎麽會是這個名字。”


    元清一愣,有些不解:“為何不是這個名字?”


    “我見過你這張臉。”小山羊胡伸手拉住女兒的手,轉頭對元清道:“跟上,帶你去看。”


    元清也不猶豫,直接跟著這父女倆深入了靈脈。


    師兄的錦……元嬰虛影依舊在他的氣海之中愜意的暢遊,這讓元清覺得非常安心。


    至少能知道師兄如今是沒有什麽危險的,元清感覺心中輕鬆不少。


    元霄的確是很安全,這一路上他都用深厚如墨的,被道修們稱作“鬼氣”的力量掩護本身的麵容與蹤跡。


    落單的道修們看到他這樣浩大的聲勢會選擇直接避開,而鬼修和鬼怪更是會直接嚇呆在原地。


    元霄很順利的將那些意圖不軌的鬼怪和鬼修都殺了,而在突破之後重新迴歸的力量,讓他連驅使靈劍飛行的速度都比之先前快上了好幾倍。


    有了這樣的速度,他不過短短半日便挾裹著渾身的鬼氣降臨在城外。


    在城外蹲著的兩個鬼修也驚呆了。


    瞠目結舌的看著那一團鬼氣氣勢洶洶的撲過來,一旁隱藏在山林之中的尊上爆發出一陣濃烈扭曲的殺氣,無數道粗細不一的鬼氣如同繩索,自林間激射而出,倏然綁縛住自外頭衝過來的鬼氣,毫不留情的直接扯迴去,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地麵都震了兩震。


    元霄從深陷地下兩米的坑中跳上來,抬頭對上孤陰那對幾乎要被殺氣染紅的雙眼,想了想,也學著他的樣子以鬼氣凝做了一張椅子。


    他理理身上藏青色的太極道袍,施施然的坐下來。


    無數漆黑的力量驟然騰起,連同鬼修的視線也一同遮蔽。


    “元清呢。”孤陰冷冷道。


    元霄頓了頓,打量了孤陰好一陣,在對方臉色愈見陰沉的時候,睜眼說瞎話:“他不願意來。”


    他覺得麵對這張跟元清一毛一樣的臉有點不太自在。


    原本以為孤陰會反駁的元霄,驚訝的發現孤陰反而沉默了下來。


    當然,他的驚訝是不會寫在臉上的。


    其實元霄壓根沒想起來多少具體的事情,就連元清那樣精確明顯的畫麵都沒有,僅僅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就比如他意識到了自己多出來的這一份力量並非是“鬼氣”,而是天地之間的無處不在的陰氣。


    亦是鬼修修煉的依憑,就如同靈氣之於道修一般。


    比如他還意識到了,眼前這個不知道名字的莫名存在絕對傷不到他這樣一個事實。


    也有絕對不能讓他把元清帶走,不然他就會找不到元清,這樣的一個概念。


    於是元霄很光棍的直接自己來麵對他了。


    他不能讓元清見到這個人,因為元清隻是憑著元清見了那虛影一麵,就想起了這個人的名字。


    從這個事實來看,元霄一直都覺得元清應該是把這個人看得很重的,隻是一時沒有想起來更多,所以才沒有那種迫切的想要迴到他身邊的*。


    但是從這人如今的表現上來看,好像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那樣。


    事實上,孤陰的確不覺得元清真的會乖乖的跟他走,從來就不覺得。


    哪怕是在當年,他也是拚命瞞著元清,不讓他離開自己身邊一步,才勉強將元清留在身邊那麽久。


    甚至用上了一些很過分的手段。


    然而那都沒有用,元清最後還是在別人的幫助下從他身邊離開了。


    孤陰這一次感覺到元清的氣息經過萬年的時間終於重新出現,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直接就驅使鬼修來了第八荒。


    他壓根就沒有想過,元清會已經遇到元霄,甚至已經雙修過了。


    孤陰冷冷的看著元霄。


    他也不過就是占了天道承認的便宜。


    嫉恨和不甘的情緒在他心中不斷的蔓延,他視線掃過元霄身邊蔓延的鬼氣,“你想起來了。”


    “對。”元霄點點頭,看著孤陰那副表情,冷哼一聲,“可惜元清連你的名字都忘了。”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元霄已經被孤陰碎屍萬段了。


    但是兩人都很清楚,他們彼此之間無法互相傷害。


    真是沒有比這更惡心的事情了,兩人同時這樣想道。


    “所以迴去。”元霄揚了揚下巴,視線掃過鬼門,還有鬼門之內因為他的到來而恐懼的止步不前的鬼怪,“你給元清添麻煩了。”


    “我迴去?”孤陰嗤笑,“本該被扔進那個鬼地方的是你。”


    “但事實是你。”完全不知道孤陰指的是什麽的元霄眼都不眨一下,直接順著說道。


    對於這樣的嘴炮,孤陰並沒有被激怒,他雙手搭在小腹上,桃花眼冷冰冰的落在元霄身上,“我要見元清。”


    “不可能。”元霄直接把他堵了迴去,身上陰氣翻湧,正午天光之下也絲毫不見減弱,漆黑的氣息繞過孤陰,衝進他身後的鬼門值周,那鬼門在陰氣的作用之下,竟是在緩緩合並!


    孤陰麵色不變,同樣趨勢著陰氣,同元霄的力量相抵。


    元霄卻是挑了挑眉,察覺到了鬼門之後同眼前這個人身上力量的聯係。


    原來是個分.身。


    怪不得沒有親自出馬去找他們。


    “我要見元清。”孤陰冷冷的重複了一遍,“不然你可以試試臨鳳城裏的人會怎麽樣。”


    “不可能。”元霄依舊麵無表情的模樣,“你也可以動手試試,看看你會怎麽樣。”


    兩人相持不下。


    元霄驅使天地陰力並不需要耗費精神與靈氣,這對於他來說就是本能,如同唿吸眨眼一般自然。


    他甚至是能感覺到,自己在這方麵的掌控,比之孤陰要強上很多。


    孤陰也將落在外邊的神識收了迴來。


    如今的情況並不適合他再繼續使用自己並不擅長的神識,尤其是在非鬼界的地方使用神魂會有灼燒之痛的情況下,他並不適合一心二用的同元霄相持。


    外麵的鬼修和道修都是懵的。


    一個那樣強悍,連同神識都探索不到的敵人就已經夠嗆的了,怎麽這又多了一個?


    雲襄搖搖頭,表示自己看到的時候隻有一個人。


    將天璿宗弟子被心魔所控,帶走了北門陣盤的這個消息通知了他們的雲景天,想了想,“也許那就是鬼修們要找的人呢?”


    “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的。”


    “算算時間,距離最近的幾個宗派也該到了。”丹璣宗大長老道,轉頭看向如臨大敵的道宗長老們,“北門陣盤也已經泄露,如此,若鬼修依舊圍困我們,到時隻能選擇強攻了。”


    如果不離開這裏的話,那就隻能繼續當甕中之鱉。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主動權總是掌握不到自己手上的滋味實在糟糕。


    在這件事上,雲襄也無法說出什麽反對來。


    因為她並不敢打包票,說孤陰並不會對他們動手。


    何況處在這樣的情況之中,許多心性軟弱的弟子被鬼怪入心,產生心魔被心魔所控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了。


    天璿宗可不就是個前車之鑒麽。


    “我要見元清。”孤陰原本想著元霄該是沒有恢複記憶的才對,因為從鬼怪們那裏反饋過來的消息,元霄並沒有什麽不符合道修的力量出現,


    若還是身為金丹期的道修的元霄,想要跟他作對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結果現實卻並不如他所願。


    孤陰不得不很憋屈的承認,論驅使陰氣來說,他的確比不上元霄。


    尤其是他如今還並不是本尊在此。


    “見到他了,我就迴去。”孤□□。


    他當然不可能就這麽迴去,但若是元清願意出現在他麵前,他總是還有一搏的機會。


    就算是強行將他擄走也好,至於擄走之後元清會用什麽樣的態度來對他,那都無所謂。


    隻要他在他身邊,什麽都好說。


    “你當我傻?”元霄隱隱還能迴想起一些關於尋找與爭奪的概念,對於眼前這個人,他抱以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見元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孤陰還準備說什麽,卻是一頓,將目光放到一旁漆黑的陰氣上。


    一個鬼修匆忙的撲進來,正是那個中年模樣的鬼修。


    他看著裏邊的兩個人,懵逼了一瞬,然後迅速迴過神來,衝著兩人一人行了個禮,不看元霄也不看孤陰,埋頭道:“尊上,南血殿的人跟青衣對上了!”


    元霄聞言一挑眉,幸災樂禍的看向孤陰。


    “噢——”發出了悠長的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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