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寺佛堂前的院子裏,擺著三十多具屍體。這些人,原本是段韶麾下最精銳的一隊人馬,甚至很多人當年曾是高歡的親衛,出生入死的保護主公。


    而就在這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這些人就像是牲口一樣被射殺,毫無反抗的能力。因為他們為了不“打草驚蛇”,甚至連盔甲都沒穿!


    可這些人哪裏知道,他們的行蹤,全都被綦連猛泄露給了高伯逸。當然,綦連猛也是連猜帶蒙的認為段韶今夜會派精銳小部隊夜襲金龍寺。


    他也沒指望高伯逸會相信。


    高伯逸也沒料到綦連猛居然能就這樣猜對了,他隻是死馬當活馬醫,讓陳真他們部署在必經之路上,就當是演習,先熟悉一下地形。


    誰知道這些陰差陽錯,無心算有心,陳真的隊伍,竟然把對方全殲了!


    出乎高伯逸意料的是,段韶居然隻派這麽少的人來!他得有多高看自己啊!


    哪怕是白龍魚服,高伯逸如此怕死的人,肯定也會帶足夠衛士,更何況這次是引蛇出洞呢?


    他去的時候,確實是隻帶了一點人,但是在去之前,陳真所部,已經提前在這裏藏匿好幾天了!


    不然高伯逸發了瘋的招惹段韶派人來啊。


    “危機已經解除了,師父,您也可以卸妝了吧?”


    高伯逸沒好氣的說道。這幾天真玉大師做足了“京畿大都督”的派頭,對著李達頤指氣使的,後者還發作不得,像是個小媳婦一般。


    “等天亮吧,說不定,段韶還有下一波呢?”


    真玉大師不為所動,眼睛盯著大門外。


    下一波是不可能有的,以晉陽鮮卑目前的狀況,人多了,事情必然泄露,高伯逸會得到消息跑掉。


    段韶派人少是沒問題的,這些人都是精銳,不僅精通戰陣,而且還當過高歡的保鏢。當年,段韶就是高歡的親衛隊長。


    這些人執行刺殺任務是完全沒問題的。


    前提是,綦連猛沒有提供錯誤的情報,亦是沒有向高伯逸報信。這些人或許能發揮一些未知的作用。


    隻要能把高某人弄傷,哪怕是小傷,段韶也達到了戰略目的。


    可惜的是,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所有的陰謀,一旦暴露,那就失去了威力,變成了送人頭的笑話。


    “李達?”


    高伯逸睜開眼睛,敲了一晚上的木魚,他都快成了個木得感情的機器人了。


    “主公有何吩咐?”


    “將這些刺客厚葬了,就葬在這座金龍寺的院子裏麵吧。”


    高伯逸有些做賊心虛的說道。


    又是我?


    搬了屍體,當了一晚上工具人的李達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他還是“喏”了一聲,然後退出佛堂。很快,那些屍體就被李達他們處理了,正如這些人夜裏被伏擊,現場被處理得幹幹淨淨一樣。


    白雪掩蓋了所有的罪惡與殺戮。


    “走吧,下山了。”


    高伯逸站起身,對著真玉大師一拜道:“師父雖然沒有幫上什麽忙,但這份心意徒兒感受到了。


    如今大戰在即,師父還是會鄴城去吧。”


    “不,我要去洛陽。”


    真玉大師慢悠悠的說道。


    哈?你這是搞什麽啊?難道不想我“孝敬一下”?


    高伯逸麵龐一滯,有些尷尬的問道:“鄴城是齊國最繁榮的城市,而且今後還會更繁榮。師父去那裏享福不好麽?”


    “你看我在乎這個麽?”


    真玉大師反問道。


    他要是真在乎,就不會又當和尚,和尚當煩了跑去當道士,來來迴迴的多次。這天生就是個閑不下來的人。


    “師父是性情中人……不可以常理揣度,是徒兒孟浪了。”


    高伯逸臉被打得啪啪響,他當大都督之後,還沒有誰這樣打過他臉。


    “隻是不想看到你得意的嘴臉罷了,希望你好自為之。”


    真玉大師褪下披在身上的胯襠鎧,揉了揉酸脹的四肢,轉身便往金龍寺後院走去,似乎沒有了跟高伯逸說話的興趣。


    “唉!”


    高伯逸不理會地上的盔甲,徑直朝著金龍寺外麵走去。他得到了很多東西,走到了權力的高峰,那個位置,甚至都可以再看一看摸一摸了。


    然而他也失去了很多東西,有些從前的故人,選擇不再與他為伍。


    這些,都是成長的代價。


    ……


    一天後,段韶正在大營帥帳中發呆,忽然,親兵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支箭,上麵綁著一封信。


    “神策軍斥候射到大營門前的,還不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就騎著馬跑沒影了。”


    親兵將綁著書信的箭矢遞給段韶。


    “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進來。”


    段韶臉上已經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喏!”


    等傳令兵離開,段韶這才拆開信,直接看落款,果然就是京畿大都督高伯逸。


    “哼!”


    一想起自己的精銳尖刀死得那樣窩囊,段韶的心就在滴血。隻是事情已經過去了,無論有多麽憎恨高伯逸,那都於事無補。


    一切都要向前看才行,因為時局已經緊張到容不得再犯下任何錯誤的地步了。


    “段都督,大營裏應該快要沒有餘糧了吧?你著急麽?”


    開頭就是這樣一句,段韶強忍怒氣,繼續往下看。


    “你的親信手下,被埋在金龍寺,如果有機會,記得去接他們哦。不過估計你不會有那個機會了。


    好吧言歸正傳,你已經耗不起了,不如幹脆點。高平南之巴公原,地勢平坦,適合大軍決戰。三日之後正午,我帶著大軍等你來。


    ……


    對了,如果你輸了,千萬別往高平西北的雕窠嶺跑哦,會沒命的。那就這樣了,不來是小狗。”


    看了這封信,段韶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高伯逸這廝,是在約戰?


    他難道不知道,繼續拖下去,對自己才是最有利的麽?


    他為什麽要急於決戰呢?


    很快,段韶就迴過神來。由於自己大軍中不少人有異心,隻怕高伯逸約戰的事情,現在早就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到時候如果不去,對軍心士氣是何等樣的打擊?


    如果去了,巴公原,乃是高平與晉城的結合地帶,並非完全被自己控製的地方。在那裏決戰,雖然說不會落入自己的陷阱,但是,亦不會對高伯逸造成什麽不利影響。


    信中有句話說得很對,這裏是一處公平的決戰之地。


    去,還是不去呢?


    軍糧已經見底的段韶,麵臨跟官渡之戰時曹操一樣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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