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裏,一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穿著厚厚的麻衣,站在自家門前矗立著,手裏拿著一個掃帚,似乎是剛剛掃完地,正在發呆。


    那樸實的樣子看著有點像田間老農。


    鄴城的冬天也夠冷的,明明這戶人家是高門大戶,他作為主人卻在掃地,讓人感覺有些不可理喻。


    此人叫趙隱,秘書監(中樞負責管理圖書文檔的,含秘密檔案)老大,也是太子高殷的老師。


    官不算最大,但此人深得高洋信任,甚至還在高伯逸和段韶之上!


    具體信任到什麽程度呢,舉個例子吧,皇宮裏的起居注,記錄皇帝日常的冊子,每天記錄完畢,都要送到他這裏“審核”,哪些能留下,哪些不能留下,全都是此人說了算。


    比如說高洋喜歡在皇宮裏開無遮攔趴踢,這就不能記錄在案!


    或者要改為春秋筆法,比如“帝與數女於玳瑁樓外玩樂,甚歡”之類的。


    再比如,高洋邀請高湛和其他宗室成員一起開無遮攔趴踢,這就必須要詳細記錄。其間什麽能寫什麽不能寫,趙隱就是一道閘門。


    而且是深得高洋心思的閘門。


    楊愔都被高洋揍過,還被關進棺材裏活埋,唯獨趙隱一直被高洋尊敬。


    想想這是多難得的一件事啊。足以見得此人智商情商已經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


    “趙公,陛下有請!”


    趙隱還在門口發呆,劉桃枝已經悄然而至。


    “原來是劉公啊,行,咱們這就去吧?”


    連衣服都不換?就這麽直接去?


    劉桃枝稍微有些愣神,畢竟傳喚趙隱的工作,還是他第一次做。


    “上犢車吧,陛下在皇宮裏等著呐。”


    趙隱溫和的說道,身上一點架子也沒有,也沒有感覺受寵若驚,就是一直保持那種溫和而平靜的神態。


    兩人一路無話來到鄴南城皇宮的禦書房裏,高洋一個正盯著牆上掛著的那張弓發呆。


    “趙公啊,來,坐坐坐。”


    高洋親熱的招唿趙隱坐下,然後感慨的說道:“朕想讓卿去一趟襄陽,勸說王琳歸順。


    段韶就沒想給王琳活路,唐邕也是居心妥測,估計他們辦不好事情。


    卿去了襄陽就跟王琳說,隻要朕一日在位,淮南淮北就有他王琳的立錐之地。


    讓他把襄陽讓出來吧。那邊遲早要打仗,堵著又是何苦呢?


    具體要怎麽說,你自己決定,畢竟當年王思政也是你勸服的。


    王琳不會比王思政還頑固吧?”


    如果高伯逸在這裏就會猜到,高洋的想法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在不斷的完善自己的計劃。


    趙隱對著高洋深深一拜道:“老臣盡力而為。”


    “趙公的本事,朕是相信的。我讓高歸彥帶著一萬禁軍送卿過去。”


    “那老臣告退。”


    趙隱行了一禮,剛要走,忽然被高洋拉住了袖子。


    “彥深(趙隱表字),朕聽說了一件事。一年前,唐邕曾悄悄的迴了鄴城,兩人密談,還入宮見了段妃,可有此事?”


    高洋眼睛赤紅問道。


    “確有此事,不過當時平原郡王(段韶)也在場。”


    趙隱不緊不慢的答道。


    “也是那段時間,朕喝醉酒,高伯逸送朕迴皇後寢宮,他什麽時候出來的?”


    高洋繼續問道。


    “大約半柱香時間。”


    趙隱從容答道,好像這些事情就像是存在自己腦子裏,隨取隨用一般。


    “唉,他們鬥起來了啊,讒言都開始在朕宮裏鬥法了,不像話!”


    高洋罵了一句。


    段妃和唐邕私會的消息是張晏之提供的,有鼻子有眼的。


    高洋當然知道張晏之是高伯逸的人,如果此人不在,高伯逸的勢力早就被段韶連根拔起了。張晏之的女兒是高伯逸的妾,這在鄴城又不是什麽秘密。


    所以高洋才沒有撤他的職務,因為他需要牽製住段韶和唐邕那幫人,不能讓他們做大。


    這次高洋就在養傷的過程中不斷反思,然後決定讓高家宗室的人,去製約一下段韶的權力,然後再把跟段家穿一條褲子的唐邕調迴來。


    那麽段韶企圖將王琳等藩鎮勢力趕盡殺絕的企圖就不能實現了。


    王琳和侯瑱不屬於漢人世家,屬於草根起家的,將他們納入到齊國的版圖裏,有利於牽製北方漢人世家興風作浪,也能遏製一下蠢蠢欲動的鮮卑勳貴們!


    這步棋,段韶和唐邕還看不明白,其實也好理解,因為他們畢竟不是皇帝嘛。


    “唉!臣子不能戮力同心,朕深感失望啊!”


    高洋假惺惺的說道。


    “陛下,若是平原王和襄陽王一團和氣,甚至結為秦晉之好,那又是做給誰看呢?”


    趙隱帶著微笑的輕柔問道,這下可把高洋問住了。


    “趙公居然揶揄起朕來了!哈哈哈哈!好好好,那快去襄陽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陛下保重!”


    趙隱出了皇宮,天上居然飄起鵝毛大雪來。


    他輕輕撣落身上的雪花,籠著袖口,走在鄴城熱鬧的街道上。


    這裏到處都是在置辦年貨的行人。


    “高伯逸麽?你可是欠了老夫一個大人情了。”


    趙隱幽幽一歎,不知所為何事。


    ……


    兩天後,在淮河邊一座臨時修築的小城的簽押房裏,高長恭恨恨的將手中信件拍到石桌上!


    兵權居然被奪了!氣煞人也!


    當然,也不是完全被奪,那一千裝具騎兵聽自己節製,成為本部人馬,以後跟著人走。


    高洋還在信中說,這是送給自己的十六歲生辰的禮物!


    弄得高長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這是一方麵肯定他的才華,一方麵覺得他打不了大仗,隻能指揮一些精銳部隊衝陣!


    可是他想像高伯逸打荊襄那樣,二十萬兵馬分進合擊,打出水銀瀉地那樣的圍殲戰,那才叫大丈夫啊!


    可是他不是皇帝!


    兵權還是要交給高歸彥了。對方是族叔,自己的晚輩。


    對方已經是平秦王,自己什麽都不是。


    有什麽資格叫板?


    正在這時,親兵送來一個竹筒,竹筒上刻著幾個字“高長恭親啟”!


    “高將軍,不知道是誰拋到城樓上的,外麵太黑看不清。”


    高長恭揮揮手,打發走了簽押房的衛兵,拆開竹筒上的火漆,拿出信讀了起來。


    “馬上過河,入伏龍空城一敘。”


    一看就是高伯逸那獨特的字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朝求生實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攜劍遠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攜劍遠行並收藏北朝求生實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