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大家才發現,這攔車的不是別人,而是今天一直沒出現的楊慧琴。


    此刻她的頭發非常淩亂,雙眼布滿了紅血絲,腳上穿的是一雙白色的舞蹈鞋,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走來的,柔軟的鞋底已經被尖銳的石頭磨破,滲出絲絲鮮紅的血。


    這樣狼狽的楊慧琴,眾人還是第一次見,隻是她們不敢出聲,紛紛看向朱芳婕。


    楊慧琴看見朱芳婕下車,直接走到她麵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此舉直接驚得眾人下巴都要掉了,有手快的已經上前準備把人扶起來了,可楊慧琴卻把人推開了。


    朱芳婕不悅地看著地上的人:“光天化日的,像什麽樣子。林芳,把她扶起來。”


    楊慧琴抬頭,那張向來傲慢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我不起來。隊長,求您讓我迴舞蹈隊吧,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滿滿,連宋知時也沒想到朱芳婕竟然會簡單粗暴地直接把人開了。


    朱芳婕冷笑:“行啊,這會兒當著大家的麵,你倒是說說你做了什麽?我為什麽要開除你?”


    楊慧琴看了一眼四周,她的好姐妹,她的同事,甚至死敵此刻都在場,朱芳婕這是要把她的臉放在地上踩啊。


    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為了留下,她不得不照做。


    楊慧琴咬牙道:“我、我把……把繡花針藏在了朱露莎的舞蹈鞋裏……都是我的錯。”


    “啊”


    “怎麽會這樣?”


    “天哪。”


    連宋知時都驚駭於楊慧琴的狠心與毒辣,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仿佛是被點醒了一般,楊慧琴膝行到朱露莎麵前,扯著朱露莎的褲腿哭:“對不起,露莎妹子,是我鬼迷心竅,我、我太想做領舞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求你幫我求個情吧,求你了,我真的知錯了。”


    朱露莎同樣是一言不發,隻是神情自然地往後退了退,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動作。


    宋知時意識到她估計早就知道了,隻是把事情隱瞞了。


    這時,先前還同情楊慧琴的一幫人都是一臉後怕,畢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還是很單純的。


    楊慧琴這次是真的狗急跳牆了,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縣城的馬路上本就人煙稀少,突然圍了這麽大一群人,還有個姑娘跪著,不知情的路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朱芳婕自然不想事情鬧得太難看,冷聲道:“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就不報警了……”


    楊慧琴臉上露出一些希冀,但朱芳婕隨後說的話,直接把她打入地獄。


    “但是團裏不能留你了,其他宣傳隊我也會打招唿,你別跳舞了。”


    “不不,不可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隊長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給你磕頭了……”楊慧琴這下真的慌了,她來的時候預估了好幾種可能,唯獨沒想到朱芳婕會那麽狠心。


    “不要啊隊長,舞蹈是我的生命,我不能不跳舞……”楊慧琴哭得涕泗橫流,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她出身貧苦,14歲的時候,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朱芳婕,對方告訴她,這個年紀學習舞蹈其實已經很晚了,但是她偏不信邪,也不信命,在沒有任何老師的指點下,晝夜不停地練習,終於感動了朱芳婕,正式開始學習舞蹈。18歲的時候,她考入市宣傳隊,開始了正式的舞者生涯。


    可以說這些年來,舞蹈就是她的全部。


    如果不能跳舞,她還能做什麽……


    “你要跪就跪著吧,想幫她的就留在這裏照顧她。剩下的人我們走,時間緊迫,不要為不相幹的人浪費時間。”


    人群中,有幾個跟楊慧琴關係要好的室友互相對視了一眼。她們對楊慧琴一向都是又懼又敬,現在眼看隊長鐵了心要把人開了,她們怎麽敢維護,生怕惹火燒身。


    楊慧琴掙紮著要往車上衝,卻被曾經幾個關係要好的姐妹硬生生拖住了。


    “團長呢,團長呢,我要見團長!他不會不要我的,不會的。”楊慧琴狀若癲狂,一副誰也不信的樣子。


    “團長不在這輛車,而且你的事我已經跟團長說過了,開除說明上團長也簽過字了。”朱芳婕的話,斬斷了楊慧琴最後一絲希望。


    她鬆開了眾人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後退。


    突然,楊慧琴猩紅的眼瞪向離她最近的人:“林芳,你別忘了,在你最難的時候,我還給你吃過罐頭”


    被喊到名字的林芳直接低頭,並不去看楊慧琴。她上次收了朱露莎的錢,兩人替換了位置,那時候隊長便已經警告過她了,現在她哪敢觸隊長黴頭。


    “韓彩萍!上次是你在朱露莎的鞋子裏放的蟑螂,你敢不敢承認?”


    “你別胡說,我沒有。”韓彩萍慌張地辯解著,隻是到底底氣不足。


    “劉翠,你上迴把水潑在了朱露莎的床上,你”


    “夠了!”朱芳婕大嗬一聲。


    “你走吧,除了不能再進宣傳隊,其他的行當你都可以做。”


    撂下這話,朱芳婕頭也不迴地就走了,其他人也趕緊跟上,隻留楊慧琴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此刻再不甘心,麵對鐵了心要趕走她的朱芳婕和恨不得她趕緊走人的曾經的姐妹們,她也毫無辦法。


    大巴車不管不顧地駛離了現場。


    車裏,朱芳婕再度敲打了一下整個小隊。


    “楊慧琴的下場你們也看見了,過去的一切,我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說到這裏,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隻是你們要知道,我們隊都是女同誌,與其相互為難,搞一些不入流的小動作,不如把心思放到正道上,好好把自己的舞技提升起來,每個人都有做領舞的機會。”


    早上起的又早又忙碌,經過剛剛那一遭,不少人都閉目養神甚至靠著車窗就睡著了,彭素濤甚至還打起了小唿嚕,可見是累狠了。


    這時,前排傳來一陣稀嗦的對話。


    “朱隊長也太狠心了,楊慧琴跳舞那麽好,說開就開了。”


    “是啊,據說兩人認識十幾年了。說起來,楊姐對我還挺好的,可是我實在太害怕了,就朱隊長剛剛那個樣子,我根本不敢幫她說話。”


    宋知時原本微闔的眼睛突然睜開。


    “很過分嗎?”


    前麵竊竊私語的兩人一驚,臉頰立刻漲的通紅,想來是沒想到會被人抓包。


    “你們知道什麽是過分嗎?縱容犯罪就是過分。”宋知時繼續道。


    其中有個跟楊慧琴同寢的姑娘有些不服氣,想說點什麽卻被身邊的同伴製止了。


    “宋同誌,我們知道你跳的好,但楊姐被趕走,你就一點不內疚嗎?”


    “內疚?我為什麽要內疚?”


    宋知時淩厲的目光直視二人,一字一頓道:“她被趕走是因為她自己做錯了事,不是因為任何人,如果你們覺得是朱隊長處事不公,剛剛大家都醒著就應該提出來,而不是事後在這裏充好人。”


    兩人那點小心思在此刻暴露無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她今天的行為沒有被發現,可能會導致一個女孩跳不了舞,永遠離開她熱愛的舞台呢?”


    “再想想如果這個女孩就是你們自己呢?”


    “又或者你們願意跟這樣的室友繼續相處下去?”


    緊接著宋知時又問出直擊靈魂的三問,把麵前的兩人說得搖搖欲墜。


    朱露莎因為顧淮的事情還沒睡,所以宋知時這一番話她倒聽了個清楚,她倒真沒想到對方會為自己說話。


    宋知時沒有理會她,自顧自地閉上眼。楊慧琴這樣的人,隻是被開除真的算不錯了,以前大宅院裏也總有這樣的,自以為有點本事,便想著飛上枝頭的,又或者覺得人家軟弱可欺,就使勁欺負的,事發以後又哭著求饒,可如果真把人留下,那才是後患無窮,家宅不寧。


    第42章 下鄉


    楊慧琴這事兒算是徹底解決了,雖然隊裏少了一座大山,但宋知時的心裏卻並沒快活多少。反而從心底裏由衷地升起一股可悲之情。


    也許是自己的出身太好,見識太過廣博吧。童年時,奶奶帶他看過不少來華演出的出名舞蹈團,死後又隻身前往歐洲各國觀賞不同年代的歌劇和舞蹈。


    他無法想象區區一個縣文工團舞蹈隊領舞的位置,居然能讓一個姑娘不顧前途跑去犯罪,這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對於楊慧琴們來說,經營好縣文工團的一畝三分地就是他們能到達的最高高度了,所以他們把縣文工團當成一生“奮鬥”的目標。


    那他宋知時呢?也要一輩子待在這個小縣城嗎?


    不行,不可以,他要迴省城,他還沒考上大學。


    他一定要出頭,為了宋家!為了親人!更是為了他自己!


    可是他真的可以打破死亡的命運嗎?


    想到前世自己準備迴省城大展拳腳,卻遭遇車禍死在路上,那瞬間的撞擊帶來的痛感,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位了一般,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好像又迴來了。宋知時感覺自己快喘不上氣了,好像下一刻就要陷入死亡。


    “啊,不要”宋知時從睡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而彭素濤半個身子正壓在他的胸口,難怪會感覺到胸悶,其他人也好好地坐在大巴車上。


    宋知時一聲驚叫,吵醒了不少人。


    他連連道歉,大家倒也沒計較,隻以為他累倒了,紛紛送上自己的關心。


    宋知時臉色發白,笑著解釋道:“我沒事,謝謝大家。”


    迴想起那個夢境,宋知時依然感覺心有餘悸。


    重生以後,他不止一次地在想,他的死真的隻是意外嗎?可惜小說裏並沒有寫。如果不是意外,他又該去哪裏找尋真相呢?又是誰想要置他於死地呢?


    市政府的禮堂比煤礦小很多,隻能容納百餘人,但演出壓力並沒有因此而減小,反而因為市委書記,各縣委書記、各局局長、科長、委員會主任等都會到場,文工團每一個人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朱芳婕的壓力也成倍增長,她先前對宋知時和朱露莎都很放心,可臨到上台,最緊張的人反倒是變成了她。


    宋知時和朱露莎輪流跟朱芳婕擁抱,安撫了一下她的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事情說開了的緣故,宋知時感覺下午朱露莎的狀態明顯好了很多,他也因為睡了一覺精力恢複了過半。


    演出非常成功,甚至比上午還要成功。


    大家都知道這是表演給市領導看的,個個也不犯困了,卯足了勁兒在舞台上表現自己,精神麵貌煥然一新。


    表演結束以後,幾個主要演員和隊長們受到了領導的接見。


    宋知時從中午就下定決心要出頭,又怎麽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一堆中年人裏,很快就吸引了別人的注意。


    “書記,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宋知時。”


    市委秘書王昀上午已經代表市裏去礦區看過一次表演了,但是再看一遍,仍然覺得震撼人心。他是老河洛人了,從小到大沒看見過這麽好看的舞蹈表演。做了市委秘書以後,他也跟著領導去省裏參加過活動,當時就很羨慕人家市的市民有如此多姿多彩的娛樂生活,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自己老家看見這樣超水準的演出。


    宋知時從小就跟著爺爺接觸各種達官顯貴,他知道這樣身居高位的人最喜歡看見什麽形象。


    而他現在又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自然誠惶誠恐卻不驕不躁的形象更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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