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雖然擅長好幾種樂器,唱得也確實不錯,但嗓音先天條件一般,遠遠不如團裏其他人。當時他表演完以後,歌唱隊隊長崔大副就讓他迴去了,也就是說他連第二輪都沒有進。


    這樣的結果如何能讓當時一心一意想進文工團的自己接受,惱怒之下當場便與崔大副對峙,於是對方趁機說他心高氣傲,心思浮躁,不是真心熱愛唱歌,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最後事情鬧到文工團團長李逢春麵前,然後由顧淮出麵,把他又塞了進去。


    此舉直接引爆了眾人心中那不為人知的小九九,他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也成為了他跟同事關係鬧僵的原因之一。


    畢竟在這個時代,踏實肯幹才是值得讚揚的,他這種走後門的行為值得所有人的唾棄。


    而這次他選擇了舞蹈隊,不但競爭小還能避開前世的冤家,簡直兩全其美。


    宋知時不再細想,識趣地找了個有樹蔭的角落蹲著,準備默默等時間過去。


    卻不料跟他有一樣想法的人還不在少數,他剛剛蹲下,就發現大樹後麵也蹲著一男一女正在休息。


    畢竟也不認識,宋知時也不是個熱絡的性子,不準備上前套近乎,他朝兩人點了點頭,便摘下頭上的帽子蓋在臉上遮陽。


    蹲在樹蔭下的男子原本也不甚在意,叼著跟草杆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身邊的女孩子聊天。可是當他看見宋知時那張熟悉的臉,立刻嚇得草杆子都從嘴裏掉了出來。


    “你你是……宋、知、時?”


    聽見有人叫自己,宋知時還挺驚訝的,畢竟除了宋多,他在市裏也沒其他認識的人了。他把帽子拿下,朝著聲音看去,是個年齡跟他不相上下的男人。


    男人個子不高,麵容清秀,穿著一身不合體的藏藍色工裝,他的頭發很長,也很雜亂,看得出來很久沒有修剪了,劉海遮住了上額頭,隻露出一雙陰鷙的眉眼。


    “沒錯,你是宋知時!”男人肯定道。


    “是,您是?”宋知時從腦海裏扒拉了半天,也不記得這個男人是誰,就算是前世相處過,經過幾十年的光陰歲月,非重要人物他也不記得了。


    聽見宋知時這樣問,男人突然暴起:“你不認識我?不,你不記得我了?”


    男人來迴踱步,表現得十分焦躁,還有幾分惱火。


    突然他瞄到宋知時手裏的報名表,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隨即出言嘲諷:“你也來報名文工團,嗬,就憑你?你有什麽資格報名文工團啊!”


    來報名之前,宋知時就暗暗告訴過自己,此行必須低調不能重蹈前世覆轍,能忍則忍,務必把這份工作拿下。


    因此哪怕此刻他的內心已經升騰起不少怒意,卻還是耐著性子問他:“請問我們認識嗎?”


    男人更生氣了,他惡狠狠瞪了宋知時一眼:“你給我等著!”


    這時,站在他邊上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表哥,他是誰啊?你怎麽了?”


    這姑娘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疏朗端大方,小臉肉嘟嘟的,是河洛人標準的小麥色肌膚,還帶著一抹高原紅,此刻她正憂心忡忡地看著男人。


    “我沒事,皎皎你把報名表拿好咯。”男人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中央。


    宋知時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前世他沒有遇見這個男人,難道是他選擇了舞蹈隊所以出現變數了嗎?


    想到這裏,宋知時快步追上男人,他本想把人攔下好好談談,卻還是晚了一步。


    男人衝著人群大喊一聲:“走過路過別錯過,大家都來看一看,資本家的狗崽子也來報名文工團啦,大家來看啊”


    宋知時心下一驚,這人竟然真的認識他,而且還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本來吵吵嚷嚷的隊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兩人身上。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資本家?誰啊?”


    “還用說嘛?右邊那小子看著細皮嫩肉的,能是貧下中農?”


    “哎呦,那他這個家庭成分還能來報名文工團啊?”


    “肯定不行啊。”


    起此彼伏的議論聲在宋知時耳邊響起,他心往下又沉了沉。


    男人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挑給了宋知時一個釁地十足的眼神。


    前世他雖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卻也知道家庭成分是自己最大的弊病,除了被顧淮上級調查,導致泄露給了家屬院,對外他都絕口不提宋家的事情。


    當時他就很奇怪,顧淮既然偷偷推薦自己來文工團,又怎麽會把他的身份鬧得人盡皆知,原來根在這裏……


    男人幾番大鬧,宋知時終於從記憶深處搜刮到了幾個人,他試探性地問:“宋誌明?”


    男人頗為自得,怪笑起來:“終於想起來了,是,我是宋誌明。”


    見他毫不避諱,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宋知時心下了然,對方八成是臨時起意,才會這麽做的。


    眼見宋知時不出聲,宋誌明自認戳到他的痛腳,惡劣地笑道:“怎麽?我說錯了嗎?你不是資本家的狗崽子嗎?”


    宋誌明最恨他這樣不理不睬的模樣,再一次麵向眾人:“諸位來參加報名的同誌們,大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貧下中農和工人階級,文工團是咱們國家給廣大人民群眾娛樂而創辦的,你們說是不是”


    “是!”


    宋誌明繼續說著煽動人心的話語:“那這種壓迫我們的剝削階級,黑五類,他們能參加文工團的選拔嗎?”


    “當然不行!”


    “就是,沒被拉去批鬥就不錯了,還有臉來報名文工團。”


    “天哪,這小夥子竟然是這種成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被人當麵不堪入耳地議論著,宋知時卻十分冷靜,他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最近不過是為了報答顧淮才做小伏低,要真以為他好欺負,那對方可是打錯算盤了。


    一旁宋誌明的表妹已經反應過來了,死拚命拽著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宋誌明鐵了心地要宋知時難堪,又怎麽會放棄,他繼續叫囂著:“宋少爺,我勸你趕緊走人吧,別一會兒被文工團的同誌轟出來,哈哈哈”


    宋知時微微一笑,迎上眾人異樣的目光站了出來,然後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錯,我姓宋,我爺爺宋清榮是宋氏紡織廠的當家人。”


    陝省曾經的首富宋氏家族,內陸盛極一時的紡織業大戶宋氏紡織廠,每一個拎出來都是響當當的名頭。


    所有人此刻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宋大當家的孫子居然會在他們河洛這個窮鄉僻壤?


    第12章 波折


    宋知時的一句話猶如地雷在人群裏炸開。


    其中自然也包括宋誌明,他還以為宋知時會拚命否認自己的出身,然後他再把種種證據甩在大庭廣眾之下,屆時宋知時肯定更丟人,家庭成分不好不說,還會被扣上個愛撒謊不誠實的帽子。


    宋知時把眾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接著又朗聲說道:“我爺爺非常支持共產主義事業,宋氏紡織廠也創造了上千個崗位給普通百姓……他是民族資本家,不是剝削階級。”


    “戰爭期間,我們家族捐獻了共計八十萬的糧草物資還有武器裝備,新國家成立那天,我爺爺還接受過領導人的接見……”


    可就是這樣一個老人,此刻正生死未卜地在監獄裏服刑。


    宋知時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眼眶已紅了一圈:“我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因為他犧牲在了前線。我們宋家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人民……”


    其實說到這裏,大部分人已經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了,畢竟那段特殊歲月,給幾代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曾經的恥辱和磨難,記在心裏,更融入每一個華夏兒女的骨血裏。


    此刻眾人聽著宋知時的自白,再看眼前少年瘦弱卻堅韌的身姿,還有微微泛紅的眼眶,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揪起。


    對上宋誌明逐漸慌亂的眼神,宋知時一字一頓地問


    “所以,你憑什麽罵我是狗崽子!”


    宋誌明在宋知時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步步後退,在他人眼裏這就是心虛的表現。


    人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衝著宋誌明大喝一聲:“別說了,小宋同誌是烈士後人,他完全有資格報考文工團。”


    “是啊,他都不能考,誰能考?咱們可不能寒了烈士後人的心。”


    “這人是誰啊,怎麽淨在這裏胡說八道汙蔑人啊?”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一個為宋知時抱不平,立刻演變成了人人都開始為了他喊冤,並且厲聲嗬斥宋誌明,覺得他心性不端。


    宋知時勾了勾嘴角:贏了,但是還不夠。


    這場鬧劇由宋誌明開始,卻不能由著他結束。


    宋知時輕輕歎了口氣,向來帶著三分笑的薄唇微微抿起,無奈地對宋誌明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無論何時你別忘了,你也姓宋,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啊……”


    “大、堂、哥。”


    宋知時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


    哎呀,合著這倆是一家人啊!還是哥哥冤枉弟弟啊!


    眾人看向宋誌明的眼光頓時就不一樣了,從剛剛的苛責,瞬間變成了鄙夷。


    “不是,不是這樣的!”宋誌明漲紅著臉跟周圍人解釋。


    他之所以報複宋知時也是有原因的。


    當年宋家風光的時候,他們家沒沾到一點光,從小他就知道爺爺的幾個兄弟都在省城過好日子,隻因他爺爺是庶出,就隻能在河洛這樣的窮鄉僻壤苟且偷生。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去宋家祖宅,下人們看他們一家異樣的目光,仿佛身上有著濃濃的窮酸氣,跟這偌大的豪宅格格不入……連宋家的下人都可以隨意輕慢,可明明他們也姓宋,他們也是宋家人啊。


    從之後宋誌明再也沒去過宋家,也幸好如此,運動開始的時候,他們家搖身一變,成了根正苗紅的“三代貧農”。


    如今看見嫡支落敗如此,怎能讓他忍住不出口惡氣,這才不過腦子的出言詆毀宋知時。


    宋知時在心裏冷笑,宋誌明爺爺這支雖然早早被分出去了,但當年宋家風頭正盛的時候,對方也沒少來打秋風,不然他怎麽會認識宋誌明呢?


    這時宋誌明已經明顯底氣不足了,卻仍嘴硬地狡辯:“我家跟你家可不一樣,我家是三代貧農……再說了,我又不進文工團,我是什麽身份跟你有什麽關係?”


    宋知時不緊不慢地用所有人都可以聽見的聲音說道:“確實,咱們從爺爺那輩就分了家。不過誌明哥,你不報名真是可惜了,我記得三奶奶當年在醉花樓,唱小曲那是省城一絕,你不進入歌唱隊,簡直是文工團的一大損失啊。”


    宋誌明駭然,這件事情連他都是前兩年知道的,沒道理宋知時會知道啊。


    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少男少女,此刻聽到這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就是自家不怎麽樣還要拉人家下水嘛。


    眾人紛紛擼起袖子,指著宋誌明就罵。


    “哎呀,我說這位同誌,你自己家也不清白嘛,還有臉說別人。”


    “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害自己的弟弟,我呸”


    “真不要臉,個悶慫!”


    家庭醜聞被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宋誌明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扒了皮推到大街上的老鼠,整個人臊得滿臉通紅,指著宋知時顫顫巍巍道:“你、你胡說”


    宋知時突然湊近宋誌明,在他耳邊低語道:“你以為我是怎麽拿到報名表的,自然是李團長準許了,你鬧這一出有什麽用?”


    “怎麽會這樣!”宋誌明不可置信道,宋家明明已經失勢了啊。


    宋誌明感覺自己失算了,他完全沒想到如今的宋知時竟變得伶牙俐齒。他記憶裏的對方總是端著少爺般的矜持,他本來還想要是對方上來廝打,自己正好把他給整下去,少一個競爭對手,表妹也多一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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