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迴到王府時,天色已微微擦黑。他走得急,環兒走得更急。兩人在王府門口就撞了個滿懷。


    徐楓被這一撞,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藏在袖子裏的六張紙票則翩然飄落,落在了泥土地上。


    環兒一望,更是慌張。她“啊!”地捂嘴尖叫,忙去攙扶,叫道:“齊王!奴婢該死,衝撞了王爺。”


    徐楓心神稍定,忙說:“不礙事,不礙事。”他正要俯身去撿紙票,卻被環兒攔住:“奴婢來撿!”


    她匆匆將六張票子撿起來,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遞給徐楓。


    徐楓接過紙票,便問:“什麽事呀?慌慌張張的?”


    環兒道:“不知齊王是何時出府去的,王妃著急,便讓奴婢去尋。奴婢腳上沒長眼睛,這才冒犯了王爺。”


    “哦?”徐楓忙問:“王妃找我何事,你可知道?”


    環兒嘻嘻一笑,說:“沒旁的事,這不是前線打了勝仗嗎?秦王也給韃子殺了。王妃便要設一桌酒席,好好慰勞齊王呢。”


    徐楓聞言也笑了,說:“原來是這樣,那咱們就快些去見她吧。”


    平日裏,齊王府的中堂大廳都是開內閣會議用的。而今日則撤掉了那些桌椅,空間一下子就寬敞了不少。


    侍女們頷首恭立,站成了兩排。在她們身後,是十數個高大的雙管荷花形的燭台,上刻有青花、明月、鬆林等精美地圖案。


    已是掌燈的時節,侍女們用手中唿唿燃著的火折子點燃了身後燭台上的白蠟,然後再套上燈罩。


    這燈罩粉色打底,外繡桃花,整個中堂大廳的光線立即變得朦朧了起來。而大廳中滿溢著的嫋嫋香氣也是自案邊的香薰飄散出來的。


    在這光線幽深的大廳中央,幾個歌女和著輕柔地音樂翩翩曼舞。她們身姿婀娜、顧盼生姿,彩虹一般的衣袖有節奏地揮動著,宛似遊龍飛升,十分好看。


    溫雨獨自坐在上首,陶醉在歌女們的舞蹈中。柳如是坐在一側,自斟自飲,嘴角微微上揚。


    她似乎對這場歌舞表演不甚感興趣,隻是在獨自飲酒,偶爾往口中送一粒蠶豆。這時,環兒領著徐楓走了進來。徐楓的目光自然也被這些歌女深深攫住了。


    溫雨瞧見了他,連忙向他招手,叫道:“暮帆!這邊來!”


    徐楓便和環兒一起緩步走了來。“王妃萬福。”環兒走到溫雨麵前,微屈雙膝,行了一禮。


    柳如是和溫雨也都站起了身來。“暮帆。”柳如是衝他淡淡地一笑,點頭致意。


    徐楓也同樣衝她報以一笑。


    “好了好了,大家就不要拘禮了。快坐下吧。”溫雨拉過徐楓的手來,並排坐了下來。


    柳如是便也坐了下來。


    溫雨一邊為徐楓斟酒一邊笑著說:“暮帆,這些日子來你辛苦了,既然孫可望這個心頭大患已除,四川全省又得到了恢複。咱們也借這個日子小小的熱鬧一下。暮帆,你不會惱我吧?”


    徐楓頗為勉強地一笑,說:“夫人言重了,我怎麽會惱你。隻是國家尚在戰亂之中,淪陷區的百姓還在受苦。咱們大可不必搞這樣的排場。”


    “暮帆,雨兒也是一片好意。況且,我們在前線打了勝仗,小小慶賀,也不算過分。”柳如是笑著為溫雨解圍。


    溫雨攥起了徐楓的手,笑著說:“看來還是影憐懂我的心意,不像暮帆,隻會怨我。”


    徐楓輕呷了一口酒,也笑了起來,忙說:“我哪有怨你呀。既然夫人有此雅興,不如也叫顧先生、索薩先生他們來好了。”


    他正要起身,溫雨忙把他的衣袖拉住,說:“暮帆先不忙。咱們今日隻是家宴,我隻想請你和影憐,不要請閣臣們。待得明日,你再好好地與他們一醉方休。”


    “隻怕到了明日,暮帆不想與他們把酒言歡都不行呢。”柳如是說完便和溫雨一起,格格笑了起來。


    “影憐,你是跳舞的行家,依你看,今日的這些歌女舞得可好?”溫雨笑問道。


    柳如是將這些正在翩然起舞地女子們一瞧,麵上露出了一絲尷尬。她猶豫了片刻,便說:“雨兒,你選的人,自然是很好的。”


    “這可好有一比。”徐楓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頗為陶醉地說:“好比魯班門前鋸木頭,關公麵前耍大刀。”


    二女聞言又是一眼對視,再一次格格笑了起來。


    “暮帆呀,你可抬舉我了。”柳如是笑靨如花,再加上喝了點酒,麵頰微泛紅潮,看上去更是嫵媚多姿了。


    她用手帕輕輕抿了抿唇,補充說:“在我們秦淮河畔,要論歌舞的出色,誰都比不過小宛。隻是小宛她……”


    說到這裏,她的句子便斷了。她一句話便勾起了三人的愁思。然而最愁的還是柳如是自己。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歎了口氣,苦笑道:“暮帆、雨兒,都怨我,掃了你們的興了。來來來,我自罰三杯。”


    她說著便端起酒壺來,自斟自飲,一連喝了三杯。溫雨徐楓對視了一眼,眼中都不免流露出關切之色來。


    “河東君,借酒消愁愁更愁。”徐楓試著勸慰:“我們沒有看過小宛姑娘跳舞深覺遺憾。不知你願不願意為我們舞一曲?”


    “暮帆!”溫雨將徐楓袖子一扯,埋怨道:“影憐難過,你怎麽還要她為我們跳舞助興呀!”


    “無妨。”柳如是露出了笑顏,說:“以前,我也常給錢牧齋跳舞。難得今日有雅興,我也為齊王和齊王妃跳上一段吧。”


    “就讓河東君跳吧。”徐楓也側過頭來對溫雨說:“心中的鬱悶,總得有個釋放的窗口。”


    溫雨歎了一口氣,隻好點頭同意了。


    於是,歌女們被屏退,隻留下了樂工。柳如是翩然而上,來到大廳的中央,轉身對樂工們說:“就奏《破陣子》吧。”


    樂工們點了點頭,琵琶、秦箏、箜篌、竹笙徐徐奏起了音樂來。柳如是踏著曼妙地舞步,擺動柳腰,長發也隨即順滑而下,幾乎就要觸到了地上。


    隻聽她幽幽唱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姐妹秋千。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憑誰寄小蓮。”


    柳如是的歌喉婉轉動聽,一口吳儂軟語聽得讓人心醉。隻是她的歌聲淒婉,語調略感悲淒。溫雨和徐楓都不免被這悲傷的情緒所深深感染。


    一曲唱罷,柳如是已是潸然淚下,而徐楓和溫雨也被這淒婉的歌聲所感,陶醉在了傷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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