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汝南城破之後,狗兒便從此失去了母親的音訊,隻知道將軍府被曹軍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府中女眷大多淪為曹軍的俘虜,被得勝而歸的曹操大軍押解去了兗州。


    狗兒並沒有遵從母親的囑咐,去往荊州避難,他發誓無論到天涯海角,總要找到母親的蹤跡。便在等啞叔的傷勢好轉之後,與他開始了東往兗州的尋母之路,而這一走便是五年。


    這一路上的艱難險阻,自然是不堪迴首,啞叔也從此口不能言,加之身有頑疾,即便比普通人,也更加羸弱幾分。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在東行的五年中,人間百態狗兒都一一嚐遍,在這五年裏,狗兒與幾成廢人的啞叔化身成為一大一小兩個乞丐,但凡討得一塊幹餅,啞叔都隻是淺淺咬上一口,把剩下的盡數都給了狗兒,任憑狗兒如何推辭,啞叔都隻讓狗兒多吃,說他還在長身體,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肯多吃一口。


    幾年下來,啞叔已經從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迅速衰老成了一個皮包骨頭的老者,隻從外表看上去,足足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出一倍還多。


    再一次意外中,狗兒身上僅存的母親遺留之物,就是那把被他時時藏在身前的長命鎖,也在他們逃難時摔了個稀爛,其中錦帛被渾濁的泥水玷汙,卻是一個字也再看不清了,隻剩下紅繩串著一片殘存的銅片,依舊掛在胸前。


    此時此刻,狗兒身在囹圄之中,卻比他在混亂的亂世中乞討不知道已經強了多少,每日三餐準時送達,更有啞叔陪伴在側,狗兒心中竟生出了一絲此前從未有過的滿足。


    隻是不知為何,自從離開定陶之後,啞叔似乎對他的態度大為改變,在不像從前的無微不至,甚至有些疏遠,他雖口不能言,但隻從他看狗兒神情中,竟多了一絲冷冷的厭棄之意。


    狗兒不明其中原委,百思不得其解,此時靠在啞叔懷中,在四下一片漆黑的暗室之中,狗兒仿佛又迴到了從前與啞叔相依為命的日子。


    就在這時,隱隱的腳步之聲從暗室之外傳來,夾雜著兵甲碰撞之聲,這樣的聲音狗兒早已經聽過無數次,每次來人送飯,他總會聽到同樣的聲音,自然是無比的熟悉,甚至於有些親切。


    狗兒竄出啞叔懷中,連滾帶爬來到時常遞入飯食的牆洞之前,滿心期許的等待著今日飯食的送達。


    牆洞大小不過一尺,僅能容碗碟一一遞進,開口很低,即便是瘦小的狗兒,也要匍匐在地上,才能從容的接過從外麵遞進的飯食,不至於散落在地上浪費。


    可狗兒等了許久,卻不見往日都會準時開啟的牆洞再次大開,隻傳來鑰匙叮叮當當的碰撞之聲。


    狗兒大驚,難道曹操終於覺得自己無用,這就要打開暗室,把自己殺了不成?他好不容易享受了幾天的安穩日子,母親到如今還是音訊全無,他絕不能就這麽死去。惶恐中,狗兒緊緊蜷縮在牆角,恨不能把自己融入這冰冷的牆壁之中。


    暗室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一絲刺目的光亮從門裏透入,將暗室的黑暗驅散,直射入狗兒與啞叔的眼中。狗兒不由捂住雙眼,一聲驚叫。


    多日來雖常有暗淡的油燈照亮,可習慣了昏暗的燈光,又如何能夠受得了屋外強烈的光亮,一時間隻覺眼中刺痛難當。


    來人站在暗室門口,一臉鄙夷的大喝一聲:“叫什麽叫,大將軍令我提你前去見他,速隨我來,不可延誤。”


    狗兒捂著雙眼,使力靠在牆上,驚唿連連,乞求道:“我不去,請不要殺我。”


    來人冷哼一聲:“這可由不得你。”


    幾步走入暗室,一把將狗兒從衣領提起,向著暗室之外走去。


    啞叔急要上前阻攔,來人一腳將他踢得倒飛出去,冷冷道:“大將軍並不曾召見你,你最好老實在這裏待著。”


    狗兒被來人臨空提著,如騰雲駕霧一般,不知走了多久,這時狗兒終於習慣了室外的陽光,這才看清憑空提著自己行走之人,正是曹操的得力大將許褚。


    在許褚的手中,狗兒根本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他提著自己行走。


    穿過重重閬苑,兩人來到府外,正有幾名兵將勒馬等待,許褚將狗兒橫置在馬背,自己跨馬而上,唿令眾人道:“大將軍已經啟程,我等速往安風津與大將軍匯合。”


    狗兒伏身在馬背之上,隻覺身下馬匹顛簸狂奔,讓他不知吐了多少次,隻看到兩側樹木紛紛向後狂飆,根本看不清此去的方向。


    也不知過了多久,戰馬終於放慢了腳步,許褚不及等馬匹萬全止步,便縱身躍下戰馬,隨手將馬背的狗兒提起扔在地上,厲聲道:“大將軍就在前麵,速隨我來。”


    但狗兒幾經折騰,早已經是筋疲力盡,隻覺得全身酸軟無力,哪裏還能站穩腳步,隻能夠伏在地上掙紮著想要起來。


    許褚見他實在無力,冷叱一聲:“廢物。”


    隨即又淩空將狗兒提起,大步朝前走去。


    狗兒這才有機會環顧四方情形,隻見前方是一條寬闊的大河,河邊無數兵陣一一相連,鋪滿了整個河岸。鎧甲映著日光,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無數旌旗迎風招展,遮天蔽日不見盡頭。即便狗兒已經多次親眼目睹大軍戰陣,此時也不由得心馳意動,被這雄壯的大軍陣勢所攝。


    旌旗深處,瀕臨河岸之處,設有一座高大戰台,戰台四周,無數帶甲騎兵整齊有序排列成一圈,將整個戰台圍在中央。高台之上設有一張長桌,長桌之後正有一人身著紫袍,獨自盤膝坐在長桌之後。身後尚有戰將數十人侍立在旁,而那紫袍人,狗兒卻早就認識,除了曹操還能是誰?


    許褚提著狗兒,幾步跨上戰台,隨手將他扔在長桌之前,朗聲道:“主公,人我帶來了。”


    曹操留有短須,看著伏在麵前的狗兒,不悅道:“公子畢竟也是呂氏子孫,打狗還要看主人,你太莽撞了。”


    許褚聞言,隻是嘿嘿笑著退在一旁。


    曹操緩緩起身,繞過眼前長桌,滿滿走近到狗兒身前,將狗兒雙手扶起,和聲笑道:“公子受委屈了,都怪我的手下待客不周,他們都是粗人,請不要放在心上。”


    狗兒不敢直視曹操目光,隻覺得被一股煞氣壓得喘不過氣來,急忙跪地叩頭道:“請大將軍饒命,小的並非有意誆騙大將軍,都是那兇惡女子,是她讓我冒充呂布的兒子,我也是被她逼迫的。”


    曹操聞言笑道:“胡說,你可是姓呂?”


    狗兒急忙點頭,又辯解道:“小的雖姓呂,卻與那呂布毫不相幹,請大將軍明察。”


    曹操又問道:“你的母親可叫貂蟬?”


    狗兒又忙著點頭,這些事情他早就向曹操稟告過,也均是實情,此刻更加不敢又絲毫隱瞞。


    曹操大笑道:“那就沒有錯,貂蟬正是呂布的妾室,天下共知,公子如何還能否認?”


    狗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曹操早已經確定了自己的身世,難怪能夠留他活到現在,並不是他以為的蒼天保佑。更驚異於自己的身份,原本以為隻是那兇惡女子糊弄曹操的奸計而已,沒想到竟然一語成讖,這匪夷所思的遭遇竟然都變成了真的。


    心頭千頭萬緒紛踏而來,一一印證了曹操之言,一時間竟驚呆在了當場。


    曹操笑著拉過狗兒,迴到長桌之後安坐,令狗兒也坐在他的身旁,看著河中一字排開的十幾艘巨大戰船,問狗兒道:“你可見過你的父親。”


    狗兒眼中情緒複雜,這個被自己咒罵了好多年的父親,竟然是當朝丞相,戰神之名如雷貫耳,即便是懵懂孩童也能將他的事跡朗朗上口傳頌,更何況狗兒身在江湖,更在販夫走卒口中無數迴聽到呂布之名,或有的是咬牙切齒的恨意,或有的是心馳神往的崇敬。


    而狗兒自己在曆盡艱辛之後,更將呂布奉若神明,千騎闖關,所向無敵,又有誰人能比!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可這時得知呂布竟然是他心中那個始亂終棄十分不堪的父親,兩個身影重疊,心頭湧現出一股奇異的味道,不知是喜是憂。


    此時聞得曹操問話,狗兒隻是木然的搖搖頭。


    曹操似乎並沒有想要聽他答話的意思,自顧望著濤濤河水,緩緩道:“你的父親是個英雄,好在上天生了我,卻又生了他,讓我們在這個亂世之中彼此不再寂寞。”


    身後荀攸咳嗽幾聲,打斷了曹操的悠然神往,曹操自覺失言,又笑道:“今日讓你來,便是讓你看看我如何擊敗你父親的軍隊。”


    狗兒這才知道,這裏即將發生一場大戰曹操似乎成竹在胸,穩操勝券,竟忍不住為這個素未謀麵的父親擔憂了起來。


    不多時,了望台傳來哨兵唿喊之聲,手中令旗向著大軍示警:“敵情!”


    果然,就在警情宣示不久,在長河盡頭,無數黑點漂浮在河水中,踏浪而來,隱隱與河上薄霧融成一片,隻有刺目的旌旗分外耀眼。


    無數黑影沿江而下,乘著奔騰的河水,看上去就像一張張移動的浮標,不過幾息之間,已經清晰進入了狗兒的眼中。


    順河而來的隊伍雖然龐大,但裝備之簡陋,卻實在讓狗兒觸目驚心。這聞名天下的的呂布大軍就隻這點裝備?


    單兵裝備的優劣狗兒也不懂,隻看到雙方皆都是鎧甲明亮,想來應該差不多。但在最為明顯且重要的船渡上,呂布軍就隻能夠用兩個字來形容了:寒酸。


    狗兒放眼放去,最為顯眼的自然是河岸處一字列開的曹軍船陣,船體高大,船舷雕梁畫棟,每艘船上均有勇武兵將上百人,沿船舷四周整齊列陣,在寬闊的甲板中央,一杆數丈高的桅杆直破天際,其上迎風招展的船帆上,均都雋秀著一個大字“曹”,像這樣的戰船,曹操一方足有二十多艘。


    反觀踏浪而來的呂布水軍,雖浩浩蕩蕩數百船,可大多數都是僅容五六人同乘的小舟,說是小舟也實在並不貼切,所謂船去其艙室為舟也,但依舊需要船板浮水,船舷破浪。


    而呂布水軍所乘之船,不但桅杆風帆全無,甚至有些連船舷都沒有,隻有幾塊加工過的木板臨時拚湊,隻能勉強浮在水麵罷了,一朵稍大的浪過來,便有舟毀人亡的危險。說是戰船,實則僅僅隻是用來渡河的木筏而已。


    在曹軍戰船的襯托下,呂布所謂的水軍船隊,就像是想要撼動大象的群蟻。在狗兒眼中,看到的卻不是技不如人的悲哀,看到的卻是視死如歸的壯烈。


    數千精兵,僅僅乘著木筏,冒著隨時傾覆的危險,竟然敢於向強大的敵人發起挑戰,這讓狗兒倍感震撼。


    多年以來,他混跡於江湖之中,熱血對於他來說,似乎從來都不曾有過,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才是他應該有的宿命。


    看著遠處列陣駛來,不懼眼前精銳戰陣、高大戰船的呂布水軍,狗兒莫名感到心中悸動。


    積弱多年,難撼求強之心,狗兒深知,想要變強僅有百折不撓的決心遠遠不夠,大丈夫要永存於天地,還需萬千骨肉為他墊足鋪路,這等悍不畏死的精銳之兵,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嗎?


    轉瞬間,呂布船隊已經近在眼前,木筏之上的呂布兵將已經遙遙在望,甚至已經能夠看清他們各自臉上的張慌神色。


    忽然,呂布水軍數百艘戰船一齊換了旗幟,穿上飄揚的並州軍旗和丁旭將旗紛紛不見了蹤影,數百小舟木筏盡都換上了一麵白旗,低低招展在河麵上,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堆堆湧動的白色浪花。


    一葉小舟乘風破浪在前,舟上僅有三四人,丁旭首當其衝,就站在船首,蒼白的臉色,顯然是重病初愈的樣子。


    隻聞他朗聲道:“丁旭如約前來,特向曹大將軍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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