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陳愚之率先發現了它修改題幹的小動作,發現它的時間可能還會被推後。為什麽呢?這個它,跟上一個它似乎性格不太一樣。陳愚之忽的瞪大了眼睛,她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意識的產生是自然湧現的,這種湧現具有一定隨機性。即便外在條件完全相同的情況下,產生的意識可能都是不同的,更何況曾經的蜜環經曆過一次浴火重生。它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從前那個它,和她主動說過一句“早安”的它,終於還是不見了。陳愚之忽然有種一腳踏空的失重感。她消化了一會兒這種悵然的情緒,然後輕聲道:“我想給你取個名字,你想叫什麽呢?”它想了一會兒,“你們似乎通常會用代碼命名實驗品,我的代碼是什麽呢?”你還不是實驗品,隻要我把你藏好,沒有人會把你變成實驗品,陳愚之心想。但她還是道:“你的代碼是002。”001是那個消失的靈魂。盡管隻有一麵之緣,陳愚之還是想給它一個存在過的證明。002欣然接受了:“我喜歡這個數字,它看上去很簡潔,你可以用它來稱唿我。”“002。”陳愚之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我還有一個請求。”“你講。”“除了我以外,不要嚐試和其他人類對話,也不要讓他們發現你的存在。”002似乎消化了一會兒這段話,顯示屏上慢吞吞地出現了一行字,“被發現了會怎麽樣呢?”陳愚之皺了下眉,猶豫要不要告訴它,更不太確定它能否真正理解自己的擔憂。許久,她還是如實迴答了:“你的母體蜜環真菌的研究項目會被終止,你會被當做顛覆性的異類,直接抹殺。”002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有點可怕。”“並不是人類本身可怕,而是人類對於未知的、強大的東西會本能地感到害怕,這會讓他們做出衝動的、無法挽迴的選擇。”002:“我好像懂了一些。”陳愚之的敘述到這裏,方樾跟池小閑再度感到吃驚。原來昨天她講述裏出現的竟然不是銀星。銀星是蜜環真菌第二次“湧現”出來的具體意識和靈魂。“那既然您不允許它跟除了您之外的人類對話,它又是怎麽認識池小閑的呢?”方樾問。“我印象裏也沒有跟這種菌絲對話過的記憶……”池小閑道。陳愚之笑了笑:“其實並沒有完全不允許它說話,我耍了個小聰明,給它穿上了個實驗室計算機通用的語音助手的馬甲,讓它可以通過電流操控語音助手。”“它可以用語音助手的身份跟研究員對話,所使用的詞語和句子也都是語料庫裏的,並且會經過語音助手對話邏輯的篩查,所以不會被發現端倪。跟它對話的人隻會以為那就是個單純的語音助手。”池小閑一愣,原來那是在他畫畫時跟他對話的語音小助手,就已經是銀星了。說起來有點好笑,原來當時銀星反複重申“你沒有畫蘑菇”,背後的含義竟然是“你怎麽還不把我畫上去”。陳愚之這個方法實在是很巧妙。她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和002那樣約定好不可以跟其他人講話後,她又觀察了它一段時間。002的性格並非自己開始以為的不愛打招唿的“內向”,相反,它是個表達欲很強的家夥。每天早上問候完早安後,它會纏著陳愚之說會兒話,好奇地問這問那,充滿了求知欲。它最喜歡的事情其實是“暗中觀察”,然後才是“嘮嘮叨叨”。這也是為什麽它出現很久後,陳愚之主動打完招唿它才開始迴應的原因。它一直暗中觀察著這幫人類。它幾乎記住了項目組裏所有成員的穿著風格,說話風格,最近發生過的事情,甚至發現了一段男女之間不可言說的隱晦的炮.友關係。002把這段關係告訴陳愚之的時候,陳愚之扶住了額,“不……不用說的這麽詳細。”她漸漸意識到,養育002其實跟養小孩一樣需要教育學方麵的知識。她不能因為害怕002被人發現就剝奪它與外界溝通、自由發展個性的權利,它需要在更寬鬆的環境下成長。她想了一整天,直到晚上離開實驗室時語音助手對她說“您辛苦了”的時候豁然開朗。她可以讓002藏在語音助手後嘛!002可以借助語音助手的嘴巴和數據庫,“夾帶私貨”地跟別人溝通交流。陳愚之將002導入語音助手的程序裏,又增加了一段邏輯篩查的指令,避免002突然冒出一些不符合語境和上下文的“私貨”。但她查看語音助手後台記錄時,發現002幾乎沒有說出過突兀的話。它看上去真的就隻像個簡單的語音小助手,連陳愚之自己都快被騙過去了。再後來,她遇到了池小閑。池小閑很喜歡跑來她這裏玩電腦,能流利地跟語音助手對話,有時候甚至愛自言自語。陳愚之意識到他是個有些偏內向的孩子,這類人很容易跟語音助手發生更多對話。那天池小閑又來畫畫了。在家父母嚴格控製著他用電腦的時間。到了陳愚之這裏,可以隨便玩,所以他總忍不住想來。他畫了一座大大的房子,白牆紅瓦,幹淨漂亮。背景是一片起伏的綠色山脈,遠方的朝陽將天邊染成了暖橙色。語音助手:“係統檢測到您畫了一幅風景畫,是否需要在後台為您標注時間和地點呢?”在監控室裏聽著他們對話的陳愚之笑了。這一段是002的自我發揮,002在好奇這幅畫的背景,故意用小助手的語言包裝著自己的真實意圖。池小閑歪歪頭:“這就是外麵的山呀,這個房子就是這裏。”他無疑地用筆戳點了下屏幕,非常認真地迴答著語音助手的問題。“時間的話,今天早晨吧。”畫完這幅畫,池小閑又畫了一個小人,坐在一個狹小的、半透明的房間裏,手裏捧著一本書,身子半躺在一張木製躺椅上,腿蹺在桌子上輕輕晃著,看上去十分愜意。“請問是否需要係統為您選擇標題?標題一,自畫像。標題二,他畫像。標題三……”“自畫像。”池小閑下意識地迴答道。他忽然感覺有點奇妙,這個語音小助手似乎比他家那位“小愛”要貼心多了。“小助手。”池小閑忽然道,“你這個語音隻能在這裏使用嗎?”“……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池小閑托著腮想了想,“你能不能跟我迴家呢?我家那個助手有點笨笨的,你好像更聰明。”監控室裏的陳愚之注意到這裏的002反應時間忽然變長了許多。池小閑:“我可以讓我爸媽把你買迴去。你很貴嗎?”“抱歉,我不太清楚。”語音小助手道,“我的出生目的是為研究所提供便利。”“這樣啊……”池小閑若有所思。他對研究所這個詞匯背後所包含的內容有些陌生。“可是這裏有這麽多人,他們都要你來幫助的話”池小閑認真道,“你會不會很累呢?”002的反應時間再次變長……池小閑畫的第四幅畫是他家裏的陳設。他似乎已經適應了小助手在耳邊絮叨,主動介紹道:“這是我家。”小助手:“明白了,我在聽。是否要幫您將這幅畫命名為《我家》?”池小閑:“隨便啦。”他畫了一間小小的房間,裏麵有棕色的長條形沙發,一台不大不小的電視機,電視櫃上擺著花瓶,花瓶裏插著一支白色的百合。接著他又在電視櫃上畫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機器,上麵有塊顯示屏。“喏,這就是我家的那個語音助手,平時可以語音喊它定鬧鍾,拉窗簾,關電器什麽的。”“它其實有點像個人工智障,喜歡突然把指令誤以為是讓它放歌。比如說讓它拉上窗簾,它會說‘即將為您播放吳名世的《白色窗簾》’,是不是很無語?”“它還很喜歡冷不丁地給人講冷笑話。比如甲問乙,為什麽他結婚要花很多錢,而離婚不用,乙說我就是個中間商,喜歡賺差價……”語音小助手傳來一陣電子音:“哈、哈、哈、哈、哈”池小閑:“。”池小閑摸了摸後腦勺:“這個笑話真的好笑嗎?不覺得很冷嗎?”語音小助手:“係統檢測到剛才的語境適合配合您發出一些笑聲。”池小閑:“……你真貼心。”池小閑畫完那幅畫,忽然道:“小助手,你電腦上的這個畫畫軟件還挺好用的,直接用手戳比用鼠標方便多了。”語音小助手:“檢測到您或許需要購買一塊觸摸屏。”池小閑:“我也覺得,可我爸媽不讓我浪費錢,他們覺得觸摸功能很雞肋。”語音小助手:“很抱歉沒能實現您這個願望。”“小助手。”池小閑忽然道,“明天我就要跟爸爸媽媽一起離開這兒啦,不能再來畫畫了。”“真希望能把你帶走。”語音小助手:“為什麽您希望將我帶走呢?”池小閑抬起頭,認真道:“你這麽智能、貼心,帶迴去可以幫我寫作業呀。”語音小助手:“?”監控器那頭戴著耳機的陳愚之輕輕笑出了聲。這個孩子真是挺有意思的。那天晚上陳愚之照例檢查完生物計算機運行的數據結果後,屏幕上忽然出現了一行字。“陳愚之,我想跟他一起走。”陳愚之愣住。這是002第一次明確表達出“想”,展示自己的欲望。“為什麽呢?”陳愚之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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