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著葉庭來到一個輪盤賭的桌子前方,荷官是個表情冷淡的中年男子,在owen走近時,衝他略微點頭,像是熟人。“常來?”葉庭問向導。“有錢就來,”owen說,“我的金表、古董掛鍾和寶馬就是這麽丟的。”葉庭若有所思。“這個新手友好,也是我最喜歡的,簡單爽快,”owen說,“下注吧,看看你今天的運勢。”葉庭觀察著櫻桃木的輪盤,數字分為紅黑兩種,可以賭顏色、奇偶、數字,莊家優勢是5.26%。他把籌碼放在了紅色上。“天哪,”owen發出歎息,“你們年輕人膽子這麽小?都到賭場了,還搞低風險低迴報這一套?”“我喜歡穩中求勝。”葉庭說。荷官轉動輪盤,優雅地將小球投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球的運動軌跡上,唿吸停止,雙拳緊握,輪盤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型真空。世界似乎隻剩下轉盤,小小的金屬球就是全部的存在意義。小球在數字和顏色間跳躍,最終落在了紅色的16號。“紅色,16號,偶數。”荷官宣布。歡唿聲和挫敗聲同時爆發出來,葉庭的心髒也不自覺雀躍了一下,喜悅從胸膛溢出,一陣熱流灌注全身。怪不得賭癮難戒,高強度的心情起伏,多巴胺的盛宴,誰能抗拒呢。他又把籌碼放在了奇數上,owen實在看不下去了:“你不應該來賭場,應該去遊樂園。”葉庭看了他一眼,鬆開了手中的籌碼:“那你替我下注。”owen挑起眉:“你認真的?”“當然,”葉庭說,“輸了算我的,贏了分你一半,就當你的本錢。”“這是你說的,”owen露出笑容,“輸了可別心疼。”他隻猶豫了一瞬,就把籌碼攬過來,放在了11和28組合上。賭桌旁的人倒吸一口氣,這是5.26%的幾率。“人生的意義在於冒險。”輪盤再次轉動,小球飛速旋轉,最終落在了黑色的11號。周圍一片嘩然。owen愣了愣,隨即大笑出聲。“看來今天手氣不錯,”他說,“運氣總算站在我這邊了。”他把一半籌碼撥到自己這邊,望向葉庭,“不介意我繼續玩兩把?”“請便,”葉庭說,“我覺得看別人下注更有意思。”owen一邊歎息現在的年輕人毫無激情,一邊緊鑼密鼓地投入到新賭局中。葉庭看著他連贏兩局,臉上的皺紋都泛出紅光來。賭場善於營造環境,上一秒你還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下一秒就會失去一切。owen把所有籌碼都放在了數字8上。輪盤轉動,小球跳躍,最終落在了綠色的0號。荷官聳了聳肩,說了句“bad luck”,掃走了麵前的籌碼。owen盯著賭桌看了一會兒,手指點著綠色絨布,顯然心有不甘。荷官高聲宣布下注,他在嘴裏默念黑色黑色,最後小球停在了黑色14號上。owen罵了句髒話,他今天果然運勢不錯,十把九中,剛才那次是意外。再玩兩把,他就可以拿迴在這裏失去的東西。葉庭觀察了他一會兒,問:“要本錢嗎?我可以借給你。”owen驚訝地望著他。他們一起出來玩了幾次,算是朋友但交情不深,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會這麽慷慨。“不過有個條件,你贏了之後,要分我三成,”葉庭說,“你手氣正旺,我也想沾點光。”條件不算苛刻,owen答應得很爽快。葉庭說:“得打個借條,沒問題吧。”“當然。”葉庭爽快地掏出卡遞過去,owen兌換了籌碼,迴到賭桌繼續下注。莊家優勢是5.26%,葉庭想,為什麽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午夜時分,owen已經輸掉將近十萬歐元,一部分原因是葉庭讓他直接刷卡,不設上限,過後再在借條上填數字就行。owen的手開始發抖。他知道挽迴不了了。他看著自己的新任債主,咽了口口水,說:“你別急,馬上交稿了,尾款到了就還一部分。剩下的,明年我再想辦法。”“沒事,”葉庭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急著用錢。”債主的態度如此和藹,owen感到惶恐。他琢磨著葉庭的表情:“你家裏有錢嗎?”“算是吧,”葉庭說,“不用緊張,慢慢還。”owen露出了微笑,雖然心底的某個角落忐忑不安。“過午夜了,迴去吧。”他正要往前走,葉庭伸出手攔住了他。“別急啊,”葉庭說,“我還沒玩夠呢,今晚這麽晦氣,找個地方輕鬆輕鬆吧。”owen苦笑:“我可買不起酒水了。”“我付錢。”owen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葉庭說:“怎麽了,是債主就不能做朋友嗎?”owen愣了愣,搖搖頭:“真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好吧,你要去哪?”葉庭領著他走出大門,指了指前方的霓虹燈牌。黃賭毒是一家,strip club開在賭場旁邊也是意料之中,穿著內衣、在鋼管上旋轉的熱辣舞女對抹平傷痛有奇效,幾輪大腿舞,加上無數酒精,owen向後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葉庭朝台上的舞女打了個響指,對方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一卷紙鈔,鮮紅欲滴的嘴唇露出笑容。“麻煩你了。”葉庭說。他在owen身上摸索一番,把手機和其他身份證件掏出來,放在口袋裏,看著舞女扶走owen,起身走出俱樂部。時間已經臨近清晨。酒精加上緊繃一夜的神經,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他深吸了一口裹挾著雪山氣息的淩冽晨風,睜開雙眼,看到店門口站著熟悉的身影。沒來由地,他感到一陣心虛。文安交叉雙臂,發絲反射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葉庭看了看身後的俱樂部,又看了看文安。“漂亮姐姐很多嗎?”文安問。葉庭的目光迷茫起來。他指了指耳朵,抱歉地說:“剛才裏麵聲音太大了,我聽不清你說話。”文安眯起眼睛,朝他走了兩步,站在他跟前,大聲衝著耳朵吼:“看到美女了嗎?”葉庭從沒見過他大聲說話,往後倒退兩步,耳朵隱隱作痛。文安看著他,努力不露出微笑。“不知道,”葉庭說,“我沒心思看。”文安懷疑地看著他,他走上前,摟住了文安的肩膀。文安一瞬間聞到了濃烈的香薰味,不自在地撇開了腦袋。“你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錢?”“是。”“多少?”“十萬,”葉庭說,“換成人民幣七十幾萬吧。”“什麽?”文安瞪圓了眼睛,“你哪來的錢?爸早就把你踢出繼承名單了。”“我知道,”葉庭說,“前幾年攢下來的,現在一窮二白了。”“你太敗家了!”文安揉著胸口,“好不容易賺來的錢,怎麽能這麽花!”“不是白花,”葉庭聳了聳肩,“遲早有一天,他會連本帶利還迴來的。”第54章 北京 17歲(15)葉庭的生日一天天臨近,文安苦惱不已。他知道葉庭在自己心裏的特殊地位,也知道自己對葉庭的心思,生日是絕佳時機,他可以借機表白,也可以送一些特殊的禮物,婉轉地吐露心聲。但他不想也不敢打亂這段關係,它太完美了,嚴絲合縫又溫暖熨帖,他怕輕輕一動就會扯開裂痕。也許有這份苦惱加成,髖關節的痛感一天天清晰起來,逐漸到了影響睡眠的程度。文安有時會在夜裏驚醒,輾轉反側,想起孤兒院裏的時光。那時他的睡眠也斷斷續續,有時是因為噩夢,有時是因為腿痛。五年了,這五年的生活太幸福,他還以為不會再有失眠的夜晚。他頂著疲憊的黑眼圈,懨懨地上學。好在神智沒有完全湮沒,還記得拿上要送給程啟元的繪本。到了教室,他發現,失魂落魄的不止他一個人。程啟元眼下有同樣濃重的青黑,目光呆滯,神情飄忽。好像人在學校,卻把靈魂落在了某個角落。文安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側著臉問:“你也睡不著?”程啟元的神智還沒歸位,朝聲音來處望了眼,說:“上周。”“上周?”程啟元參與了對話,語氣卻像是自言自語:“是哥哥的生日。”真巧,程蒙恩和葉庭的生日相隔不遠。與葉庭大操大辦、廣發請帖的陣勢比,程蒙恩的生日著實慘淡。高二一個月才放兩次,好不容易生日碰上大周末,能放鬆兩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蛋糕。十八歲了,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程蒙恩放學迴家,剛一開門,就看到水箱裏飄著幾個玩具。不是普通玩具,是樂高機甲。他最喜歡的樂高機甲。擺在玻璃櫃裏,用鎖鎖上,不準人動的樂高機甲。在媽媽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裏,難得有一次滿足他的請求,買的樂高機甲。程蒙恩盯著漂浮在水裏的樂高,按捺住噴湧而出的怒火。之前水箱裏是有魚的,但程啟元喜歡往水箱裏丟玩具,他的恐龍、戰車、積木,全被丟進去過。劣質玩具的油漆不太牢固,沒過多久,魚就被毒死了。程蒙恩很喜歡那些魚,所以家裏再也沒養過魚。水箱空置了,可程啟元喜歡看水裏漂浮的東西,總會把它灌滿。就像多年前,媽媽帶他去參加婚禮,奶油沾到了褲子上,他在三百多個賓客麵前,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前幾天在體育館,他還是這樣。這麽多年,周圍的人都長大了,隻有他們家,一成不變,暗無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