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墨陽明智地閉嘴了,他不想剛迴來就吵架。“你知道未航在圈裏的外號是什麽嗎?”馮諾一掰著指頭說,“香蕉廠和花生廠。因為員工的午飯福利隻有一根香蕉,而且年終獎就隻有一粒花生那麽大。給這麽點可憐的工資,還指望人人都做那百分之二十。”“互聯網的藍海期已經過了,縮減福利是很正常的,裁員也是。”馮諾一冷笑起來。兩個青少年歎了口氣,紛紛起身,把剩飯剩菜包好保鮮膜放進冰箱,洗好鍋,迅速撤離現場。剛剛上樓,他們就聽到樓下爆發出的爭吵聲。仔細一聽,都是老生常談。馮諾一控訴資本家沒有人性,鄭墨陽承認自己沒有人性。剛剛他們在談論什麽?高中情書?話題怎麽會拐到這兒來的?文安小心地合上了門,貼在門上一會兒,說:“這次聽起來挺嚴重的。”葉庭點點頭,思考要不要去勸架。文安想到了什麽,湊到葉庭旁邊,小聲問:“他們不會打起來吧?”“怎麽可能。”“說不準呢,”文安說,“大哥身上有傷。”葉庭陷入了異樣的沉默。文安突然緊張起來,扯了扯葉庭的胳膊:“不會是打出來的吧。”葉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不是。兩個人在一起,有時候會這樣。”文安不明就裏,心跳卻逐漸加快。他朦朦朧朧地感受到其中蘊含著什麽,但又分辨不清。好奇心抓撓著他,在身體裏左突右撞,卻找不到出口。葉庭忽然感到教育的責任落到了自己身上。“過來。”他對文安說。文安茫然地看著他:“幹什麽?”“科普生理知識。”第47章 北京 17歲(9)文安花了十分鍾,才讓心跳迴歸正常範圍,又花了十分鍾,才做好心理建設,慢吞吞地挪到書桌旁。他磨磨蹭蹭的時候,葉庭打開了電腦,把電腦椅讓給他,把房間的另一把木椅搬過來坐著,等他過來。文安猶豫著坐下,和葉庭拉開了點距離。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麽不可挽迴的事情。他在原地糾結,葉庭已經打開了網頁。文安的眼睛瞬間睜大。顯示屏上是一個國外的性教育視頻,但網頁不太正規,點了播放之後,視頻沒動靜,反而彈出一個新網站,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糾纏的人體。封麵震撼人心,有一黑一白的,有黃白黑齊全的,有多於兩個人的,還有男男女女疊在一起的。在葉庭27寸的大屏幕上,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還沒打碼。文安整個人騰地煮沸了,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胳膊裏。葉庭突然有種玷汙白紙的感覺。他快速關掉這個破網頁,迴到剛才的視頻,這迴能播了。他拍了拍裝鴕鳥的文安:“抬頭吧。”文安緩緩露出半邊臉,看著屏幕上的視頻。一個麵容和藹的男士,穿著得體的套裝,拿著長長的演示棒,指著一張人體私密圖。視頻圖文並茂,生動形象。播放完之後,葉庭關掉網頁,看著文安。文安看上去……十分困惑。葉庭觀察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你沒看懂。”文安垂下腦袋,小聲說:“字太快了。”國外的性教育視頻固然生動,但語言不通,他閱讀速度很慢,趕不上翻譯的中文字幕。即便如此,心跳的轟鳴聲也震得他頭皮發麻。那一閃而過的幾幅畫麵勾起了夢境的記憶,手指緊緊捏著桌沿,指節都有點抽筋了。他低頭用手揉了揉耳垂,掩蓋蔓延到脖頸的紅暈。“算了吧……”他說,“要不改天再……”他剛要站起來,葉庭突然伸腳勾住了電腦椅的支柱,往自己這邊一帶,連人帶椅拉到了麵前。文安摔迴椅子上,愣神的功夫,對麵的人已經近在咫尺。“你坐那麽遠幹什麽?”隔了幾秒,文安才意識到自己盯著葉庭的眼睛。他慌亂地把視線往下移,劃過對方的喉結、鎖骨,滑到腰腹下麵,又猛地收迴來,盯著自己的腿。他看不到葉庭的臉,隻能聽到從頭頂傳下來的聲音,清晰、沉穩、熟悉……動人心魄。“看不懂沒關係,”那聲音說,“我來教你。”文安身上的每一絲肌肉都緊繃起來。他本能地想落荒而逃,但某種力量把他釘在了椅子上,讓他聽著震耳欲聾的心跳和唿吸,看著那雙熟悉的手拿起他的胳膊,讓他的手落在了某個位置上。腦內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這是一個自然的生理過程,”葉庭說,“沒什麽好害羞的。”文安盯著胳膊上的手,感覺體內的力氣一點點被抽走,頭暈目眩,唿吸困難。他看著在眼前晃動的襯衫,突然伸出手,抱住對麵溫熱的身軀,把頭埋在葉庭緊實的胸膛裏。事已至此,他不想逃了。但他也不敢看。葉庭的下巴擱在他發從間,肌膚相貼,每一句話似乎能直接傳入腦中,引起一陣戰栗:“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吧?”文安點了點頭,皮膚和衣料發出摩擦的。那隻手帶著他的胳膊,慢慢往下移。“這裏呢?”文安猛地睜開眼睛。葉庭低下頭,輕輕地在他耳邊說了一段話。文安反應的劇烈超乎預料。他陡然甩開葉庭的手,在麵前的胸膛上狠狠一推,椅子滑開兩米的距離。然後他終於看到了葉庭的眼睛。平靜、理智,略帶一點疑惑。“這是愛人之間的一種情感交流,”葉庭看著他說,“現在明白了嗎?”文安凝視著對麵的人,久久不語。他明白了。欲念。他終於找出了一個詞匯,來具象化這些天的心情。欲念。方夜說得對,當你找到合適的語言,感情會瞬間清晰起來。欲念,是愛人對彼此的渴望,家長們對視時的眼神。是他對葉庭的感情。很明顯,葉庭對他並不是這樣。文安把視線轉向屏幕,頁麵上又跳出了彈窗廣告,演員激情纏綿,但他突然冷靜了下來。像掉進冬日的冰窟一樣。葉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嫌惡地皺了皺眉頭,關掉網頁,然後雲淡風輕地說:“這種交流,有時候太激烈了,就會受傷,不值得提倡,不過那是大人的私事,你就不要問了。”文安盯著他。葉庭麵向屏幕,又調出了編程界麵,一邊敲打鍵盤一邊問:“好奇心滿足了?”文安感到茫然。腿上的隱痛又迴來了,正如那個陰雨天。然後他站起來,走了兩步,來到葉庭身邊。葉庭在碼代碼間隙抬頭,問:“又怎麽了?”文安注視著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抬起腿,踹了他一腳。葉庭滿臉錯愕,震驚無比:“你幹什麽?”文安氣鼓鼓地走出房間,狠狠地摔上門。葉庭望著他的背影,皺眉思索:“好好的一個小孩,最近怎麽這麽暴力?”文安沒走多遠,就喪失了活動的欲望。他頹然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感到落寞。他想起多年前葉庭給他讀過的繪本,那隻尋找名字的貓。耳邊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隨後,他聽到了迅疾的腳步聲,樓上下來的。他一抬頭,馮諾一如同一股旋風,拎著行李箱衝下二樓,跑進空著的臥室,砰一聲把門關上了。還是要分居。文安生無可戀地看著門,青春期的愁緒湧上心頭。人生的主題就是失望和別離。他傷春悲秋了一會兒,三樓又響起了腳步聲,文安抬起頭,鄭墨陽隔著半截樓梯俯視他。他的老父親還是很聰明的,知道這時候敲二樓的臥室門隻會適得其反。鄭墨陽在文安身邊坐下,腳踩在他下一級台階上。文安很少跟鄭墨陽單獨交流,父親雖然和藹可親,但他們毫無共同語言。文安絞盡腦汁,也隻想出來一句“大哥這次要來二樓多久啊”,聽起來不像打招唿,像找打。鄭墨陽麵無愧色,似乎不覺得被迫分居有損他的男子氣概。沉默良久,文安問:“還沒哄好啊?”小兒子總是這麽擅長戳人肺管,鄭墨陽想了想,嚴肅地把手搭在文安肩上:“我去會被打出來,隻能靠你了。”文安覺得很委屈。他自己的麻煩都沒處理好,還要管家長的爛攤子:“又來?”“這個家不能沒有你。”讓孩子出麵說情很無恥,但鄭墨陽沒有羞恥機製。他看著文安,就像武林高手看著自己的秘密武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