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震驚地發現,對方的視線終點不是姑娘,而是一個年輕人。原來男人是在看自己的愛人。文山地處偏僻,還沒有被開放的思想浸染。葉庭周圍從未出現過同性戀,他也沒想到兩個男人竟然會來領養孩子。不過,映入葉庭眼簾的情景,讓他暫時忘記了這些震驚和疑慮。文安在那個年輕人旁邊。領養日,文安沒有去食堂。他知道葉庭不會被領養,所以他也不想碰這個運氣。阿姨剛把他趕到食堂,他就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庭院裏,用鉛筆畫畫,等領養日結束之後葉庭來找他。沒想到,先等來的人不是葉庭。當時小孩正拿著葉庭用過的本子,盯著一隻彩蛛看,在腦子裏勾勒它的線條和紋理。“你在看什麽?”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孩扭過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大哥哥蹲在旁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地麵,好像在搜尋小孩觀察的對象。對於非葉庭的人類,小孩一向懶得搭理。何況還是大人,需要遠離的一個品種。他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繼續注視著結網的蜘蛛。大哥哥也沒有生氣,也沒有繼續湊近,隻是問他可不可以一起看。還沒有大人征求過他的意見,小孩想了想,點了點頭。於是,大哥哥就這麽蹲在旁邊,和他一起看蜘蛛結網。不,大哥哥其實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隻是把視線移到同一個方向而已。過了一會兒,小孩拿起筆,在本子上刷刷畫起來。大哥哥好奇地扭過頭,想看他的畫,又怕靠近了惹他煩,隻能把脖子伸的長長的。看著蜘蛛在紙上成型,大哥哥發出驚歎的聲音:“畫的真好。”這是第二個誇他的人。小孩麵上不動聲色,但心裏的防備稍稍放低了些。“原來你在看蜘蛛呀,”大哥哥說,“你為什麽喜歡蜘蛛?”喜歡就喜歡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大家都到食堂去了,你怎麽不去呀?”這個人話有點多。如果小孩不答話,他就會一直說下去,好像要一個人補足兩個人的份。小孩覺得他有點嘮叨,但不討厭。那人隻顧著說話,沒注意到那隻結網的蜘蛛已經爬到他腿上去了。小孩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腿。大哥哥好奇地往下一看,“嗷”的一聲跳起來,整個人像過了電的貓,頭發都豎起來了。他原地亂轉,不停地蹬腿,試圖把蜘蛛抖下去,還不停地問文安:“它有沒有爬進衣服裏?有沒有?有沒有?”小孩不懂他為什麽嚇成這樣。小彩蛛隻有指甲蓋那麽大,又漂亮又脆弱,一抬手就可以碾死。人才可怕呢,會欺負動物,還會把別人珍惜的東西毀掉。大哥哥還在哀嚎,好像身上的不是小蜘蛛,是吃人的巨蟒。小孩被他嚎煩了,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哥靜止了,大概是小孩願意理他,讓他感到驚奇,暫時把腿上的蜘蛛忘掉了。小孩看他不動了,就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蜘蛛捏起來,放迴到地上。蜘蛛在他指尖踢蹬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沒事,歡快地爬走了。大哥哥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孩,似乎被這英雄壯舉感動了。“你真厲害。”大哥哥說。小孩抬頭鄙視地看著他,覺得這人很沒出息。剛才兩個人一直在看地,這還是小孩第一次跟年輕人對視。年輕人愣怔了一下,隨即蹲了下來,看著小孩驚歎:“天哪,你真漂亮!”小孩再一次受到了誇獎,決定寬容一點,於是把這人團團轉的狼狽樣子從腦袋裏劃掉了。大哥哥朝他伸出手:“這裏太陽太大了,會中暑的,我們進去好不好?”小孩看著這隻手,後退了一步,沒有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大哥哥有些氣餒,把手收了迴來。但隨即看到小孩點了點頭。大哥哥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朝天台上的人影揮了揮手。天台上,葉庭看到男人勾起了嘴角。“那孩子挺幸運的。”男人說。用幸運這個詞形容文安太不恰當了,但葉庭沒有反駁,他還在震驚之中。文安居然對那個年輕人的話做出了迴應,小孩之前不願意跟任何大人有接觸。他們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院子裏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天台的門打開,熱氣騰騰的年輕人和文安走了進來。看到葉庭,文安就離開了年輕人,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哎呀,”年輕人說,“你跟這個小帥哥是朋友?”文安點了點頭。“我好喜歡他,可是他不跟我說話,”年輕人委屈地看著葉庭,“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他對我印象怎麽樣?”葉庭看了看文安,沒有問就直接說:“他喜歡你,不然他不會讓你看到他的畫。”年輕人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對著文安說:“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葉庭的心忽然揪緊了。這就是他所希望的,他所一直希望的。小孩能夠離開這裏,能有一個善待他的家庭,能幸福地生活下去。至於他……他會留在這裏,繼續一個人走下去。葉庭鬆開了小孩的手。小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對麵的年輕人,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走吧,”葉庭再次鬆開他的手,在後麵推了他一下,“走到陽光下去。”小孩搖了搖頭,固執地攥著他,一動不動。年輕人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求救似的看向高大的男人。場麵陷入了僵局。作者有話說:諾一:來都來了,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不也是養嗎?第22章 文山 12歲(17)過了很久,文安還是緊緊地貼著葉庭,同時警惕地看著周圍,仿佛怕有人來把他拉走。而牆邊的男人看著這一幕,始終沒有表態。七月的天台實在不是個對峙的好地方。於是,在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後,男人率先開口:“孩子,能讓我們單獨聊聊嗎?”男人說話的對象是葉庭,顯然看出來他是這兩個孩子的話事人。葉庭知道他們要討論領養的事,對文安說:“走吧,快吃午飯了。”文安拉著他的手走了,不過出門之前,他迴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年輕人熱情地衝他揮手,他又低下頭去看懷裏的本子了。葉庭牽著他慢慢地走下樓梯,到了房間裏,才鬆開手,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你坐下,我們得聊聊。”小孩有種山雨欲來的預感,緊張地握緊手裏的筆。葉庭又指了指床鋪。小孩咬著嘴唇,把紙筆放下,坐在了床上。這情形很像他們第一次見麵。“你覺得那個跟你說話的大哥哥怎麽樣?”葉庭問。小孩想了想,說:“還行。”這是個很高的評價了。以小孩過去的經曆,很難對大人敞開心扉。能不抵觸、不抗拒,就很好了。“找到願意領養你的人很不容易,”葉庭說,“這種機會不能錯過。”小孩雖然很漂亮,但是身體太差,腿也有毛病。領養人看到那張嚇人的體檢報告單,估算一下醫藥費,大多都會知難而退。那個對文安感興趣的年輕人還沒看檔案,但他看起來很喜歡文安。如果他讀過檔案,還願意領養文安,那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兩個男人養一個孩子是有點奇怪,但重要的是文安不排斥。何況哪裏不比這裏強?隻要能讓文安過得舒服,誰管他是不是同性戀。但是小孩固執地搖頭:“你,不在。”葉庭歎了口氣,蹲了下來,雙手擱在床沿兩邊,握住文安的手。“你不能要求太高。”小孩皺起了眉,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很少有人會一下領養兩個孩子,而且我還……”葉庭搖了搖頭。一個滿身傷病的孩子就夠頭疼了,再搭上一個有弑父名聲的?非得是善心多的用不完了,多的噴薄而出,才會領養兩個問題兒童。小孩根本沒聽進去:“不要。”“等你到了好地方,有更多人愛你,我就沒有那麽重要了,”葉庭說,“再過幾年,說不定你就忘掉我了。”小孩一下子把手抽出來,臉因為憤怒漲得通紅。他沒想到葉庭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他不想去好地方,也不想要其他人,他覺得現在的生活很開心,葉庭為什麽就不理解呢?非但不理解,還把他往外麵推,還汙蔑他!簡直豈有此理!葉庭注意到了小孩的情緒變化,企圖跟他據理力爭。“你需要有人帶你去看病,送你去上學,”葉庭說,“這些我都做不到。”單靠葉庭這個自己都沒上過幾年學的人,怎麽能給他很好的教育呢。小孩得去上學,而且估計沒法去普通學校上學。葉庭上電腦課的時候查過,有些特殊學校會招有語言障礙的學生這種學校文山市甚至都沒有。小孩不懂接受專門教育的重要性,他腦子裏就隻有一件事葉庭要趕他走。“要是那個大哥哥再來看你,你可不能拉著我不放了,”葉庭說,“對人家稍微熱情一點。”小孩磨著牙,拍開葉庭擋在他身邊的手,怒氣衝衝地鑽進衣櫃,砰一聲關上了櫃門。“聽到沒有?”葉庭在外麵叫他。小孩把櫃門拉開,然後又砰地關上,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