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萬賀呈沒有跟裴旭談判的資本,他不能要求裴小拾犧牲眼前大好的演戲機會陪他走一條前路並不清晰的創業路,更沒資格要裴小拾放棄觸手可及的優渥生活拿未來陪他賭。分手是在2016年的夏天,那時裴小拾還在組裏,距離《安眠夜》殺青已經不太遙遠。萬賀呈跟公司請了兩天假,拉個行李箱把出租房裏屬於裴小拾的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都裝上,坐飛機去到了裴小拾劇組,在劇組的酒店裏把行李交還給他,然後好好地提了分手。擺事實講道理,一是兩人家庭差異太大,家裏又不同意,這件事對兩人而言都是潛在的巨大負擔,是他們沒辦法迴避且最終一定要去麵對的事;二是他已經決定要離開申城去外地創業,去哪兒目前還沒定,以後可能也還會有大的變動,現在他想專注事業,不想因異地戀分心;三是他們都還年輕,各自都有長遠的路要走,也會再遇到更好的人,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段戀情裏。什麽都講了,隻是從頭到尾沒有提過裴家的任何一個人。他對裴小拾說:“迴家吧小拾,迴你自己的家。”那時候看裴小拾什麽話都沒說,連眼淚都沒有掉、隻點頭說了好,他以為裴小拾是同意了。沒想到他迴到申城沒幾天,裴小拾也跟著迴來了。“這就是我家!”裴小拾拉著行李箱賴在出租房,說什麽也不走了,急得臉都紅了,“而且你看你給我收拾的都什麽呀,我還有好多東西都在這兒呢!”如果要較真,天台的折疊桌和花瓶、萬賀呈的幾套衣服和剃須刀、廚房裏一半的調味料、裴小拾從家裏帶過來的枕巾床單被套等等等等,裴小拾全部都可以帶走。裴小拾站著不動,萬賀呈自己幫他打開行李箱整理,把家裏的東西一件件問過去,才知道裴小拾說的“好多東西”,其實隻是那些他隨手從實驗室帶迴來的“禮物”,是他送給裴小拾的舊魔方,是裴小拾常常穿的一件他的白背心,還有平日被裴小拾據為己有的一雙他的拖鞋……他整理到一半,裴小拾就跑過來死命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整理了,在他麵前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裴小拾說以後他去哪兒自己就跟著去哪兒,不會跟他異地,也不去管家裏怎麽想,隻要兩人相愛,所有的阻礙都不是阻礙。萬賀呈幾乎要心軟。直到聽見裴小拾說不打算迴劇組了,違約就違約,連男朋友都沒了,還拍什麽戲,他才重新冷靜下來,說已經分手了以後就別再見麵了,各自過好各自的生活。他讓裴小拾別再來這裏,因為他馬上要離開申城,裴小拾哭著問他要去哪裏,他那時還沒有計劃,隨口說了北京,又說和學校師兄一起去。不知道這些被他說過就拋掉的謊,會一直被裴小拾記住。後來來了深圳就換了深圳的號碼,整理好友列表時順手刪掉前任,一切在當時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事。那年他替裴小拾做了決定,沒跟裴小拾說要一起去深圳,而是說了分手。他要裴小拾去演所有想演的角色,去成為想成為的“萊昂納多”,要裴小拾下半輩子有取不盡的資源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不是陪他過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苦日子。不再見裴小拾的人生會是怎樣的人生?分手這幾年,萬賀呈避免去想這樣的問題,體驗過失眠以後,他選擇讓自己今後的每一天都安然入睡,於是裴小拾的人生再與他無關,他來深圳也僅僅是因為深圳適合他。初心是好,結局卻全錯,萬賀呈不會知道裴小拾得到《安眠夜》的代價是從此失去安眠夜。而現在,裴小拾隻是這麽一直站在萬賀呈麵前流淚,幾年的時光在裴小拾這裏停滯了,他留在原地,臉上的淚水延續著分手那年的悲傷。麵對著2016年的裴小拾,萬賀呈好像也重新迴到那個夏天,他低頭吻掉心上人眼角的淚,心軟道:“不分手了,我們一起去深圳。”作者有話說:明晚也有更新哦~第71章 周日下午,萬賀呈送裴小拾去機場,飛機起飛的時候,他在地下停車場給自己放空了幾分鍾的腦子,手機拿在手上,拇指做著解鎖鎖屏再解鎖的不費腦的動作。不用指紋解鎖,也把手機屏幕微微傾斜忽略麵容解鎖,手動填充幾次密碼後,發現自己下意識輸入的還是之前的數字,他便打開設置,把密碼改迴了裴小拾的生日。下飛機後打個電話,這是萬賀呈對裴小拾的要求。到了申城裴小拾很自覺打來電話報平安。在電話裏,裴小拾才有勇氣再問一次萬賀呈,他們現在是什麽關係。萬賀呈反問他:“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裴小拾先是怯,很快抬高聲音,好像在給自己打氣:“我覺得我們現在是情侶了,在談戀愛的那種……我追到你了,對吧。”但裴小拾其實知道,不是他追到了萬賀呈,而是萬賀呈允許了他的追求。萬賀呈不是能被追到的,如果萬賀呈沒有那個意思,他的追求行為就絲毫作用不到萬賀呈身上,更別說跟萬賀呈談戀愛了。果然聽見萬賀呈在電話那頭笑笑:“也沒怎麽讓你追啊,還沒追到的時候不是已經先讓你睡到了嗎?”哦……便宜占大了。裴小拾的口罩險些遮不住他的臉紅,他慶幸此刻自己不是跟萬賀呈麵對麵說話。兩人在深圳說好了,等裴小拾拿到駕照,裴小拾就先來深圳過一段時間的暑假。不知該說幸福來得太突然,還是來遲了好幾年,總之裴小拾很受鼓舞,趕在七月前就把小本本拿到手了。但拿到駕照的裴小拾並沒有來深圳。七月,萬賀呈接到裴小拾的電話,電話裏裴小拾聲音啞得厲害,聽著像是已經很兇地哭過一迴。喊了很多聲“萬哥”,最後才僵著聲音說:“萬哥……我前兩天碰到楊煜了。”萬賀呈這會兒正準備開會,聽見他這話,頓了一下,示意助理重新安排會議時間,然後迴到辦公室好好跟他講電話:“聲音太啞了,先去倒杯水潤潤嗓子,有話喝完水說。”裴小拾很聽話地去倒了水,卻等不及喝水,就在電話那頭哽咽了:“萬哥,我爸當年對你做的事、對你工作室做的事,楊煜都跟我說了……”接著裴小拾說不出話了,唿吸聲全亂了。電話裏萬賀呈能聽見的隻有粗笨的喘氣聲,很快又聽見裴小拾匆匆說一句“對不起萬哥我現在情緒不太對”,下一秒電話就被掛斷了。萬賀呈迴撥過去。“不許掛電話,你現在這種狀態掛了電話跟失聯沒兩樣,沒辦法讓人放心。”萬賀呈說,“你可以慢慢平複心情,現在說不了話就等調整好心情再說,多久我都等著,如果你沒有想說的,那就我來說,但你必須全程在線。”萬賀呈問他:“你現在在哪兒?”“我爸現在病了腦子糊塗了,所以我隻能去問我哥……”裴小拾語調平平,說話時整個人呆滯又木訥,好像聽不見萬賀呈問話,“他全都承認……他竟然這麽輕易就承認了……”裴旭的坦蕩和對過去所作所為的不遮掩隻讓裴小拾更加崩潰他過去竟一次也沒有懷疑過裴家,電影上映後知道是家裏投的錢,但卻傻到以為是裴華永妥協了。這麽多年他隻是放任自己被失戀的陰霾籠罩,被迴憶輕易擊垮,甚至還對萬賀呈說了“恨”,唯獨沒有睜眼看過現實。裴華永手段不光彩,但過去那個不可一世的商人如今已成躺在搖椅上幾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的老人,讓人沒辦法再向他問責。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裴旭從來隻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就算能勉強理解裴小拾和萬賀呈的感情,最多隻能做到不反對,絕無可能在當年為了他們去和裴華永作對。時至今日裴小拾能恨的隻有自己。“你在哪兒,家裏還是外麵?自己家還是你哥家?”萬賀呈要先確認他的安全。“我剛從哥哥公司迴來,現在在自己家。”裴小拾終於迴答他。裴小拾顫著聲音問:“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打算跟我說我爸和我哥的事?”裴小拾意識到如果不是他路過家裏公司剛好碰到楊煜,如果不是他問楊煜當年撤資的事,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裴家對萬賀呈做的那些事。萬賀呈歎了口氣:“小拾,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對於現在的我們並不重要。”裴小拾說:“我知道,我知道就算當時你跟我說了我也什麽都做不了, 甚至我當時能做的隻有跟你分手,因為隻有跟你分手才能讓你好過一些……”但萬賀呈並不是在那時候提的分手,甚至被裴家針對被迫關停工作室的時候也沒有提分手,這些裴小拾現在全都知道了。萬賀呈說:“這些事情都很簡單,別自己想得太複雜。你什麽時候方便?我過去申城,我們當麵說。”“還是我去找你吧,我現在好累,想先睡一覺,等我睡醒就去深圳找你。”裴小拾深唿吸著,“所以萬哥,我現在要掛電話了。”沉默片刻,萬賀呈說:“好,醒了給我打個電話。”掛斷電話是下午兩點,晚上六點裴小拾在微信上發來消息說自己睡醒了,但沒有打電話,也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來深圳找萬賀呈。晚上十點鍾,萬賀呈下班迴去跟他視頻,看見視頻裏裴小拾躺在床上不知是六點鍾睡醒後一直沒離開床還是到了睡覺時間又重新上床。“今天沒有去上課,剛才下床點了個外賣吃,洗完澡又上床了……”裴小拾揉揉眼睛,眼皮耷拉下來,“申城這邊的課我不想上了……萬哥,我好想你……”“不想上就不上,我過兩天去接你過來,你在申城上的那些課,表演、瑜伽、網球或者別的什麽課,什麽時候想繼續上,我在深圳都能給你安排。”萬賀呈說,“小拾,既然是談戀愛,我這邊你隨時都能來。”換作以前,裴小拾可能要開心到跳起來,現在他隻是睜眼看著鏡頭,眼睛很慢地眨著,像是有很多話在心裏,卻沒辦法說、不知道怎麽說,於是最後隻是聳著鼻子重複了好幾遍“我好想你”。下午說要去找萬賀呈的話是真的,但醒了以後又再大哭一場累得沒辦法下床也是真的。幸運在於,裴小拾清楚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是抑鬱發作,而是很單純的傷心,更不會因為“恨”自己而去做什麽傻事,他隻是需要時間來自我消化,如此也才能用更好的狀態去麵對萬賀呈。他不要再讓萬賀呈隻看見他又哭又鬧的一麵。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白天的事,好像彼此都默認了那些事要等見麵的時候才能說。畫麵裏,裴小拾側躺著,抓著手機的胳膊垂在床麵,可能是又困了,眼睛半眯著,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老公,我好困,你不要掛,我先眯一會兒。”萬賀呈嗯了聲:“老公知道了。”一句話就讓快睡著的裴小拾倏地把眼睛睜老大,小倉鼠覓食一樣眼珠子左右轉著,好像沒有反應過來聲音是從哪裏出來的。慢慢反應過來了,裴小拾身子往下滑,臉在被子裏藏起來大半,不讓視頻裏的萬賀呈繼續看他臉紅的模樣:“我叫你老公的時候你不要理我……”本想說裴小拾“作”,意識到這人已經很久沒“作”過了,萬賀呈突然覺得其實作一點也挺好。他順著裴小拾說:“知道了,以後不理你。”果然裴小拾立馬反悔:“還是要理的!”然後裴小拾試探性又小聲喊了一聲“老公”。萬賀呈就又嗯了一聲。這次裴小拾整個腦袋都縮進被窩了,好幾分鍾才重新把眼睛露出來。很快裴小拾睡著了,考慮到這人有可能中途醒來要找他,萬賀呈洗澡的時候也一起把手機帶進了浴室,因為裴小拾的願望小到隻是讓他“不要掛視頻”,花不了他多少力氣。最後是裴小拾的手機自動關機,他們才結束了視頻。也許是因為有了萬賀呈的陪伴,整個過程裴小拾一直沒醒,睡得很香。過兩天,沒等萬賀呈來接,裴小拾就自己離開申城了。拿了駕照卻沒開車,背了個包獨自坐高鐵走的,目的地不是深圳。走之前他給萬賀呈打了一通電話,說自己這幾年也宅夠了,現在要出去散散心。萬賀呈聽見電話那頭的高鐵進站廣播,問他:“就走了嗎,不先見個麵?”裴小拾說:“萬哥,等我迴來我要一輩子纏著你。”第72章 完結章8月,深圳遭遇曆史性特大暴雨,萬賀科技新建的廠房剛投入使用沒多久就在這次的暴雨中被淹了大半,資產受損達千萬。公司一時陷入資金短缺的危機中,要先保障正常生產經營活動,其他商業決策隻能無限期延後和推遲,其中也包括在申城開設子公司的計劃。下了股東會,萬賀呈迴到辦公室,站在落地窗邊遠眺,看見暴雨過後城區一片狼藉,想起自己那一年沒有告訴裴小拾要一起來深圳和這次沒有提前告訴裴小拾要去申城開子公司的事一樣,本質都是他並不能保證自己總是成功的。但此刻萬賀呈好像突然又放鬆了些,因為他現在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他富有還是貧窮,都會一直愛著他。原來壓在萬兩黃金上的是裴小拾輕飄飄一朵小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