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裴小拾不讓他進廚房了,關上廚房門把他擋在外麵,自己在裏頭把鍋碗瓢盆洗了,台麵也整理幹淨了才重新把門打開。被裴小拾擋在廚房外,萬賀呈就直接去了書房,在電腦上看股票和期貨,看到一半手機響起,以為又是什麽拜年電話,隨手接起來才發現是裴小拾。他人在書房裏,隔著一堵牆,聽見牆外裴小拾的聲音和電話裏的電流聲二重唱似的疊在一起除了電話裏的,他還能清晰聽見外麵客廳裴小拾本人的聲音。“你在幹嘛呢?”裴小拾在客廳,也是在電話那頭問,“在工作嗎……”萬賀呈起身,臉朝著書房門口方向說話:“不算在工作,你洗完碗了?”書房門沒關,直接進來就是,但是隔著堵牆打電話的舉動確實也很“裴小拾”,萬賀呈習慣了。“我洗完碗了,你早點休息吧,別太累了。”掛斷電話後萬賀呈走出書房,看見裴小拾蜷縮在客廳沙發上,抱著膝蓋玩手機,客廳隻開了盞落地燈看樣子是裴小拾自己把大燈都關了,裴小拾整個人被黑暗包裹了大半,隻有被手機屏幕照著的臉是亮的,冷不丁看見他出來了,還嚇一跳的感覺。“進來說話。”萬賀呈站書房門口看著他。裴小拾就蹭著拖鞋磨磨蹭蹭過來了,說自己馬上要去洗澡準備睡覺了。現在九點都還沒到,就算除夕不守歲,正常情況下他們兩個的作息也不是晚上九點能睡覺。“你現在都這麽早睡?”萬賀呈問他。“也不是……我先去洗個澡,”裴小拾慢慢說,“然後去你房間可以嗎?”“不是讓我也早點休息,又來我房間做什麽?”萬賀呈沒直接說不行,裴小拾膽子也大了些,又往他麵前湊了湊,離得隻剩一步的距離了,突然捧住他的臉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然後惡作劇得逞了似的,捂著嘴樂了好幾秒。萬賀呈低頭,直勾勾盯著他:“這樣親我一下就能開心了?”他其實理解不了裴小拾的追求。“開心,”裴小拾一點兒不吝嗇用詞,“開心得快要死掉,現在親你一下,馬上去死也可以了。”“別說什麽死不死的,”萬賀呈覺得這種話除了宣泄情緒以外沒有什麽意義,停頓片刻,又問,“除了這個,還要怎樣你才會開心?”萬賀呈會問出這話,裴小拾還蠻驚訝的,幾年前他可能會開心到跳起來,向萬賀呈提一堆要求,但現在他知道萬賀呈對他心軟不過是憐憫和同情。於是裴小拾自甘墮落地笑了一下,嘴角抿起來的弧度一如從前,眼裏卻已經沒什麽光了,似是認真,又像隻是在說俏皮話:“等你身體好些,跟我睡一覺,這樣我會更開心。”覺得他悲哀也好,犯賤也罷,這些東西裴小拾不在乎了。畢竟他愛萬賀呈愛得要死了,現在這愛無處躲藏全被萬賀呈看光了去,萬賀呈施舍一些情分給他也是應該的。第30章 等你身體好些,跟我睡一覺,這樣我會更開心。萬賀呈看著裴小拾,覺得他的尾巴好像又長出來了,卻是從“快樂小狗”變成了普通的小狗。他沒有馬上開口,果不其然很快裴小拾下一句跟的是“我開玩笑的”。“嘿嘿,是不是嚇到你了。”裴小拾這麽說。“原來是開玩笑嗎?”萬賀呈冷峻的臉上很淺地浮現笑意,“我剛想說‘好啊’。”萬賀呈的這個迴答在裴小拾意料之外,被調動起一些不受控的情緒,裴小拾全身肌肉緊繃著,嘴唇也有些微微發抖,這幾年因失戀產生的戒斷反應好像在此刻達到最頂峰不想死了,想把萬賀呈綁起來捆起來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的念頭第一次出現。“你怎麽能說‘好’……”裴小拾卻突然說,“你怎麽能說‘好’……”“你想讓我怎麽說?”萬賀呈捏了捏眉心,止住這個話題,“那就‘不好’。”“可是你已經說了‘好’。”裴小拾低頭,無處安放的手揪了揪自己褲子兩側的褲線。你是萬賀呈,你不該妥協的,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同意跟一個你不愛的人上床。裴小拾對萬賀呈的愛是,哪怕萬賀呈妥協的對象是他自己,他都替萬賀呈覺得不值。萬賀呈應該拒絕,應該推開的,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對方受傷了也沒關係。裴小拾現在是有點鑽牛角尖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萬賀呈低頭靠近他,扣住他後腦勺,把他的臉扳向自己,已經沒耐心聽他把話說完,“不管我愛不愛你,喜不喜歡你,你都無所謂,不是嗎?”“是……”裴小拾移開視線不看萬賀呈。“就算我不愛你了,你也覺得無所謂。”裴小拾安靜了幾秒,把視線又重新放迴萬賀呈臉上,望見一雙漆黑平靜的眼眸,那眼神,永遠這麽冷靜,永遠不會慌亂。他輕輕地吸了下鼻子,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弧度正好的笑容:“對,你不用愛我,也不用跟我談戀愛。”我愛你就行了。過去那個會纏著萬賀呈要他說愛,要他負責的傻小子,好像已經被他自己丟在了很遙遠的光年之外。“哦,現在你的意思是不允許我愛你,或者跟你談戀愛。”萬賀呈把“不允許”著重咬了出來,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是……”裴小拾有一瞬的怔忡,好像突然不太懂萬賀呈的心思了,“不是這個意思。”意思是你是自由的。裴小拾知道萬賀呈不會不懂他的意思。“你想跟我做炮友,”萬賀呈第一次把這兩個字擺到台麵上來說,話說得慢,所以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很清晰,“親我,抱我,跟我上床,這些事能讓你開心。”“我也想讓你開心的,”裴小拾無意識絞起手來,小聲說,“我知道你不想被別人要求做什麽,不想讓別人對你有太多你不想要的期待,我都知道的。”得不到萬賀呈的迴話,裴小拾也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我們試一下吧,就是那種開放式關係……我知道你不想談戀愛,所以我會給你全部的自由,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你可以隨時叫停這段關係,我不會纏著你的……好不好?”裴小拾把“好不好”說了兩遍,也把卑微說到極致。盡管這麽卑微,他也害怕萬賀呈真的妥協了。不怕自己委屈,怕萬賀呈受委屈,怕自己給了萬賀呈壓力,怕萬賀呈說“好”是出於妥協的心態,可是他從“裴小拾”的身份出發又總是給萬賀呈壓力。在失戀後的幾年時間裏,裴小拾一直陷在這樣的困境中,總是做一些沒意義的事,不是因為他傻,而是怕影響到萬賀呈。他把自己藏起來,那些從身體裂縫中長出來的獠牙和軟刺不能傷到萬賀呈,於是全刺在自己身上。裴小拾也不知道他到底期望從萬賀呈那邊得到怎樣的迴應,他希望萬賀呈開心,可是沒有萬賀呈他也會死的,所以他最後想到這麽一個笨拙的方法。“可以談戀愛。”萬賀呈卻是這麽迴他,又說,“但不是現在,你現在這樣沒辦法正常跟別人談戀愛。”“我不要談戀愛,”裴小拾眼淚突然掉下來,順著臉頰啪嗒落在地上,“我不要談戀愛了。”談戀愛是會分手的,所有戀愛的結局一定是分手。裴小拾已經想明白了,他沒辦法再承受一次失去萬賀呈,那時候他一定會死的,就算樓隻有42層,他也會爬到43樓往下跳。萬賀呈伸手,指腹在他眼周按了按,好像並不是在幫他擦淚,隻是提醒他他不該流這些眼淚:“所以就算我以後找別人,你也可以接受。”“如果那時候你是開心的……”裴小拾喉嚨幹澀,艱難開口,“我可以接受。”萬賀呈好像能看透他,每一句都踩著他的痛處說話:“怕跟我分手卻不怕我找別人,可你覺得等我找了別人還有可能把你留下嗎?”裴小拾想,那我可能就會死掉了。他沒有力氣再說話,怕萬賀呈再多說幾句自己又要犯病,於是隻是快速說了一句“我先去洗澡”就轉身離開。稱得上是落荒而逃,不隻是萬賀呈說的那些話,包括萬賀呈每一次落在他身上和臉上的那些眼神,有時候讓裴小拾想要後退,有時候又讓他想衝上前緊緊抱住萬賀呈,讓自己身上的藤蔓也穿過萬賀呈的身體,將他們兩個永遠捆在一起。裴小拾害怕自己犯病的時候,會想要拉萬賀呈一起去跳樓,所以他是需要逼自己後退的。他迴自己房間洗完澡,穿著長袖睡衣坐在床沿,沒有像自己之前說的那樣,去萬賀呈房間找他。他現在在逼自己後退,於是隻是這麽靜靜聽著窗外聲聲煙火,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最後是萬賀呈主動來他房間敲他房門。萬賀呈什麽話都不用說,裴小拾就能自己卸下所有心理防備。門沒關,他從床上下來,準備跟著人走,又聽見萬賀呈開口,聲音依舊冷淡:“不是買了套和油?一起帶過來。”死乞白賴想爬到人床上去,但等萬賀呈真要他了,他又開始擔心萬賀呈的身體,於是走到他麵前,低聲道:“過兩天吧,你現在身體不是還不舒服嗎……”“老毛病,死不了。”萬賀呈低頭審視他,一字一句道,“還是說,需要身體多好才能跟你上床?”“不是這個意思……”裴小拾有些慌亂地擺擺手,“我、我是怕你……”萬賀呈淡淡道:“怕我什麽,怕我幹你的時候死在床上?”每句話都反著裴小拾的意思說得直白,很難不說是故意。“不要說‘死’……”裴小拾自己可以說“死”,但他聽不得萬賀呈這樣說。裴小拾怎麽鬥得過萬賀呈,萬賀呈不過是這麽說了兩句,他就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光了,低著腦袋,沒什麽底氣地說:“你不想的話,我們就不要了……”“我想讓你開心,你能不能開心?”萬賀呈為難他,像要求一個腿骨折的人健步如飛去要求裴小拾開心。可是他也必須讓裴小拾知道他的想法他不希望裴小拾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要告別一段感情固然困難,就像戒煙戒酒戒掉違禁藥物那樣,最開始一定會有戒斷反應,人們一次次撕開傷口上的痂,隻為舔舐過去的那一點甜,可這終究是飲鴆止渴,隻會讓人越陷越深。“我沒有不開心。”裴小拾說。“小拾,”萬賀呈喊他名字,說,“朝前看吧。”裴小拾咬著唇不說話,萬賀呈就又說了一遍:“朝前看,裴小拾。”過去已經過去,萬賀呈不會懷念,裴小拾全都知道,也知道一切都在朝前走,隻有他一人留在原地。留在很多年前的小吃街,留在現在已經拆掉的許淑英的老房子和後來他跟萬賀呈同居時租住的那套二十平米的一居室。春天牆麵返潮滴水,牆上貼著的防潮牆紙在夏天又變成蒸籠裏的屜布,在沒有空調的房間烤得他們夜不能寐,那時候萬賀呈身上沒錢,在家電城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隻搬迴來一台小風扇,立在床頭,風也隻對著裴小拾吹。冬天又遇上五十年一遇的最強寒潮,買了台小太陽取暖器,兩人圍在小太陽邊上一起泡腳取暖,萬賀呈本來是不怕冷的,因為裴小拾,也才對那一點溫暖有了更多的渴望。廉價的小太陽隻用了半個冬天,最後因為洗腳水不小心灑上去短路報廢了,整間屋子的電閘都跟著跳,舍不得剛燒的熱水,他們一直摸黑泡到洗腳水變涼,才起身下樓到電井房合閘。那時候生活很苦,他們卻有很多的愛,也許在現在看來那些“愛”盲目不理智,是沒有出路的,可那時候也是“愛”支撐著他們一起走過春夏秋冬。這些附著在裴小拾身上紮得他遍體鱗傷的過去,也許萬賀呈早已忘記,但裴小拾覺得自己不能忘,那些屬於他和萬賀呈的迴憶,他們兩個總要有人記得。萬賀呈卻不讓他再想了,昨晚裴小拾收拾行李的時候萬賀呈看見他把東西放哪兒,自己進房把抽屜拉開,東西拿上,然後轉身出去,隻說一句“東西放我這兒”。東西哪能隻是放著,肯定是要用的,裴小拾追上萬賀呈,拉他的胳膊,踮起腳勾住他脖子,把自己往人懷裏送。他去吻萬賀呈,萬賀呈就微啟嘴唇接住,又扣住他後腦勺加深這個吻。一路磕磕絆絆邊走邊脫,裴小拾抬著胳膊被萬賀呈脫掉睡衣時全身都在發抖,很小聲地說別看我的身體。在客廳就把人脫了個精光,衣服扔了一地,萬賀呈還穿著整齊,托著人屁股把他抱起房間,進房的時候隨手關掉房間的燈,隻留外頭客廳的燈照明,把人丟在床上,然後才去拆手邊套子和潤滑劑的包裝,邊拆邊說:“看過了,不醜,但以後也別再做這種事了,行不行。”上床後,萬賀呈弓起腰,跟他拉開一點距離,低頭俯視他,啞聲道:“我開盞小燈,看看你。”“不要,不要看我。”裴小拾不依,平時乖得不行,在床上就敢拿喬,把萬賀呈拉下來樹袋熊抱樹一樣雙手雙腳把人緊緊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