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越站在禦座前,墨綢般的長發束起,眼睛微微垂著,嘴角抿成一條筆直的線,側臉的輪廓籠罩在陰影裏。


    他沒有什麽表情,淡淡道:“皇上想換人便換吧,臣如今隻能勉強做好中書令的分內之事,至於別的事,臣實在是沒有精力,皇上若是能找到有能之士頂替臣的位置,臣自然會退位讓賢,皇上下旨罷黜臣的職務,臣也不會有任何怨言,那件事,還是請皇上找旁人去做吧。”


    楚文帝知道韓越指的是高傒之事,極為不快的皺眉,“韓越,朕是信任你,才會將這件事交給你,你如今這是什麽樣子,想要抗旨嗎?難道你夫人失蹤,你這個中書令之位,便不想要了,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子,別逼朕用非常手段。”


    韓越還是麵無表情,漆黑的眼珠盯著楚文帝,突然笑了一聲,說:“皇上,臣這些年來,無論是明麵上的,還是暗地裏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臣都為您做了,如今臣的的妻子失蹤,皇上為了逼迫臣,就要對臣的孩子下手,既然皇上不仁,臣很有可能會作出一些自己都不敢想的事情,希望皇上三思。”


    楚文帝聽到這話,登時大怒,“大膽韓越,你這是在威脅朕嗎?”


    他拿起紫檀木雕龍鏤花獸紋長桌上的青瓷冰裂紋茶盞,狠狠的朝韓越砸了過去,茶盞摔在金磚之上,燙熱的茶水弄髒了韓越官服的一角,留下一片深色的茶漬。


    韓越微微垂眸,看了一眼弄髒的衣角,眉眼不驚,還是那種沒有什麽表情的模樣,說話也是,淡淡的,聽不出什麽起伏,清淡的像是一杯涼透了嚐不出任何滋味的清茶。


    “皇上猜對了,臣就是在威脅您,不過皇上放心,臣不會真的做什麽,隻是威脅威脅您,希望您不要對臣的孩子做什麽,高丞相的事情,臣已經做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一二,皇上隨意換人頂上不就好了。”


    韓越嘴角微勾,露出一個諷刺嘲諷的笑容,“臣如今已經位極人臣,如果再由臣鏟除高相,難保之後,皇上不會覺得臣功高震主,如今這樣不是很好,臣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皇上可以從朝中再選擇一人培養,如果臣以後會是第二個高傒,皇上也該培養新的人才了。”


    “皇上,臣如今隻想找到臣的妻子,就算皇上逼著臣去做,臣心思不在這上麵,到最後很有可能會功虧一簣,皇上不會想見到那種結局,還是另擇他人為好,這個大楚朝堂,多的是想往上爬的人。”


    楚文帝眉眼之間皆是怒色,唿吸粗重,眼睛怒視著韓越,從喉嚨間發出低沉粗糲的聲音,“韓越,你是韓家人,韓家世代簪纓,你父親,你祖父,你韓家的先人,誰人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為大楚舍身忘死,你父親更是令人敬佩,當年九弟逼宮造反,多少大臣貪生怕死,跪地俯首稱臣,隻有你父親,你是他的兒子,你看看他,再看看你,你有什麽資格說你是韓家人?韓越,你有何顏麵說你出身大楚韓家?”


    皇帝這話是激將法,也是為韓越的父親韓茗感到不快。


    當年的韓茗,是那樣驚才絕豔的人物,皇帝和韓茗是同輩人,他們當年,無論是皇室宗親,還是那些名門世家,所有年輕子弟,都被韓茗的光芒所籠罩,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皇帝也曾嫉妒過韓茗很多年,但如今天才殞落,皇帝想起韓茗更多的是感慨,還有可惜,那樣的人物若是活著,大楚如今肯定能更加的繁榮昌盛。


    再看看韓茗唯一的兒子,韓越和韓茗同樣的出色。


    韓茗是讓所有人仰望的天才,韓越便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可是比之韓茗的正直清白,韓越便差多了,他看起來溫潤如玉,淡雅如蓮,但實際上,韓越陰沉,自私,冷漠,暴戾,陰晴不定。


    皇帝真的難以想象,這樣陰森冷漠的青年,會是那樣韓茗的兒子。


    韓越對於皇帝的這番話,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他背著光,麵容妖昳陰森,“皇上,其實,我更願意父親當年跪下去,這樣,韓府就不會被滅門,您知道嗎?當年韓府有三百六十三口人,其中有不少人各自有家庭,是家中的頂梁柱,家裏有妻兒老小,父親沒有錯,他全了自己忠義的名聲,是個忠臣,名留青史,可是他也害死了那麽多的人,我敬仰我的父親,我也恨我的父親。”


    皇上狠狠一愣,仿佛從未見過韓越那般,震驚的看著他。


    韓越也凝視著皇上,微微笑了起來,“皇上,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母親,他害得我父母雙亡,害得我無家可歸,我怎麽可能不恨他?”


    “所以皇上,您用臣的父親來激臣,真的是選錯了,這是一招壞棋,不過您選擇誰來激我,都沒有用,如今,臣在意的人隻有臣的妻子,她失蹤了,臣還能做好中書令的事情,完全是因為,我是韓家人。”


    韓越說到這份上,皇上也清楚威逼利誘對於眼前的男子都沒有用。


    他不像高傒那樣為權利所圖,韓越是一個失去了所有,曾經掉到淤泥中掙紮著爬出來的人,對於他來說,權利財富,遠沒有身邊人來得重要。


    而且,皇上也覺得自己在強人所難,他沒有辦法用正當的理由除掉高傒,所以隻能利用韓越,如今,韓越將事情做的差不多了,隻差最後一步,他遇到這種事,卻還是將中書令的政務做的完美無缺,朝中沒有哪位臣子能有如此堅韌的意誌。


    皇上這麽逼迫韓越,也是因為他信任韓越,覺得由韓越來做這件事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但現在的韓越,做不了這件事,皇上隻能換人來。


    皇上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揮手說:“韓卿,你退下吧,你妻子的事情是你的家事,朕不希望你因為家事影響到朝政。”


    接下來幾個月,韓越除了做好中書令的事情,照顧韓誠,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尋找裴有幸上。


    淩雲尋著那一星半點的消息,一直在找裴有幸,每次都差那麽一點點。


    皇上本想扶持新的戶部尚書,卻不想那名官員在老奸巨猾的高傒麵前還是太嫩了,韓越之前所有的一切準備,全部功虧一簣。


    這時,距離裴有幸失蹤,已經有十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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