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拿著浸濕的毛巾擦拭去弟弟臉上和手上的細汗。


    “快點好起來吧。”


    森芒對這些話沒有任何印象。


    他感覺渾身發冷,但又感覺身體透著一股熱浪,讓人不停出汗。


    黑暗將森芒的意識攫住,他隻能在夢中獨自徘徊。


    嘴巴無法說出任何話,他變成了徹底的啞巴,渾渾噩噩地走在幾條街上,街道上的景色幾乎無法辨認,燙人的陽光刺得眼睛睜不開。


    很多籠子堆積在街道兩側,扭曲地擺出一個瘮人的軀幹,鏽跡斑斑的鐵鏈和屠刀是他的手臂和眼睛。


    樹歪歪扭扭地倒立在道路上,經過的人奇怪地扭動著,走過他身邊越行越遠。


    “——阿芒?”


    “阿芒!”


    “森芒!”


    “醒醒別睡了!”


    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原本明晰的幻象被洪水衝破,化作礫石,在翻滾中相互撞擊,磨去棱角,摔入潛意識的汪洋迷宮中。


    森芒在恍惚中睜開眼睛,很快困倦地再次閉上。


    等他從長夢裏醒來時,雨還沒停歇,天依舊灰沉沉的,藥水還在慢慢往下滴,一個暖水袋放在輸液側的手心裏。


    外婆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森芒,“想要喝水嗎,餓不餓?”


    森芒張了張嘴,但喉嚨幹澀什麽也說不出來。


    外婆把一杯水遞到小外孫的嘴邊,喂著對方喝下去。


    “終於徹底退燒了。”醫生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長舒一口氣,“病情穩定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家長這段時間讓孩子多休息,平常別太勞累,用餐盡量吃些清淡的易消化的東西。”


    外婆點頭應下。


    醫生拿著筆在病曆本上寫下一連串字,隨後離開。


    “什麽都別想,先吃些粥吧。”外婆說。


    小朋友的臉上依舊帶著久睡的迷蒙和虛弱,煮得軟糯的小米粥被端到麵前,但他眼睛不自覺地想繼續閉上。


    “你已經睡得夠多了,別再睡了。”外婆撫摸小朋友淩亂的頭發,她的眼角多了幾分憔悴,“家裏每個人都在等你好起來。”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打擊很大,讓你很受傷,但傷口總會愈合,芒芒你還很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


    “有很多人在等你,不要把自己鎖在這裏。”


    森芒茫然地抬頭,外婆像是隔了一層紗與他說話,他心裏什麽也沒想,臉上沒有表情。


    迴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車窗外的一切像是被蒙蒙的霧氣撫平,森芒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感覺黎明很遙遠。


    他又想起了麥克白。


    車緩緩開迴了家,家裏的樣子和以前一樣。


    森芒獨自穿過大廳順著樓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很早就知道,人生悲歡離合,終聚散,命運注定誰都有告別的一天,相遇和離別的日子虛幻如泡影,到底能讓人相信什麽。


    看不見璀璨的群星和旋渦狀的星係,積雨雲在沒有港口的天空中航行,與黑暗連成一體。


    森芒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他關上門,把擔憂的視線攔在了外麵。


    窗外的夜愈發深沉,耀眼的閃電掠過天際,以一萬伏特的電壓壓下來,以八百公裏每小時的速度開辟出一條電離通道,刹那間把遠山的輪廓和烏雲的形狀照得一清二楚。隆隆雷聲在山間迴響。*


    門口傳來咚咚和啪嗒的聲音,亞曆山大挪著步子闖進來,它汪嗚著靠近森芒,把濕漉漉的鼻子戳到小主人的臉頰上。


    杉莫和諾亞圍到小主人旁邊,試圖給他取暖。


    森芒伸手把狗狗摟進懷裏,他的聲音有些啞,“我是不是做錯了很多,如果我什麽都不做,會不會更好?”


    亞曆山大嗚咽了一聲,專注地看著森芒,它棕色的眼睛裏隻有自己的小主人,森芒垂下眼簾,眼淚忽的落下,“有的時候我會想如果麥克白是給其他人養,或者我不住在葡瀘,會不會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可是我又想象不出你們不在我身邊的樣子,我做不到。”


    “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麽久,我愛你們。”


    “我離不開你們。”


    亞曆山大毛茸茸的腦袋壓在小主人的胸口處,把森芒從僵硬的狀態中拉出來。


    一聲細小的抽泣後,森芒環住亞曆山大的脖子,將它拉得更近。


    他們靠在一起睡著了。


    烏雲開始散去,晶瑩的雨水閃著光滴落在香草覆蓋的土地,地上一片熒熒,像是天上的繁星沉降在地表。


    玫瑰色的晨曦漸漸漫溢在星辰之中,陰沉的雨夜被染上黎明清透的黃色,綠葉相映,絲絲縷縷的陽光被葉隙篩出纖細的金線,繁花將山巔染成深淺不一的彩色。


    第一聲狼嗥從群山中傳來,從低沉到高昂,喚起了無數跟隨的合唱。


    隱約間,門口傳來敲門聲。


    森芒望過去,所有喧囂在此刻失去意義,心跳無法控製地加速,冥冥中有股力量驅使著他走向門,轉動把手推開門。


    三隻小狗在摩托車的車箱裏探出腦袋,發出柔軟的嗚嗚聲。


    風溫柔地把它們卷了起來放入森芒懷裏。


    小狗粗糙的舌麵在皮膚上舔舐引得人發癢,它們棕色的眼中充滿了甜蜜溫暖的信任,毫無保留,愛和被愛在它們看來是最簡單最本能的事物。


    天空遙遠蒼茫,森芒抱著它們,抬頭眺望,日光親吻他黑色的頭發。


    如果山中有神明,祂會聽到孩子虔誠的祈禱。


    第118章


    早晨, 外婆掃去神台上的灰塵,在香爐裏點上香。


    結束後,她走向廚房準備早餐, 窗外雨過天晴, 一連串的暴雨洗幹淨了天空的塵埃,隻留下一片澄澈的藍。


    今天家裏有客人來訪。


    客人們穿著深色的警服向他們亮明了身份, “你好,我們是森林公安, 關於案件有些事情想向你們諮詢。”


    外婆疲累地頷首,“你們問吧。”


    外公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


    公安相互點頭, 開始詢問,“兩位老師是一直住在這裏嗎?”


    對,從退休之後開始就在這兒生活了。”外婆說。


    “平常會有什麽人上門?”公安繼續問道, “以前有察覺到什麽不平常的動靜嗎?”


    外婆搖頭,“一般來這兒的人都是朋友或者曾經教過的孩子。”


    “我聽說森老師被返聘,目前為林業局工作。”公安看向外公。


    “沒錯。”外公答道, 剛想說什麽聽到就樓梯處傳來動靜,他側身看去, 看到了自己最寵愛的孩子。


    外婆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森芒主動走出房間了, 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向森芒招了招手, “餓了嗎, 想吃早餐嗎?”


    森芒搖頭,走過去靠著她坐下來。


    公安打量了麵前的孩子一會, 把視線挪迴記錄本上問, “經過家門口的貨車多嗎?”


    “很少。”外公邊說邊幫森芒理了理淩亂的頭發,“這條路窄, 還限速,貨車一般走的另外一條更大更直的縣道。”


    “那老師在山上考察時有沒有遇到過什麽陌生人?”


    “幾乎沒有。”外公說,“自從發生遊人受傷事件後,來的人便少了很多。”


    “前年秋天。”一直沉默的森芒開口了,“他們是在那時候開始的。”


    公安相互對視了眼,“你怎麽知道?”


    “我偷偷出去玩。”森芒說,“看到路上有三個人的腳印,不過沒放在心上,我以為沒事。”


    外公歎了口氣。


    等公安走後,森芒坐在椅子上低頭一口一口地吃著粥。


    外公坐在他的身邊,“心裏在罵那群偷獵者嗎?”


    “我討厭他們,我恨他們。”森芒說,“他們這輩子都應該呆在監獄。”


    “我也討厭他們。”外公說,“自視甚高,為了錢毫無底線。”


    “人類總是太精明於自己的利益,自私、短視,並且具有破壞性。”他認真看著自己的小外孫,“但也可以是有遠見的、利他的。”*


    “永遠有人為此在砥礪前行。”


    雨後的空氣清冽爽利,彌漫著枝葉的芬芳,森芒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心,有些東西在心中破土而出。


    *


    “今天還沒帶狗狗去散步,我帶它們去葡子江邊走走。”森芒換好鞋子,在玄關唿喚自己的狗狗,“亞曆山大!杉莫!諾亞!”


    “汪嗚~!”


    “我跟你一起去。”狄遠赫從後麵拍了拍弟弟的肩,“我看到雜物房裏有根新魚竿,順便去釣魚吧。”


    外公聽聞幾乎變了臉色,他看向森芒張口想說些什麽,但忍痛又咽了迴去,最終還是忍不住了,“阿赫,舊魚竿也挺好用,你先拿去練練手。”


    外婆把頭扭到一側笑。


    不明真相的二哥湊了過來,“那我也去吧。”


    森芒皺眉,想到了以前和大哥一條魚沒釣到的恥辱釣魚經曆,“我要自己去,你們不用陪我。”


    “聽說雨後好釣魚,真的不一起嗎?”狄遠赫說,“我們可以去試試看。”


    “真的假的?”狄遠恆興趣更加大了,他走到森芒身邊跟著一起換鞋,眼睛閃閃發光,“是新手也能釣上的意思嗎?”


    “河邊有蛇。”森芒威脅道。


    “你覺得這能打敗我?”二哥轉頭,目光與不高興的弟弟相撞,“真正的大丈夫會迎難而上,不畏艱險。”


    “更重要的是,我周末做社會義工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好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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