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鬃豎立,眼光敏銳多疑,麥克白的身上幾乎完全褪去了狗的模樣,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隻狼,無論是從姿態、習慣還是氣質。


    森芒輕輕地解開了桃樂絲的止咬環和牽繩。


    桃樂絲迴看了森芒一眼,小跑到了麥克白麵前。


    麥克白舔了舔對方的吻部,淚水在它眼中積聚,把鼻子埋入她灰黃的狼毛之中,嗅聞著氣味之下伴侶的經曆。


    “麥克白?”森芒蹲下來張開雙臂,再次唿喚自己的狗狗。


    他的狗狗沒有迴應,身體沒有動半分,它的視線在森芒和他身後的人類中移動,最後眼睛發直發狠地盯著森芒看了好幾眼。


    眼淚從它的眼眶中流出。


    森芒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撕裂開兩半,一半在心甘情願地向人類的文明鞠躬,另一半則痛斥著人類的罪惡和殘忍,心中原本堅定的信念在此刻支離破碎,生命的內核被汙泥淹沒。


    麥克白最後看了曾經的小主人一眼,頭也不迴地離開。


    它跑過穀底的亂石叢,地形地勢沒有減慢它的速度,側腹隨著飛奔的動作起落,皮毛隨著風縷縷向後,它跑著,跑得很遠,跑上了最近的小山坡上,直至最後一抹影子消失。


    “怪不得找不著它們。”胡穀添看著狼群消失的背影說,“一隻從小熟悉人類的狗,自然對人類的秉性一清二楚。”


    “它太了解人類了。”他搖頭感歎道,“也好,也好。”


    “我們走吧。”


    亞曆山大推了推小主人的後腿,試圖讓對方迴神。


    森芒沒有說話,他僵硬地跟在隊伍後麵,路上的樹木變得愈加幽深,裏麵每一處光影都長著一張臉,每一寸黑暗裏都藏著一雙眼睛。


    什麽也沒有出現。


    森芒失魂落魄地迴到鋼鐵和水泥鑄造的世界。


    第117章


    “想聊聊嗎?”入屋時, 外公把鞋子放在自己小外孫麵前。


    “不想。”森芒低頭拒絕,“我很好。”


    外婆焦心地看了他們好幾眼。


    “事情很糟糕,但不會一直糟糕下去, 總會迎來轉機。”外公也沒轍, “別傷心了好嗎。”


    森芒沉默點頭。


    他的迴應讓外公更加擔憂,就算多說寫什麽, 森芒也聽不進去,外公隻能安撫性地拍了拍男孩的後背, “去休息吧。”


    “晚上給你做大餐吃。”


    森芒應了聲,低頭準備走上樓, 餘光瞥到茶幾上的平板。


    外公和胡老師的話在心中不斷迴響,秋天的記憶猛然浮現心頭,他走到茶幾邊拿起平板點亮屏幕, 用一種幾乎害怕的心情打開地圖。


    其中顯示的gps頭像已經變成灰色,右下角紅色的感歎號警告電量不足。


    屋外的風不再吹,樹上的葉子一動不動, 從窗外望去原本可以清晰可見的遠山,現在全被煙霧纏繞, 灰雲團在空中捏出一條長條狀的薄雲。


    鳥雀躲在樹枝間, 不再飛往天空,它們的聲音安靜下來。


    森芒沒在意, 他打開曆史位置坐標記錄, 從最早的記錄往下翻,開始在峽穀周圍移動, 每天的位置都在改變, 足跡幾乎遍布整片葡瀘山地區。


    不尋常的點出現在秋天,它的活動範圍比平常更遠更飄忽不定。


    那時他沒見到麥克白, 也沒深想,以為是狼群在為冬天做準備。


    現在想來,也許那時麥克白已經察覺到偷獵者的存在,它試圖躲避這群野蠻人的追捕。


    位置記錄最終停留在一個點上,再也沒挪動過。


    不是沒電的靜止,而是被動的靜止。


    這個地點離家裏近得可怕,也熟悉得可怕,讓人幾乎能想象到麥克白嗅著地上的氣息一路奔迴家中卻在門口頓足不前的模樣。


    它可能來過門口,無數次在周圍徘徊,或者蹲在窗外見著光從屋子裏透出來。


    森芒猛地站起來,跑出家門。


    “芒芒,你去哪裏!”外婆著急的聲音在後麵響起,“現在天快下雨了!”


    “別擔心,我去看看。”狄遠赫反應得很快,跟著弟弟的步伐追了過去。


    “等等,帶上傘!”沒等外婆說完,她的聲音就攔在了門內。


    “阿芒!”狄遠赫大聲喊弟弟的名字,對方沒有迴頭。


    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哥哥隻能在後麵快步跟上,他從沒覺得他弟的跑步速度能這麽快過。


    而且目標很明確,去的是葡子江。


    金盞花在這個月份已經凋謝,周圍漸漸起了風,把苜宿草和其他不知名的野草吹得匍匐在地,原本清澈的葡子江變得湍急渾濁。


    風把弟弟黑色的頭發吹得淩亂,他低著頭在草叢中不停尋找,從樹下找到灌木叢裏,然後又返迴原地,遠遠近近地再找一遍。


    “你在找什麽?”狄遠赫問他。


    森芒拿著撿起的樹枝,沒有說話,但狄遠赫覺得他的表情比哭出來還要難過,他把頭低下去,繼續在地上找。


    “要下雨了,我們得迴家。”哥哥不想催促,但天不作美,風帶著雨絲打到了臉上,“要找些什麽,等天氣好點再過來。”


    森芒沒理他,用枯樹枝撥開草葉還是一無所獲,他準備邁步走向其他地方繼續找的時候,一個金屬的反光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金屬的一半被埋進了土裏,上下都沾滿塵土和泥巴。


    森芒蹲下來用手挖開,熟悉的頸圈出現在麵前,它和最初的模樣大相徑庭,頸圈邊緣的皮料發爛褪色,每一處都有扯痕咬痕,可以感覺到破壞者崩潰發狠的勁。


    雷雲壓著地麵,閃電中絲絲雨影。


    在雨中森芒擦去銘牌上的泥土,上麵清晰地印著麥克白三個字,和家裏的聯係方式。


    落下的雨水很快湮了字跡。


    “找到了就好。”狄遠赫站在後麵,把弟弟抱了起來,“雨太大,我們必須迴家,不然你會感冒的。”


    森芒伸手攬住哥哥的脖子,額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狄遠赫能感受到上麵的微微顫動,雨水把肩膀處的衣服浸濕。


    “它來找過我。”小朋友壓抑的哭聲幾乎被雨聲吞沒,“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錯。”哥哥說。


    “它向我求救,我沒有幫它。”森芒終於抬起頭,眼淚中倒影著雨,他哽咽地問哥哥,“我是不是很差勁?”


    “不是,從來都不是。”狄遠赫看向弟弟的眼睛,“你比任何人都好。”


    “這件事情的發生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沒有被森芒聽進耳朵裏。


    空氣冷得刺骨,濕漉漉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像吸血蟲一樣吸附在身上汲取著他的體溫,冰冷滲透到他的血液中。


    黑夜隨著陰沉粗野的暴雨降臨,狂驟滂沱。


    風勢越來越大,雷暴雲在天空聚集吞噬群星,宛如陶爐內燒得正旺的炭石,閃電在其中火花四濺,雷聲劈裏啪啦作響。


    雲層摩擦凝合更緊更憤怒,刹那的閃光似乎要把一切汙垢都燒進黑暗之中。


    森芒坐在窗邊,他洗完澡換上幹淨的衣服,一條毛巾搭在頭上,水順著沒擦幹的頭發滴下來。


    手中的銘牌被顫抖地摩挲過無數遍,他失神地望向窗,看著風把雨打到玻璃上。


    “芒芒。”外公走過來接過毛巾擦幹對方潮濕的發梢,“別難過了,好嗎。”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打擊很大,讓你很受傷。”


    “我也說過,有時候人和野生動物太過親近不是件好事,我們都需要保持一個距離,安全的距離。”他繼續說,“這是在保護我們,也是保護它們。”


    “我不懂。”森芒臉色蒼白,“我不懂它們為什麽會因為我的喜歡而受傷。”


    他畏縮靠在沙發上,“它們值得所有最好的東西,可是……”


    外公的話哽咽在喉嚨中,一句也說不出來,最後他在赤誠的孩子額頭上留下一個吻,“不是你的錯,事情總會迎來轉機。”


    “我去把薑湯拿出來,待會你喝一碗驅寒。”


    他起身走向廚房。


    窗外一大束閃電點燃整片天空,它越靠越近,風聲嗚嗚地吹,像一頭踉蹌失足的野獸在唿喊,雨滴急促地拍打著窗戶。


    森芒忍不住起身打開窗,想聽清楚其中的呢喃,風帶著雨絲吹到他的臉上。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輕盈如鴻毛,仿佛能隨這陣風飄走。


    一股令人安心的歸屬感侵蝕了森芒的內心。


    讓他感到久違的寧靜和放鬆。


    等外公拿著薑湯迴來時,森芒閉著眼睛靠在敞開的窗戶邊睡著了,銘牌掉落在毛毯上,窗附近的牆壁和沙發濕了一片。


    “怎麽把窗打開了。”外公皺起眉頭過去把窗關上,轉頭看向森芒。


    孩子睡得很沉,臉頰兩側睡得通紅,像夏日流質的烈火,讓他整個人印上不常見的光輝。


    外公無奈隻能把薑湯放到一邊,取了條幹爽的毛毯準備披到森芒身上。


    靠近時孩子額頭異常灼熱的溫度燙到了外公的手。


    森芒當晚發起了高燒。


    醫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明明滅滅的白熾燈光,輸液針紮到手背上。


    小朋友的眼睛閉著,一步不動地躺在病床上,體溫過高讓他臉頰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紅,嘴唇卻慘白得要命,額頭上冒著一層細密的汗珠,整個人被高燒和懨氣籠罩。


    唯一的生命跡象是他淺而急促的唿吸。


    “還在反複地燒?”醫生皺著眉頭問坐在床邊看護的人。


    狄遠赫點頭,給弟弟換上新的退燒貼。


    “平常不生病,一生病就來勢洶洶。”醫生歎了口氣,吩咐護士換上新的藥,“時不時就喊他起來喝水,別把身體的水分都燒幹了。”


    狄遠赫拿起杯子,去外麵接水。


    二哥坐在病床的床尾,看著自己弟弟,以前精力充沛的他現在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像是處於颶風的風眼中,外麵的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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