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的光線本就不好,加上這個停車位處於完全背光的邊角,整個車廂暗如黑夜。


    突地,一輛白色轎車從前方通道駛過,車燈閃過,慘慘白光將周清南的臉照亮一瞬。


    周小蝶愣住了。


    頭頂上方,周清南耷拉著眼皮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冷漠狠戾,就像注視著一塊沒有生命的死肉。


    周小蝶眯了眯眼睛。


    她和周清南同在梅老手下做事,共事十餘年,太清楚周清南的為人。這是一條皮囊精細五彩斑斕的毒蛇,也是一隻看似情緒穩定實則狠厲入骨的瘋狗。


    這一行都是踩在刀尖上過日子,對危險的感知敏銳至極。


    此刻,周小蝶已經明顯察覺到,周清南對她動了殺念。


    “嘖嘖嘖。”周小蝶揚眉,“我隻是提了人家一句,你就想要我死?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沉不住氣。”


    周清南嘴角漠然地勾了勾,道:“梅老派你來濱港,表麵上說是要協助我手上的生意,實際上打的什麽算盤,你應該比我清楚。”


    聞言,周小蝶靜默半秒,很快又衝他眨眨眼,稚嫩白皙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純淨無邪的笑容,說:“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別這麽緊張,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梅老在防我。”


    周清南語氣依然懶散而隨意,但指骨的力道卻更重幾分,幾乎要將周小蝶小巧脆弱的脖頸給生生折斷,“這些年,梅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一筆買賣從最初的幾萬幾十萬,到現在翻了將近百倍。梅老操控全局,前要防條子後要防國安,我理解,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周小蝶痛得頭皮都開始痙攣,求生本能使然,她左手艱難地往下夠,摸到粉色小皮靴的內側,做好了還擊準備。


    周小蝶知道這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她可不想白白把命丟這裏。


    周小蝶深深吐出一口氣,狠聲道:“你再不待見我,梅老的麵子你總要給,今天我如果真出什麽事,你怎麽跟梅鳳年交差?”


    周清南輕輕一挑眉,輕蔑又優雅地笑了:“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梅老會因為你動我?”


    周小蝶:“你!”


    周小蝶被懟得無言,懶得再廢話,拔出皮靴裏的拳刺便朝周清南揮刺而去,動作極快,精悍袖珍的刀鋒在黑暗中泛出森冷寒光,不留半點餘地。


    周清南眉毛都沒動一下,微側頭,刺尖便擦著他的臉頰劃過去。


    毫不費力躲過周小蝶的致命攻擊,周清南反手鉗住她的腕骨用力一擰,趁她吃痛鬆手,奪過武器,眨眼間攻守易型。


    周小蝶暗唿一聲糟糕,等她迴過神時,拳刺刀鋒已經緊緊抵住她咽喉。


    周小蝶心一沉。


    周清南涼涼地瞧著她,一言不發,等她自己出聲。


    “好吧,那我就實話實說。”周小蝶惱火地翻了個白眼,道,“前段時間有人跟梅老打小報告,說你繞過他私下接了歐洲的單,梅老發了很大火,這才讓我過來盯著你。”


    話音落地,車廂內倏然一靜。


    片刻,周清南危險地眯了眯眼睛,而後手一鬆,放了人,將搶來的拳刺隨手丟還迴去。


    周小蝶剛從鬼門關前撿迴一條命,捂著脖子咳嗽,滿眼警戒地盯著周清南。


    周清南卻看都不再看她,懶洋洋坐正身子,發動了引擎。


    周小蝶靜默幾秒鍾,又冷哼了聲,沒好氣道:“順便告訴你,梅老這兩天在東南亞忙事情,無暇抽身,三天後他的公務機就會飛濱港。你最好利用這幾天時間認真想一想,究竟要怎麽解釋,才能徹底打消梅老對你的疑心。”


    前麵的周清南開著車,充耳不聞,完全拿周小蝶的話當耳旁風。


    等車開上馬路,他餘光不經意掃過車門置物欄,空空如也,想起什麽,忽然失笑一聲,漫不經心地爆出句粗口。


    “操了。”


    陸岩送他的傘,落那小東西那兒了。


    *


    程菲在餛飩攤撿迴了周清南的傘。


    下午迴公司上班,她整個人有點心神不寧,一會兒想起那把傘,一會兒想起她的發財符,一會兒又想起一大一小兩道背影前後離去消失於街角的畫麵……


    就這麽恍恍惚惚地走了幾十分鍾神,會終於開完,同事們紛紛起身離開。


    程菲走在最後,快到門口時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道女性嗓音,喊了聲她的名字:“程菲。”


    程菲太熟悉這嗓門兒了。她生生一震,飛到爪哇國的三魂六魄“嗖”一下歸位,咬咬唇,暗道一聲糟糕,接著才戰戰兢兢轉迴身去。


    “徐總。”程菲喚道。


    完了。


    程菲在心裏絕望哀嚎。肯定是徐總發現了她開會走神,要找她算賬來了。


    站在程菲身後的徐霞曼,腳踩細高跟,身著寶藍色大牌職業裝,個子高挑,長發及肩,渾身氣場幹練而精明。


    “上次你寫的那個方案書我看完了。”徐霞曼站姿隨意,一隻手撐著會議桌,另一隻手撐在腰上,淡聲說,“寫得還不錯,我準備就按照你給的方案來實施具體操作。”


    ……唔?


    程菲愣了下,下一秒便頗有幾分意外地笑笑,懇切道:“謝謝徐總對我的認可,都是您指導有方。”


    徐霞曼停頓了下,又說,“另外,之前我向台裏提交的新節目策劃案已經通過,接下來就是籌備期。”


    說著,徐霞曼從文件袋裏取出一摞資料,遞給程菲。


    程菲接過來,麵露不解:“這是……”


    “我之前找了幾個朋友幫忙,這是有意願讚助咱們新節目的企業資料,你先看看。”徐霞曼說,“之後我再給你安排具體工作。”


    程菲垂眸,視線落在手裏的文件資料上,隻見打頭第一行便是幾個顯眼大字:梅氏集團。


    程菲聽說過梅氏。國內首屈一指的超大型民營企業,上市公司,包含地產、商業、文化、金融四大產業,旗下更是坐擁數以千計的各類分公司,業務涉獵極廣。


    連梅氏的線都能搭上,也難怪徐霞曼能被業內人士稱為“鐵腕女魔頭”了,人脈資源可見一斑。


    程菲思索著,對徐霞曼的敬佩更多幾分,笑著頷首:“好的。”


    *


    日子似乎恢複平靜,忙忙碌碌,一晃便過去三天。


    這天,程菲為了趕一份報告再次加班,走出演播大廈時已將近晚上的十點鍾。


    月黑風高,無星無月。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程菲吃一塹長一智,早就在辦公室裏提前叫好網約車。推開大廈的旋轉玻璃門,一輛深灰色的比亞迪果然已經停在路邊。


    程菲核對了一下車牌號,確認無誤,上了車。


    比亞迪在夜色中疾馳。


    上了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的班,程菲疲憊得很,上車之後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過了不知多久,司機似乎踩了急刹,她身體在慣性作用下往前一甩,猛一下驚醒過來。


    到了嗎?


    程菲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抬起頭,看向車窗外。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傳統泰式風格的建築,金色屋頂呈拱形,尖角各含一枚圓潤金珠,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大門左右兩側還各有一樽金雕巨象,十分的宏偉。


    招牌也是雙語樣式,首排中文,尾排泰語:永夜城。


    程菲狐疑,皺著眉說:“師傅,好像走錯了吧,我的目的地不是這兒。”


    “沒走錯。”


    駕駛室裏,司機隨手摘下鴨舌帽,露出紋了青蟒圖案的半顆光頭,朝她笑了下,“我老板說,程小姐加班到這麽晚辛苦了。今晚他做東,請您賞臉吃個夜宵。”


    *


    “都說濱港繁華,最靚不過永夜城。我算算日子,距離上次來也不過就過了兩三年,結果這迴一下飛機,直接讓我傻眼——幾年前還是荒郊野嶺,現在全部修洋房,蓋商場。中國這些年的發展實在太快了。日新月異,換了天地,果然已經是年輕人的世界。”


    永夜城內最大的豪包內,迷離燈光流轉灑下,像零落的星光。


    一張麻將桌隻坐兩個人,莊位左側的男人慵懶靠在椅子上,耷拉著眼皮,臉色平靜,正漫不經心轉著手裏的白玉珠。


    莊位上說話的則是一位中年人。


    他頭發整體都已經花白,脊背微佝,體態也在歲月摧折下稍稍走樣。皺紋就像毒蜘蛛,悄無聲息便爬上了那張曾經不可一世英俊冷厲的臉,就連身上那套死氣沉沉的黑色夾克衫,仿佛也在宣告舊時代的落幕。


    片刻,梅鳳年抽了口煙,煙霧拉扯掙紮著升空,飄散進空氣。他也像被嗆到,捂著嘴輕微咳嗽兩聲。


    一旁西裝革履的精英見狀,當即抬手給他遞去一個水杯。


    梅鳳年接過來,滯了下,抬起眼皮看對方,語氣淡淡:“我一個肺癌病人,抽完煙給我喝冰水,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夠早?”


    助理被嚇得手都發抖,慌慌張張道歉,趕緊重新換來一杯溫熱養生茶。


    梅鳳年喝了口枸杞茶,溫熱水流淌進食道,他悠悠歎了口氣,又道:“阿南,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周清南聞言,轉白玉珠的動作頓住,微垂眸,言辭間甚是恭敬:“梅老正當壯年,還有大把好時光。”


    “你這小子,就知道哄我高興。”


    梅鳳年冷嗤了兩句。他到底年事已高,說話的語速也比過去慢許多,夾煙的手隨意擺兩下,然後才感歎道,“還說我沒老,人都是老了才糊塗。那小混蛋在我麵前挑撥幾句,我還氣得半死,想想也真夠蠢的,你十七歲就跟著天哥,後來天哥死了又跟著我,我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你阿南才對。”


    周清南:“現在大環境不好,您謹慎一點是應該的。”


    “呐,要不我怎麽最喜歡你,太懂我了。”梅鳳年朝周清南笑,“從黑到白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別看我今天買海島明天修別墅,好像錢多得數不清,誰知道我有多辛苦多心酸?資本家和黒社會一樣難做。”


    話說到這裏,梅鳳年又是一陣悶咳。


    這時,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上前幾步,低頭在梅鳳年耳邊說了些什麽。


    梅鳳年聽後立即笑起來,勾勾手:“快把人請進來。”


    周清南眉眼間流露出一絲疑惑。


    緊接著,便看見包間門打開,一抹纖細身影被後麵人一推,踉蹌著走進來,米色襯衫明黃長裙,像春日裏盛開的一束向日葵,耀眼明媚又格格不入,照亮整個灰色空間。


    周清南眸色驟寒。


    程菲剛才拚命反抗無果,手機也被搶走,此時已經慌亂不安到極點。被帶進龍潭虎穴,一眼看見周清南,也愣在了原地。


    “surprise!”


    梅鳳年哈哈大笑,起身一把勾住周清南的肩膀,彎腰貼近他耳畔,笑著說,“聽說這小丫頭肚子裏有你的種?南哥,這種好消息都藏著掖著,不夠意思啊。”


    “露水夫妻,出了點意外而已,我本來也沒當迴事。”周清南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視線直勾勾盯著那道纖細身影,說,“不知道梅老把她叫過來是什麽意思?”


    “阿南,你是我最得力的頭馬,這些年出生入死,恐怕連你自己都數不清仇家有多少。”梅鳳年抽著煙,光下的煙霧鬼藍一片,一副慈悲麵目,“多少人燒香拜佛求你下地獄。小胎兒和孕婦都很脆弱,我這個當家的,當然得幫你好好關照一下她們母子。”


    話音落地,屋子裏驟然靜下去。


    周清南坐在椅子上,一語未發。片刻,站起身,邁著步子朝門口方向走去。


    梅鳳年指尖的香煙安靜燃燒,悠哉瞧著麵前一幕,高大卻微佝的身軀略微前傾,眼中緩慢浮起趣味。


    程菲背脊僵硬筆直,心頭七上八下,垂在身側的雙手無意識絞緊衣裙,看著那個男人朝自己走來。


    近了。


    邊兒上的鴨舌帽見狀,試圖阻攔,卻被周清南一道餘光便懾住,悻悻退到一旁,把路讓開。


    最後的最後,他終於停下,站在了她眼前。眉眼冷淡,居高臨下。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冷靜!


    先靜觀其變,看這群牛鬼神蛇到底要搞什麽。程菲在心裏暗暗握拳,努力深唿吸,定下心神。


    對麵,周清南盯著她看了一秒,再然後,令她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隻見這位大佬瞧著她一句話沒說,忽然長臂一攬,直接將她整個人都勾進了他懷裏。


    程菲:……???不是大佬你……


    目瞪狗呆.jpg


    陌生又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麵襲來,瞬間將程菲來籠罩。


    她驚愕地睜大眼,心慌意亂,白皙的臉蛋瞬間紅了個底朝天,下意識就想推開他。這時卻又聽見這位大佬開了尊口,散漫流氣地說:“不用勞煩梅老了。”


    程菲身子微微一僵。


    男人有力的手臂緊摟住那把纖細小腰,低眸直勾勾盯著懷裏的女孩兒,姿態格外親昵,眼神幽暗不明。


    “這小東西又軟又媚,嬌得很,我一天疼三遍都不夠。”


    周清南扯唇笑了下,指尖忽然捏住程菲的下巴往上一挑,側眸看向梅鳳年,沉聲,“怎麽舍得,把她放梅老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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