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被大佬的這個問句嗆了下,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就在這時,更魔幻的劇情來了——


    一個小娃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蹦蹦跳跳跑向了程菲所在的小方桌。


    程菲呆住,定睛一瞧,隻見小女孩兒穿著一身黑紅泡泡裙,五六歲的年紀,天然卷的黑發用蝴蝶結綁成兩個小馬尾,懷裏還抱著一個芭比公主,粉雕玉琢,天真無邪,像隻軟糯無害的小糖包。


    程菲滿臉的驚異。


    周清南的麵色卻紋絲不變。照舊低頭吃餛飩,眉眼冷漠,看都沒看忽然出現的小糖包一眼。


    “害我找半天,原來你在這裏呀。”


    忽地,小糖包開口了。說話的聲音甜軟清脆,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向周清南,巴巴喚道:“爸爸。”


    程菲:……???


    隨著小女孩兒那聲清脆悅耳的“爸爸”落地,程菲當場驚呆,剛夾起來的一顆餛飩也吧唧一聲重新掉迴盤子裏。


    嗝。


    “水……”


    她被嘴裏還剩半邊的餛飩噎住了,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瞪大眼睛捂住喉嚨,有氣無力地嘶聲呐喊,“水。”


    對麵。


    周清南本來還跟沒事人似的吃著餛飩喝著茶,完全拿橫空出世的小糖包當空氣,此時見程菲被餛飩噎住,卻細微擰了下眉,抬手給她遞過去一杯茶水。


    程菲已經說不出話,手忙腳亂地接過茶杯猛灌一大口。


    咕咚。


    哽在喉嚨裏的半顆大餛飩終於成功被水流衝下。


    好不容易緩過勁,程菲也顧不上繼續吃東西,抬手在心口位置輕摁著順了兩下,滿臉的不可思議。


    她沒說話,視線瞟了瞟周清南。


    見她沒什麽事了,這位大佬的注意力已經又迴到麵前的餛飩上,低頭垂眸,拿筷子夾著一口一口吃,神色也重歸平日的冷淡無瀾。


    程菲又瞟了瞟旁邊穿黑紅泡泡裙的小糖包。


    小丫頭一雙烏黑清澈的大眼睛比星星還亮,懷裏抱著她的芭比公主,一會兒替芭比梳梳頭,一會兒又擺弄擺弄芭比的公主裙,雪白柔軟的小手胖嘟嘟的,手背上關節連接處深深下凹,鋪開幾枚小肉窩,可可愛愛,看得人心都快要融化掉。


    看五官,二者長得並不像,但都是一等一高顏值,放人群裏絕對能被一眼瞧見的驚豔程度。


    不過……


    如果真是父女,這位大佬對自個兒女兒的態度也太冷漠了吧,從頭到尾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就不怕傷害到小朋友的幼小心靈嗎?


    還是說,其實這小丫頭喊的不是爸爸,是她耳背聽錯?


    程菲腦子裏疑雲密布,還有點迴不過神,沉吟兩秒後才清了清嗓子,朝小糖包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八顆牙職業微笑,柔聲問:“小妹妹,你會不會認錯人了,這個叔叔真的是你爸爸嗎?”


    “怎麽可能認錯人。”小糖包的聲線還帶著幾分奶音,聽著軟綿綿的,小下巴一抬,不容置疑,比她懷裏的迪士尼芭比招人喜愛,“我的爸爸姓周,叫周清南,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這樣啊。”程菲應著,又拿餘光瞥了眼對麵,腦筋飛轉。


    小糖包連這位大佬的全名都知道,“父女關係”準確率提升至百分之五十。


    程菲心裏琢磨著,又看著小糖包笑眯眯地問:“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糖包大大方方,澄澈無害的大眼睛毫不躲閃地迴看程菲,糯聲迴答:“我叫周小蝶。”


    和周清南一個姓。“父女關係”準確率提升至百分之七十。


    “這名字真是好聽。”程菲見這小丫頭長得可愛性格也好,不自覺便生出了幾分好感,頓了下,又輕聲道,“你怎麽自己一個人過來找爸爸,你媽媽呢?”


    提起媽媽,周小蝶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小腦袋耷拉下去,連帶著那雙大眼睛裏的亮光都暗下幾分,小聲說:“我媽媽好幾年就在老家生病死掉了。媽媽臨終之前跟我說,我爸爸叫周清南,是個特別有錢有勢的大老板,還說隻要找到了爸爸,我就能吃飽飯穿暖衣過上好日子。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從老家到濱港,找到爸爸。可是……”


    說到這裏,小女孩兒似乎有點害怕,眼神怯生生地望了望周清南,然後便用軟軟的小手抓住程菲的胳膊,聲音更低,委屈地續道:“爸爸一直對我好冷淡,好像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呢。”


    聽完小糖包淒慘的身世,程菲蹙眉,心情瞬間變得十分複雜。


    一方麵可憐小糖包年紀小小就失去了母親,一方麵由衷覺得,周清南的做法著實過分。


    她先是摸了摸周小蝶毛茸茸的腦袋,然後便抬頭看向對麵的冷峻男人,唿了口氣,微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尖銳:“周先生,你女兒還這麽小,她已經沒有媽媽了,好不容易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爸爸,你居然打算不認她?不合適吧。”


    話音落地,現場驀然一靜。


    這會兒是大中午,用餐高峰期,餛飩攤上食客眾多人來人往。程菲和周清南這對客人男俊女美氣質出眾,兩人一出現便吸引了周圍許多眼光。


    這會兒又冒出來一個洋娃娃般的漂亮小女孩兒,大家夥更覺好奇,隻覺碗裏的餛飩不香了,鹵雞腿也不香了,一個個全都豎起了耳朵、悄悄摸摸聽熱鬧。


    從周小蝶口中得知事件的始末後,正義的圍觀群眾們不禁心生憤懣,望向周清南的目光裏也多出幾分鄙夷味道。


    瞧著多人模人樣一個帥小夥,怎麽不幹人事呢!


    然而,處於眾多視線聚焦的中心區,麵對諸多征討質疑的目光,本次社會事件的唯一男主角卻顯得格外淡定。


    周清南坐姿懶洋洋的,眉眼低垂,還在吃他碗裏的餛飩,一口就是一個。


    程菲握著周小蝶的兩隻小胖手坐在對麵,邊看這位大佬吃餛飩,邊等他給答複。


    等了大概十來秒,直到程菲眉心越皺越緊,快要不耐煩的時候,對麵的大爺終於吃完最後那顆鹵蛋,筷子一放,抽出桌上的餐巾紙擦嘴。


    “誰說我打算不認她。”周清南說著,擦完嘴的紙巾揉成一團隨手丟進垃圾桶,然後才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看程菲。


    承認了。


    “父女關係”準確率提升至百分之百,板上釘釘。


    程菲滯了下。


    旁邊的周小蝶聽見周清南的話,立即嘴角一彎綻開笑容,滿臉都流淌出純真的喜悅,開心不已道:“真的嗎爸爸,你終於肯認我啦!看到我們父女相認,媽媽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的!”


    周清南目光微轉,落向程菲身前的小女孩兒,眸色冷冽,陰沉不明。


    周小蝶像是被他的眼神嚇住,小小的身子打了個冷戰,迴過身就要往程菲懷裏躲,怯生生地軟聲道:“姐姐,我害怕……”


    “別怕。”程菲護住周小蝶,手掌在小女孩兒的脊背上溫柔地輕拍幾下,安撫道,“你和你爸爸畢竟是親父女,血濃於水,他不會真的不管你。”


    周小蝶聞言,抬起紅彤彤的大眼睛,都快哭了,“可是姐姐,我感覺爸爸好討厭我,萬一他現在答應認我,後麵反悔了又要把我趕走怎麽辦?”


    程菲瞥了眼周清南,思考起來。


    確實。這男人雖然答應了要認迴女兒,可誰知道他是不是迫於外界壓力,萬一迴去之後反悔,小朋友孤苦無依,連警察局的門都找不到。


    思索著,程菲隨後便站起身,拿起隔壁桌上放著的點餐用的本子和筆,刷刷寫下一串手機號,撕下來遞給小女孩兒。


    周小蝶不解地眨眨眼:“這是?”


    “這是姐姐的手機號。”程菲輕聲說,“你跟你爸爸迴家之後如果遇到了什麽困難,就想辦法聯係姐姐。知道嗎?”


    周小蝶便連忙將寫了手機號的紙揣進自己的小口袋,甜甜地說:“謝謝姐姐,你真是個好人。”


    “不客氣。”程菲笑著答。


    看著眼前一幕,周清南嘴角勾著抹玩味的弧,瞳色卻寒進骨子裏。片刻,耐心所剩無幾,他不想再浪費時間,隨手放了張鈔票在桌上,站起身,扭頭走人。


    程菲一怔,見他要走,脫口說:“那個,我的發財符……”


    他側目看她一眼,眼神耐人尋味,“真打算跟我迴去?”


    “……”程菲被噎住,窘迫得雙頰燥熱,沒說話。


    “早晚會還你。”周清南朝她留下這麽一句,轉身大步離開。


    周小蝶看見周清南走了,趕緊抱著芭比一蹦一跳地追上去,追出幾步後似想起什麽,又轉過頭,朝程菲地揮了揮小胳膊,笑容滿麵地道別:“姐姐再見!”


    程菲也笑,朝小女孩兒揮揮手,目送一大一小兩道背影往前走,然後拐個彎,徹底從她視野裏消失。


    “……”程菲這才緩緩放下手臂。


    她低頭拿起筷子,卻再也沒了之前的好胃口,把餛飩扒拉過來扒拉過去,硬是一口都沒往嘴裏放。


    有一種古怪情緒從心頭升騰起來,若有似無,像是淡淡的失落。


    沒想到,那位社會大佬看起來年紀輕輕,孩子居然都能打醬油了……


    這時,圍觀完全程的胖大叔終於忍不住要開麥。他借收拾鄰桌碗筷的機會走過來,罵罵咧咧道:“真看不出來那小夥子是這種人,孩子都那麽大了還在外頭勾搭小姑娘,呸!白瞎了那張好臉皮!”


    程菲正在發呆,被胖大叔這道嗓門兒一震,嗖的迴過神來。


    她轉頭看向胖大叔,動動臉皮,擠出個僵硬的微笑,解釋道:“叔,你真的誤會了,那不是我男朋友。”


    “對對對,不是!”胖大叔附和著點頭,接著又歎了口氣,換上安慰語氣,“小姑娘,你年輕又漂亮,將來什麽樣的靠譜男人找不到?聽叔的話,別為這種徒有其表的狗東西難過,不值得。”


    程菲聽得啼笑皆非,道:“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孩子多大關我什麽事呀。”


    “就是,不關咱的事!”胖大叔笑,收完餐盤就又忙去了。


    程菲繼續扒拉她的餛飩。


    奇了怪了。


    周清南有娃就有娃,她跟這兒反反複複瞎琢磨什麽呢?


    程菲甩了甩頭,將一切混亂思緒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夾起一顆餛飩就塞進了嘴裏。不知道是不是放太久,沒吃出什麽味道,隻能嚼吧兩下,吞進肚子。


    三兩下幹完所有餛飩,程菲準備結賬,一抬頭才看見桌上擺了張百元大鈔。


    她汗顏,心想:那位大佬也真夠奇怪的,嘴上說著讓她請客,走的時候又要留錢買單,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來找她幹嘛。


    猶豫半天,程菲最後不得不將那張紙幣收起來,掃碼付款。走出幾米後,才聽見胖大叔在背後喊:“姑娘,你的傘!”


    *


    午後時分,室外烈日當頭晴空萬裏,地下車庫裏卻漆黑一片,透著股似乎能滲進人骨縫裏的陰冷。


    周清南拉開車門,上車之後,點燃一根煙,煙霧背後的臉龐沉冷莫辨,看不出任何情緒。


    後座車廂裏,小女孩兒懷抱芭比乖乖巧巧地坐著,笑個不停。笑聲清脆如銀鈴被風吹,又帶著幾分神經質的誇張。


    片刻。


    周清南抽著煙,撣了下煙灰,看都不看後排,冷冷道:“笑夠沒有。”


    “哈哈哈……”像是剛聽完一個天大的笑話,小女孩兒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抬起肉乎乎的小胖手擦去眼角淚花,接著便身子一傾,趴上駕駛席的座椅後背,語氣純淨無邪,充滿童真,“之前梅老給我安排這個活兒,我還不想接,特別不想來濱港。你知道為什麽嗎?”


    周清南麵無表情,吐出一口煙霧,沒搭腔。


    “因為濱港是你說了算,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小女孩兒說著,稍稍一頓,忽然眼睛裏又迸射出幾分病態的興奮,“可是我沒想到,來這兒第一天,就發現了這麽好玩的事。”


    周清南繼續抽煙,還是沒什麽反應。


    “程菲姐姐長得真不錯。”她歪了歪腦袋,從後貼近周清南左耳,讚美,“周先生眼光好。”


    話音剛落,小女童忽然痛哼出聲。


    周清南麵無表情,反手拽住她的黑色卷發往下一扯,使得她腦袋被迫後仰,整個脖頸都彎曲成一道畸形弧度。


    “相識一場,我好心給你幾句忠告。”


    周清南彎了彎唇,低沉嗓音更輕幾分,聽起來格外溫和:“梅老讓你做什麽,你就乖乖照做。不該管的事別管,碰不起的人別碰,這樣你能活得久一些。聽懂沒?”


    周小蝶痛得臉色已近慘白,短短幾秒,她眼底的純真無邪已消失殆盡,隻剩下與外表年紀完全不符的嘲諷和譏誚。


    “周先生。”


    周小蝶忍著痛,柔聲說,“麵具一定要戴好。這麽陰沉可怕的瘋樣,千萬別被那個小仙女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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