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郭大有,那兩個小的卻是郭勤和郭巧。


    不過他們都改裝了,看去是很平常的水鄉漁民。


    還是沒有家,常年住在船上的那種。


    郭大有的水性自不必說,兩娃也像小魚兒一樣敏捷。


    很快,他們便到了江家附近,停在籬笆牆下的荷葉叢中。


    這些沿河建造的民宅,後院臨水,都修有一條石階通向水邊,方便家中人下水洗衣洗菜等,石階上方有道柵欄門,防止有人從水路進入院中。柵欄門兩邊大多都是矮牆,種著各種花草藤蔓,加上地麵距水麵還有一截,便形成天然的高牆了。


    郭大有朝柵欄門那邊看看,見沒動靜,才將目光對準眼前。


    眼前牆根下,有個下水溝洞。


    若是走柵欄門翻進去,天色明的時候極容易被人發現。


    這陰溝洞附近荷葉密集,從這鑽過去,萬無一失。


    是的,他是來送郭勤和郭巧進江家分鋪。


    根據大頭菜的描述,巧兒鑽洞進去不難,而郭勤大些,就不容易了,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減肥。除了減肥,小兄妹倆還早晚練習遊水,增加對涼水的抵抗力。


    郭大有緊緊摟著巧兒,用下巴摩挲小閨女的額頭,心中酸楚不已。可是,他卻不能猶豫,也沒有工夫猶豫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錯過這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郭大有喃喃道:「巧兒!」


    巧兒轉臉,烏黑的大眼睛在暮色下跟貓眼一樣。


    「爹,能進去了嗎?」


    她居然有些心急。


    「二叔,再不去天黑了就看不見了。」


    郭勤盯著那下水溝催促道。他的眼神就像小狼一樣。


    罷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郭大有不再猶豫,在閨女臉上親了一下,微聲道:「巧兒,記得爹說的。你大伯和小姑的性命就靠你和哥哥了。咱們這是幫衙門老爺破案子,不是幹壞事。知道嗎?」


    巧兒用力點頭,神情十分莊重。


    郭大有便抱著她塞進下水溝洞。


    小女娃兩臂前伸。手腳並用。很輕易地爬了進去。


    接著,是郭勤。


    他也如巧兒一般姿勢進洞,然而他的骨架大些。就算已經減肥減得細條條的了,還是被卡。他惱怒萬分,用力伸頭縮身往裏擠,恨不得將自己像麵條一樣拉長。


    巧兒在那邊扯。郭大有在這邊推,加上郭勤自己用力。終於擠了過去,然肩膀卻被蹭破了皮。


    郭勤顧不得疼,命令巧兒趕緊躲進廂房,「藏在床底下。」


    他自己則轉頭扯出二叔隨後塞過來的包裹。緊張打開,拿出一段紅綢掛在院中樹上,然後閃身躲在廂房屋側等候。


    郭大有見兩娃進去了。重新縮迴荷葉叢中等待。


    不大工夫,他便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鳥叫。


    那是大頭菜發出的訊號。說明賈秀才出動了。


    他轉頭仔細觀看,果見那邊荷葉叢中過來一艘小船。


    是賈秀才來了!


    他便湊近那下水洞,學了兩聲蟈蟈叫。


    裏麵郭勤聽了,忙去樹上取下紅綢,然後也躲進廂房,並和郭巧換了一身幹衣裳。


    沒錯,他們正是用這個法子誆騙賈秀才前來!


    賈秀才也遠遠地將小船停在隱秘的荷葉叢中,然後泅水來到江家石階前。那時,天色已完全昏暗,別人是看不清他的了。但他還是很小心,匍匐上石階,半跪著,伸手用謝吟風給的鑰匙開了柵欄門,閃身進去,隱在籬笆牆後。待四下打量,沒發現異樣,才往亮著燈的正屋走去。


    謝吟風驀然見他,心中一跳,驚道:「你怎麽來了……」


    那心中轉瞬間便轉了數個來迴:先是疑惑他怎麽會不召而至;後又歡喜,想他是不是跟自己一個心思,急著要對自己說去京城和羅姑娘這兩件事,所以日日關注這邊,今晚看見這邊亮了燈,所以冒險前來;再者她正有天大的要緊事要告訴他,有了前麵的想法後,便等不及問他證實,心裏便確定了,急急忙忙改口。


    賈秀才這幾日一直盯著這邊,盼望紅綢出現,看得眼都花了。今晚看見了,忙就趕了來。等船到附近,發現紅綢又沒了,他便懷疑自己之前真看眼花了。所以他進來時,是很小心的。這時聽見謝吟風問,才知謝吟風並未掛紅綢,果然是自己看眼花了。


    他便笑道:「我想你,就來了……」


    抱住就親了上去,渾不顧身上的水。


    謝吟風也抱住他腰,急急道:「來得正好!我有一件要緊事告訴你:郭清啞不能定罪,因為找不到兇器。我準備了一模一樣的,你把它丟到郭家門前的田湖水裏。就丟岸邊上。到時候我提醒江家請周縣令派人打撈。她不是說把兇器扔進田湖了嗎,我們就說她做賊心虛,此事不可能假手他人,女孩子力氣小,不會丟太遠,就在岸邊打撈。迴頭撈上來,她渾身是嘴也休想逃脫殺人罪。」


    賈秀才剛湊近她嘴邊,聽見她說,便凝神不動。


    待聽完,不禁讚賞道:「這主意好!我也是為這個來的。」


    說完,就開始解她的腰帶。


    最要緊的話說完了,謝吟風也鬆了口氣,也有精神想其他的了。因把臉一沉,道:「聽說你要去國子監讀書?還跟羅家姑娘定親?」


    賈秀才見她薄麵含嗔,打心眼裏疼惜,在她紅唇上啄了一下,認真道:「我正要告訴你,來,咱們上床說……」


    謝吟風好久不見他,心裏早已急不可耐;再者看他身上穿著濕衣裳,擔心他得風寒,遂不再逼迫,幫著他一頓上下其手。將衣裳都除了,赤條條便鑽上了床。


    「說,羅姑娘怎麽迴事?」


    相比去京城,謝吟風更在意他和羅姑娘定親的事,提起來就牙癢癢的,逼問不算,一低頭。便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


    「是這麽迴事——哎喲。好人,別咬!我說,我說!……」


    賈秀才要忙著動作。又要哄佳人息怒,又要述說前因後果,還要想法子勸解她答應自己,真是一心數用。將平日急智發揮到了頂峰。


    「親親的可人兒,我對你的……情義。誰也比不上。可是這事太突……突……突然了……國子監……我一定要去,將來,為你掙個誥命夫人……羅家……」


    「你別哄我!國子監有什麽了不起?我謝家一樣能幫你。」


    「哎喲,好人你怎麽想不通……呢?謝家縱有天大的能耐。咱們沒過明路,我也不能享用……最主要是我娘……她不會……答應你……還有江家……」


    謝吟風便明白了,兩人之間的阻力不是一點半點。


    這正應了她之前的擔心。更加憤怒不甘。


    「那你就拋棄我了?」


    她一把揪住他頭髮,將他臉拉近。柔聲問道。


    兩人抵麵,賈秀才見她紅唇鮮艷欲滴,妖嬈目光逼視他,不得不停止動作,強自忍耐告訴她:「我的小心肝,你怎麽吃起醋來什麽都不顧了?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我都替你想過了,別說眼下,就算過一年,也不能提。頭一件,江家未必肯放你;第二件,我娘不答應。我的學業又不能耽擱,不然將來你指靠誰?所以,我想咱們的事不能走正途,我的意思是我一心考功名,然後納你進門做妾,再想法子扶正……」


    謝吟風心中醋海翻波,問道:「你要娶羅姑娘做正妻?」


    她大抵也明白了,她如今的身份,丈夫又是橫死的,若他有了功名,想做他正妻怕是很難,確實要費些手段。


    賈秀才心裏確實這麽想,又不敢觸怒她,忙搖頭說尚未正式答應羅家的親事。


    謝吟風這才好過了些。


    賈秀才又打疊起萬般柔情和海誓山盟哄她,兩人才又好了。


    賈秀才進屋後,時刻關注外麵動靜的郭勤和巧兒便從廂房溜了出來,跟著進了正屋。


    剛進來,便聽見對麵傳來腳步聲。


    郭勤急忙拉巧兒蹲身藏到臥室外間的圓桌底下,借著垂下的桌布遮住身子,側耳細聽。


    原來是錦屏聽見聲音進來查看。


    走到外間月洞門口,聽見裏麵傳來的聲音,她不禁暗嘆,想姑娘到底還是忍不住,把他叫來了,這可多危險!


    她朝後院瞧了瞧,想後院不會有人來,還是去前麵守著吧。


    不然,若西街那邊不放心,早早叫人來接,撞上了可不得了。


    於是,她匆匆迴到前麵,在鋪麵東次間內守著。


    郭勤第一個要解決的就是錦屏,便附在巧兒耳邊微聲囑咐了一聲,又朝臥室裏麵指了指——那兩人已經在寬衣,很快上了床,忙著說話動作,聲音很大——示意巧兒去拿他們的衣裳,自己則貓腰尾隨錦屏去了。


    他各房外偷瞧了一遍,都黑燈瞎火的,隻有錦屏那屋亮燈,心中暗喜。


    錦屏坐在東次間內,總覺得心神不定,眼皮直跳。


    她不知是真有兆頭要出事,還是自己做賊心虛。


    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繼續看外麵。


    忽然門口一個影子一晃過去,她渾身一抖,差點叫了起來。


    到底沒敢叫,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卻沒聲音,才放下心。


    然剛才那一眼,她分明看見個小小的影子飄過去了,難道是眼花了?這要緊關頭,她不敢大意,決定還是出去看看。


    才走到門口,一眼看見鋪子正堂上坐著一個人。


    堂上沒有點燈,東次間透出的燈光能讓她看清對方大致模樣。


    她隻覺頭皮發炸,一股涼意從頭貫到腳底,一股恐懼從心底升到咽喉,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一樣,再也不能出氣,張口結舌地看著堂上,兩眼一翻,身子軟軟地癱倒。


    堂上坐著的是郭勤。


    可是,錦屏看見的卻不是郭勤,是江明輝!


    今晚,郭勤打扮成了小江明輝。


    穿著他同樣常穿的衣裳,梳著和他同樣的髮式。


    最重要的是,臉上貼了一層羊皮麵具。


    那是郭大有弄來的,一日帶郭勤去牢中,讓清啞對著他臉描畫、修飾,人造了一張畫皮,就為了今日備用。


    郭勤嚇暈錦屏後,立即過來,在東次間點了一小截迷香,然後關上門窗,將錦屏關在裏麵。這樣,她就算醒過來又會被迷暈。


    做完這一切,郭勤迅速沖向後麵。


    他小兄妹倆分頭行動,巧兒早麻溜地將臥室**物、鞋子和桌布等等,所有能裹身子的錦緞布類都搬到外間去了。


    她穿著軟底鞋,跑得無聲無息,來去如風。


    忙碌中,又疑惑那一對男女到底在床上忙什麽,屋裏進了她這樣大的一隻老鼠,他們居然一點沒發覺,還隻顧吵。


    可是,爹交代過她,叫她別管他們,她的任務就是等他們上床後把衣裳拿走,然後放火燒屋子。於是她悶頭做事,像老鼠一樣貼著牆根走,或者從桌下鑽,或者借著櫃子書架遮掩來迴閃避,輕靈極了。


    郭勤趕來,和她一塊收拾,然後去後院,拿出準備好的蘸油小火把,先從廂房燒起,所有布幔、床單、窗幔都點燃了。跟著,他們又跑到前麵,將鋪子內易燃物也點燃了。最後,是謝吟風的臥室,也點燃了,並將謝吟風和賈秀才的衣裳和鞋襪都投入火中。所有地方,唯獨那穿堂不曾點火。


    做完這一切,才拉著巧兒迴到後院,將門在外上鎖。


    說來半天,其實很快。因為是有意縱火,二小專門揀懸掛的帳幔、窗幔、衣物、桌布等易燃物下手,各處幾乎先後點燃,又將蠟燭和油燈內的油倒上去助燃,火勢迅速崛起。不比偶然起火,先由一處慢慢燒起,等火大了才殃及其他地方。


    小兄妹倆幸虧跑得快,不然還跑不出來呢。


    出來後,躲在窗下,聽裏麵動靜。


    本來郭勤還有個任務:要去前麵將錦屏弄醒,防止燒死了她。郭家並不想兩娃手上沾血,再說錦屏身為謝吟風的貼身丫鬟,一定知道內幕,還需要她上堂作證呢。之前針對她做的行動,隻是阻止她去後麵給謝吟風和賈秀才報信而已。


    可是郭勤人小心卻狠,又嫌麻煩,再說弄醒錦屏的度不好掌握——倘或她早醒來又衝到後麵來通知謝吟風呢?他便想,這女人要是幫忙殺了明輝叔叔,老天爺就不會放過她,讓她燒死正好,算他幫明輝叔叔報仇;要是沒幫,他才點了那一點點迷香,這大火一燒,人再一吵,她應該能醒來。


    一句話,錦屏的命被他交給老天爺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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