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剡在朝堂上裝的屁點意見沒有,迴了中書門下卻在屋子裏困獸似的轉了幾圈,看見孟洋杵在那登時來氣,“你杵那幹什麽?沒聽見趙晃讓你撥款給四家軍募兵嗎?”


    “相爺您別發火啊,不就是給他了個光明正大的機會擴充軍力嗎,禁軍還在我們手裏呢。”


    “你懂什麽?趙昱他之前就那點軍力,他在我這插的那點釘子我一清二楚,就那點政權在我眼裏屁都不是!再耗耗這朝堂就是我王剡一人的天下!現在倒好,四家軍擴充,封個朗玉侯,立個西洲府,朝堂幾十年的政局被他趙晃一朝就改了!”


    王相說到這突然頓了頓,腦子一捋他發現自己之前一直不當迴事兒的新皇帝趙晃,似乎不是他以為的那麽迴事兒。


    孟洋:“那這麽說,是那趙晃想借趙昱的手來對付您?”


    “你豬腦子嗎你?現在才反應過來!”其實他也是剛算明白這賬,之前一直盯著趙昱沒管過趙晃,現在前前後後一順才想過來。


    “那到底王相您也沒什麽損失不是,再說了兵部不是在咱手裏麽,(壞笑)四家軍需要的軍械不都得從兵部來?”


    王剡覺得他說了句人話,剛想消消氣,結果沒想到孟洋又蹦出來一句,“既然他趙昱本來就盯著王位,我們不就是有共同敵人嗎?”


    “孟洋你是不是這幾天腦袋天天早上被門板夾?你以前也問不出這種蠢話啊?!我告訴你月柳門截殺姓尹的那事兒我還沒跟你算呢!我幫趙昱登了位子,他能放過我?趙晃還能和和氣氣跟我商量,趙昱不得先拿我腦袋作刀?!”


    王剡又困獸似的轉了幾圈,然後指著孟洋道:“你,找個人幫我去約一下朗玉侯。黎家隻是一直歸他趙昱管,不代表朗玉侯心真在他趙昱那。要是朗玉侯能拉過來,西洲府自然而然也就過來了。”說完他揮袖出了門,他要去找趟趙晃,結果剛兩步又倒迴來,交代了另一件事情。


    江楚被趙昱帶著,看路線估計是要去太後那。路上江楚一直在想事情,他在思忖如今這格局對於王剡都有哪些不利之處。他把自己放在王相的位置想好生思量了思量,估摸著王剡迴去捋一捋順一順,就能發現趙晃不是他手裏可以穩穩當當的提現木偶,但若想讓這木偶的提線不斷……


    “殿下。”江楚叫了聲趙昱,見他出聲詢問,“您在這宮裏有沒有方便行事的人?”


    “你問這個做什麽?”


    “如果殿前司指揮使倒戈向王上,但在途中遭人截殺,您覺得這罪名會嫁禍給誰?”


    趙昱頓了步子,有些恍然,“扶玦你先去找那殿帥!”說完他立馬調了個方向。


    殿帥走在宮院深牆中,目的地是趙晃的寢宮。本身就是武將出身,對這安靜如死寂的四遭多了份戒心。他開始放慢放輕步子,聽著動靜。果然,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一個身著常服的人帶著幾個人排成一列迎麵走來——正是王相座下門客,周利。


    他們計算著離殿帥的距離,袖中的匕首開始緩緩浮現。


    “殿帥——”殿帥迴頭想看是誰叫他,見是黎江楚背著隻手不緊不緩的過來,不算太好氣的抱拳道:“見過侯爺。”他氣在江楚在朝堂上為趙昱解圍,可不像是當初在渠江關,他在自己耳邊扇風的樣子了。


    周利等人收了匕首,彼此對視一眼,暫時退開在一邊。江楚瞟了他們一眼,站在了殿帥左側,跟著殿帥一起往前走,以備周利不顧後果強行刺殺。


    周利等人隻是站在旁邊排開,垂首抱拳,但江楚嗅得見他們袖子裏的寒意。周利在等,等兩個人完全錯過他們,從背後下手。黎江楚既然也是趙昱的人,那殺了殿帥嫁禍趙昱反倒更加合情合理。


    “你們幾個,幹什麽的!”


    江楚微微偏了頭,聞聲望去,見一人頭戴烏紗帽,一身鎏金黑錦衣,劍眉飛揚眼似雄鷹,腰後一把長刀雕著蟒紋,緊緊收在鞘中。是皇城司皇城使——竇師。


    江楚見周利幾個人不再站在原處,一個個又排好了行列向遠處走去。他盯著竇師的眼,記起了七年前自己逃出長樂殿時挨的那一腳,憑著記憶江楚能確定,當初就是他。從潁州到饒城一路上護衛趙昱的,應該也是他的人。


    “侯爺這是要去哪?”殿帥隨口一問。


    “護送殿帥去見王上。”他見對方臉上疑惑,“殿帥,朗玉侯是王上給的,不是別人。”說完他笑了笑,不再言語。這話什麽意思,殿帥他肯定猜得到。


    ——玄霄宮


    趙晃半個身子在床上半個身子懸空,進宮裏前什麽話都沒說,也沒更衣,噗嘰就是往床上一趟,唯獨是唔囔著話語讓侍女們把屋子裏的熏香全給拿走。


    他剛閉眼半夢半醒,正覺得舒服,王剡連招唿都沒打一聲的直接邁進了他寢宮,大喊一聲:“王上!”


    趙晃被他驚起來,腦子嗡一下頓時什麽都沒有,許久後這才慢慢恢複意識,揉了揉眼皮耷拉下來的眼球,又眨了眨眼,見是王剡,一邊比劃著讓他坐,一邊自己下了床招唿著太監取些糕點來,然後抄抄袖子在王剡對麵坐下,“王相啊,您下迴來動靜能不能輕點?”


    “是老臣唐突,老臣給王上賠個不是。”


    “(擺擺手)這點估計也沒哪個當皇帝的躺床上……王相尋朕何事,直說吧。”


    “王上,別怪老臣多嘴,這寧王私軍一事,恐怕大殿上都不過是他為自己開罪的說辭啊。”王相頓了頓,開始從“三監之亂”給趙晃一一順到了“八王之亂”、“永嘉之亂”、“安史之亂”。


    趙晃在一旁聽的,都替他臊得慌。合著跟寧王想叛亂攝政,跟你自己清清白白一樣。


    “哦……是為這事兒。那王相您的意思呢?”


    “老臣的意思,最好還是按謀逆罪依法論斬了的好。”


    趙晃嘴角勾出耐人尋味的一笑,“呦,朕這蕭宋原來還有國法啊。”


    王剡見他這樣聽他這話,滾了滾喉嚨。自從他獨掌大權以來,蕭宋的國法如同一張白紙,形同虛設。那每次不按法律行事的,他是首當其衝。現在他要用國法懲治寧王,也確實是有些荒唐可笑了。


    “王相啊,朕也不是傻子,就算國家治理不好,那當王爺的養私兵朕也知道是什麽情節。可一來呢,朕托王相您的福,私軍在朕手裏——”


    “(象征性客氣)老臣不敢。”


    “二來呢,邊關還在打仗,四家軍一直都是寧王管著。要是寧王現在出了事兒,四家軍再一亂,那受罪的……”不就是禁軍了麽?


    王剡現在算是明白了,趙晃這人,他自始至終都看錯了,隻可惜沒能早點防備,現在恐怕已經是僵局,難以變動了。


    “王上考慮周全,老臣佩服。”


    趙晃點點頭,讓侍從給王剡倒了杯茶,“您既然——”


    “報——殿前司指揮使覲見——”


    王剡手裏的茶水差點灑出去。趙晃則是頭疼怎麽一個個覲見都覲到他這寢宮來了,歎了口氣讓殿帥進來。殿帥進來壓根沒廢話,單膝跪在趙晃麵前,把他統兵的虎符直接給了趙晃,“臣護衛先王數十載,還將繼續護衛王上數十載。臣願王上今夜安然入寢美夢常伴。”


    王剡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心裏怒罵底下的人都是一群飯桶。殿前司到了趙晃手裏,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兼著樞密院使,能不能發兵是他說了算,可他壓根沒有統兵之權。


    殿前司指揮使的直屬軍歸了趙晃可直接調動,殿前司在全國各地還分管部分禁軍,相當於這些也一起給了趙晃,這可是把他的軍權挖去了一大塊啊。


    他惆悵趙晃這個一直在他手裏晃蕩的木偶,已經開始斷了提線了。先前他王剡權傾朝野,而後說是與趙昱分庭抗禮,但風勢仍是向他一邊倒。他就獨獨少管了個趙晃,造就如今三分而立的局麵。


    有軍權的皇帝跟沒軍權的皇帝,這全然是兩迴事兒啊。王相這茶是喝不下去了,起身拜退。趙晃也沒留他,目送著他出了寢宮,把殿帥托起來讓他陪自己坐會兒。


    ……


    趙晃幾乎睡了一整個白天,到了晚上來了精神。


    而江楚則被王相備下的宴席困到一時脫不開身。想到七年前他要入宮殺的人,今日竟一個桌子上推杯換盞,他真有些道不清是什麽滋味。王相一副真心實意請他入隊的樣子,江楚也就一副好生思量艱難選擇的樣子,最後婉言迴拒,說是寧王對他有知遇之恩。


    這話出了,底下很多陪酒的官員都不理解,認為這不是聰明之舉。隻有王相覺得,若日後這朗玉侯真能倒戈為自己所用,自己好好待他,他定是自己一枚得力棋子。如果朗玉侯今日答應了他的邀請,他反而不敢用他,就算用了,也永遠不會相信他。


    江楚微微醉紅著臉,出了門就被趙晃召去。他被公公一直引著路,借著公公掌的燈,才發現這公公是當初跑去衙州召自己入京的那位。公公路上還沒忘謝謝他上次替他瞞下誤了傳召的事兒。


    江楚問了他姓,套了些別的話,發現這人底子還算幹淨,腦子裏便不自覺想起了一直待在趙晃身邊的朱公公。


    趙晃伏在桌案上,不時抬眼,然後又低下頭批閱卷宗。再抬眼時,江楚已經被引到了宮外。他收了卷宗,揮揮手示意宮裏的侍從都先下去。


    江楚站在宮外,往裏麵第一眼就對上了趙晃的眼,二人不約而同翹了嘴角。江楚邁進宮向趙晃走去,趙晃卻抬了手示意自己站那。


    “先生身上有配囊臭麽?”


    “沒啊。”


    “那先生身上可有別的熏香味?”


    這可給江楚問懵了。他抬起肩帶著肘,左右兩邊都嗅了嗅,然後問道:“宮裏的菜肴酒香算麽?”


    趙晃笑了,招手示意他過來,“讓朕看看,朕新封的侯爺。”他等江楚走近了,靜下心來聞了聞,發現江楚身上也沒有菜肴酒香,隻有淡淡荷香沁人心脾,讓他覺得出奇的舒服。


    江楚順著趙晃的手勢坐在了椅子上,屁股一落下又感覺不對勁,抬起來才發現不知道誰把坐墊給蹭巴歪了。趙晃見他臉上帶了些醉紅,親自倒了茶水給他遞過去。江楚扶正了坐墊接過茶水,輕聲謝過,屁股穩穩坐下。


    “王上,臣要先澄明,泊州的私軍,確與寧王無關。”


    趙晃手裏的筆一頓,口齒間吸了口疑惑的涼風,“真不是?朕還以為先生今日於朝上所言,不過演戲罷了……”他擱下了筆,靠下了身子,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扶手,“難不成當年的宮闈秘事,是真的?”


    江楚一愣,好奇又不敢問,隻能看著趙晃,希望他品出自己眼裏的意味。


    趙晃一眼就知道他心裏那點事兒,“此事還不敢定論,時機未到,朕需要等個合適的契機——倒是先生覺得,這侯爵,先生擔不擔得起?”


    “那,渠江關、關外數十裏失地、平遼軍數萬人首、殿前司兵權。(笑)臣贈與王上的禮物,王上又滿不滿意?”


    宮裏沒有其他話語,隻有趙晃搖曳著宮燈輕晃著明月的朗笑聲……


    江楚跟趙晃談到很晚,江楚跟他說了很多路上看到的,還說了一些國法管束不到的,比如那拜枕南柯所賜的詭夢,李棠的養父,比如饒城的江遂心與她親娘柳春眠,還有那勤懇老實的劉豐年,還有……迴京路上記起來的馬幾豐與魏子旭。


    江楚抬頭再向外看,發現已經是參星橫斜了,想想也不打算迴去,趴在桌子上湊活了一夜。趙晃想讓他上床睡,說自己反正睡了一天也不困,但江楚還是搬著君臣有別的借口給他拒了。


    趙晃夜裏沒睡,記著江楚說的那些,準備調一下馬幾豐與魏子旭的檔案,好給個追諡,也好給他們還在世的親人撫慰。李棠的養父以及饒城江老爺,趙晃擬旨,準備責令地方逮捕。他暫時能做到的,就這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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