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不敢想象,光是一個念頭就讓他渾身像被冰封了般,通體寒涼。


    駱雪忽然緩緩站起身,走到趙晚餘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嬌小的身子攪進懷裏。


    「她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就憑她是我的女人。」


    駱雪彎起笑眼,濕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際。


    「不要在我爹麵前胡說……」


    她心急地想從他懷裏掙脫,但他的手臂絞得那麽緊,都快把她的腰擰斷了。


    「我胡說了嗎?」駱雪俯首輕咬她的耳垂。「你爹怎麽可能相信我會莫名其妙放了他?當然是因為你偉大的犧牲奉獻。」


    「晚餘,你竟然……你竟然……」


    趙繼麵色蒼白,渾身發抖。


    「爹,他沒有勉強我,我是心甘情願的,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屈辱,您別為我擔心!」


    她已經被駱雪逼出一身冷汗,惶急地向父親解釋著。


    趙晚餘說的是真話,但趙繼卻完全不相信,他雙眉緊鎖,兩眼有些失神,似乎受到了什麽莫大的打擊。


    「爹,您別把事情想得太糟,真的沒有那麽糟,駱雪是故意氣您的,再等十天,不,九天,您就可以被放出來了,到時候我會好好跟您解釋。」


    她知道父親現在聽不進她說的話,加上怕駱雪又對她做出更出格的舉動會把父親氣壞,因此決定先離開,讓父親冷靜幾天後再好好地解釋。


    趙繼恍若未聞,依然失神地看著她,心智似乎蒙上了一層灰,失去了判斷。


    「君侯,我要跟我爹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咱們可以走了。」


    為免父親氣過頭,她急著轉身拉著駱雪往外走。


    「這麽急著走?不再跟你爹多聊幾句嗎?」駱雪故意拖拖拉拉。


    趙晚餘怒目瞋視著他,忍不住又迴頭望了父親一眼,看著父親雙手無力地垂掛在牢欄上,眼神空洞死灰,眼眶中不自禁地浮起了淚水。


    「爹,九天後咱們一家就能團聚了,您跟娘也能再見麵了。我真的很好,不要為我擔心!」


    她邊走邊迴頭,向父親喊著。


    趙繼呆滯地望著駱雪緊摟著她頭也不迴地揚長而去,他的心仿佛掉進了黑洞裏,隻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因為自己而受到屈辱,因為自己被禽獸蹂躪,被黑暗吞噬了……


    在迴到寢殿的路上,趙晚餘都在發著脾氣。


    駱雪牽她的手,她就甩開,摟她的腰,她就掙脫,她氣唿唿地在前麵走,駱雪一臉笑意地在後麵追,看上去就像一對找情罵俏的戀人。


    府裏的仆婢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又驚疑又好奇地悄悄跟在他們後麵看好戲。


    「那人是君侯嗎?」


    「府裏唯一能穿明黃服飾的男人當然是君侯。」


    「對君侯發脾氣的女人是誰?不怕手腳被砍下來?」


    「是趙晚餘,聽說殷倩玉已經敗在她手裏了。」


    「就是那個在大門口跪了三天的趙晚餘?」


    「老天爺!不可思議!君侯在笑?」


    「沒錯,君侯在笑……」


    仆婢們嚇得打冷顫,他們通常見到的君侯都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發怒時,代表有人要倒楣,而一旦笑了,就是有人要倒大黴了。


    可是,像現在這一路追著趙晚餘的笑,仆人們從來沒見過,他笑得就像個……大男孩!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笑容出現在駱雪的臉上,這群仆婢們恐怕壓根兒沒想過,他也是個從小孩開始長成少年再長成男人的普通人。


    尾隨著看好戲的仆婢們漸漸形成一個龐大的隊伍,而駱雪也不負眾望地上演一出令他們瞠目結舌的好戲。


    「為什麽生那麽大的氣?」


    駱雪硬是把趙晚餘扯住,壓在牆上,將她圈在雙臂之間,讓她進退不得。


    「因為你故意傷害我爹!」她粉頰氣得通紅。


    「你說反了吧?明明是你爹一直在傷害我。」他的語氣微有不悅。


    「那是他聽信了一麵之詞,被蒙蔽了,所以才會以為你是那樣的男人,可你也不該故意拿我來羞辱我爹!」她想起父親大受打擊的模樣就心疼不已。


    「你也覺得他是聽信一麵之詞而誤會了我?」


    他深深瞅著她,手指摩挲著她微帶潮紅的粉頰。


    趙晚餘怔了怔,視線不安地迴避,仿佛被他一語道破了心底的秘密。


    「我隻是覺得……沒有證據就指控你,對你並不公平。」


    更何況是弑父這種罪大惡極的指控,如果不是事實,對駱雪造成的傷害將有多大?


    「你比你爹理智多了。」他讚賞地輕笑。


    「那個太醫在我家住了大半年,我爹天天聽他說,難免信以為真。」


    她被他困在胸前,身軀幾乎與他緊密貼合著,她擔心隨時經過的信婢會看見這樣羞人的場麵,一直無法集中思緒。


    駱雪忍著不去追問太醫的名字,等著趙晚餘自己主動告訴他。


    「所以,在你的心裏並不認為我毒殺先帝了?」要不然她不會用「信以為真」四個字。


    「我不知道,知道真相的隻有先帝和你自己。」


    她當然希望那不是真的,畢竟跟一個弑父禽獸有了親密的肌膚之親,絕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萬一是真的呢?你會怕嗎?」他微揚邪惡的嘴角。


    「我接近你時就已經把你當成《五鳳秘史》裏的駱雪了,再可怕也不過如此了吧,還能再慘到哪裏去?」她沮喪地咕噥。


    所以,他給了她一點點慈悲,她就覺得他也沒那麽壞,發現了他的一點點好,她就感動萬分了,她對男人的要求竟然低到如此程度。


    ***


    她的答案倒是讓駱雪得意地揚起了角,心情大好。


    「你讀過你爹寫的《五鳳秘史》嗎?」


    「當然讀過。」


    「你覺得我是《五鳳秘史》裏的駱雪嗎?」他非常好奇她的讀後心得。


    「性格還有行事作風都很像,但是故事內容卻極度誇張而且荒謬,難以說服我。」


    父親筆下的《五鳳秘史》,簡直就是駱雪的人生黑暗史,所有最離奇的遭遇都發生在他身上,讓人難以置信。


    「哪一個部分無法說服你?」他很好奇。


    趙晚餘察覺到貼靠著她的身軀微微繃緊,愕然抬眸看他。


    「你也看過《五鳳秘史》對嗎?」她小心地問道。


    「當然,要不然怎麽會抓了你爹。」他的神色開始冷寒。


    「《五鳳秘史》裏與你有關的部分有多少是真的?」他漸漸冰冷的神情讓她有些不安起來。


    「八成。」他盯著她的眼睛說。


    趙晚餘驚愕地呆住。


    她以為那些屬於駱雪的故事應該都是太醫過度渲染,加上父親下筆又誇大了些,才會那麽離奇荒誕,因為她覺得太過於荒謬,所以隻當成通俗小說來看,根本沒有特別去記憶,沒想到那些故事竟然有八成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因為書裏的五鳳君駱雪有一個黑暗得像染了墨的生活,有一個千瘡百孔的人生。


    「怎麽可能!你的母妃……」


    她赫然掩口瞠大雙眼,不敢再說下去。


    「書裏除了寫錯幾次發生事件時的年齡,還有父王駕崩那一段是假的以外,其餘都是真的。」他大大方方地坦白。


    趙晚餘倒抽一口涼氣。


    當駱雪在她的眼裏還是個陌生人時,她並沒有心思去記住這個人,也沒有想過去了解這個人,但是現在她卻努力地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殘骸,想從他的故事裏多了解他一點。


    「你的母妃……與侍衛私通?」她謹慎地問。


    「沒錯,在我六歲左右。」


    「你能記得六歲的事?」


    「有些事不會記得,但有些事會記得特別清楚,想忘都忘不了。」他平淡地說著。「我記得每天午睡起來時,母妃總是不在,我總是到處找不著母妃,可是母妃迴來時從來不肯告訴我她去了哪裏。有一天我終於在草叢裏找到了母妃,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母妃央求我不許告訴任何人,我記住了,但是,當大哥跟我玩的時候,我卻不小心說溜嘴,然後,有一天午睡起來,就看見母妃吊死在梁上,還看見了……」


    他沉默了下來,神色開始不穩。


    趙晚餘想起了這一段,寫的是六歲的駱雪看見母妃吊死,還看見了從母妃腹中流產的死嬰,因為實在太駭人了,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你真的……從那時候開始就不正常了?」她依稀記得父親是這樣寫的。


    「我自己覺得很正常,是別人覺得不正常。」


    「例如什麽事?」


    「我開始不說話。」


    「這樣當然不正常……」


    她猛然頓住,突然明白了他不再說話的原因,因為地六歲的駱雪認為母妃是被他亂說話給害死的。


    ***


    「我開始害怕嬰兒。」害怕到夢裏隻要有嬰兒出現都會變成可怕的夢魘。


    「正常人不會怕嬰兒。」


    趙晚餘明白他的恐懼原由,但她實在無法想象也無法體會他對嬰兒的恐懼到何種程度。


    「不過我十歲以後就開始說話了。」他攤了攤手。


    「這是希望得到我的讚美嗎?」她攏眉輕歎。


    「你若知道是什麽原因讓我說話應該就不會讚美我了。」他冷冷一笑。「至少以正常人的標準不會。」


    「什麽原因?」


    「我把我大哥從樹上推下去,摔斷了他的腿。」


    趙晚餘瞠目結舌。


    「書裏有寫嗎?」她怎麽沒印象?


    「書裏沒寫,因為我是和他一起摔下去的,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們兩個是一起失足,連我大哥都不知道我是故意拉著他摔下樹。」


    「他摔斷了腿,為什麽你沒事?」


    駱雪輕挑眉峰,淺笑道:「我才十歲,身量比較小,比較輕,而大哥已經十七歲了,他先著地,我才掉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有事,我沒事。」


    趙晚餘呆呆的無法反應。一個才十歲的孩子竟然有這種的心機?


    「你這麽做是為了報複你大哥。」


    很明顯的原因,因為他的大哥背叛了他,讓他害死了母親,所以他在報複,而且也成功了。


    「你十歲就懂得陷害人,難怪你有辦法替你三哥篡奪皇位。」


    她記得父親在書裏寫到這段時,最讓她記憶深刻的是他設計把皇上二子騙到了北晉國,當先帝駕崩時,皇二子來不及趕迴皇宮,而皇長子瘸了一條腿,破了帝相,因此皇三子順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我要是不夠冷酷,手段不夠狠辣,那麽在皇宮裏被踩在腳底下踐踏的人就會是我了。」駱雪冷笑道。


    趙晚餘啞口無言,胸口像壓著一顆又沉又重的巨石,難以喘息。


    雖然對兄弟手足太過於無情,但她又不能說他不對,畢竟,他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先帝真的曾經懷疑你不是皇子嗎?」


    書裏寫先帝從來不召見他,國宴、家宴、宮宴這些場合不得已見到麵時,也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他到死前都還在懷疑,反正他有七個兒子,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他不會在乎。」駱雪的目光深幽難測。


    她的心口有些疼痛起來。


    被視若無睹的感覺一定很痛苦吧?尤其還是被自己的父親無視,他的心到底在皇宮孤寂的角落裏凍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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