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晚餘聞言一怔。


    她並沒有愛過誰,怎會知道愛是什麽?可是她不知道愛是什麽,又怎麽會那麽篤定他不愛那些侍妾?他反駁得沒錯,她哪來的自信?


    ……不,她自己雖然沒愛過,但總是見過真心相愛的人。


    「看我爹愛我娘的方式就知道了,和你對待女人的方式根本完全不一樣!」


    她忘了,身邊就有最好的例子。


    ***


    「哪裏不一樣?」他咄咄逼人。


    「當然不一樣!我爹隻有我娘一個妻子,兩人一直都很恩愛,我娘為了不能替我爹生下兒子,便買了瑛娘想給我爹當側室,希望瑛娘能代替她為趙家傳宗接代,但我爹從來不肯同意納瑛娘為妾,所以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我爹就算和我娘吵架,也會迴房和娘共睡一床,從不會因為賭氣分房。我娘病了,他便急著四處找好藥來給我娘醫病,我爹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她說著說著,忍不住掉下淚珠,思念父親的心情頓時崩解,逸出壓抑的啜泣。


    駱雪沒想到她會忽然哭出來,一時間怔愕無語。她傷心脆弱的眼淚令他無措,也揪住了他的心。


    要怎樣才能讓她不再掉淚?不再傷心難過?


    「不要哭了。」


    他深深蹙緊眉頭,猛然將她擁進懷中。


    她明明是那麽嬌小柔弱,卻有著一副堅強的性子,明明是豔冠群芳的玫瑰,卻硬要伸出小小的花刺紮人,她是一個那麽矛盾的女人,卻有辦法讓他行為失常,方寸大亂。


    趙晚餘埋首在他的胸膛內哭泣,當心情慢慢平複時,才漸漸感受到了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和他的心跳。


    她的心口深深一悸,慌亂地從他懷裏逃脫出來。


    駱雪愕住,與她凝然互視。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寧靜得隻聽得見兩人劇烈的心跳。


    「你不是想見爹?」


    良久之後,他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她倏然看向他,心頭霍然一亮。


    「你答應過我會帶我去看我爹的!」她並沒有忘記他的承諾。


    「當然。」他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你想去,我現在就帶你去。」


    駱雪冷冷淡淡的溫柔和突然的主動讓她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不懂,他是真心的嗎?


    「不跟來嗎?」


    他明白她的疑惑,轉身徑自步下石階。


    趙晚餘極力壓住心頭的忐忑悸動,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


    通往大牢的過道上,陰暗、幽閉和寂靜的感覺讓趙晚餘深感恐懼,她不由自主地扯著駱雪的衣角,幾乎緊貼著他走。


    「這個地牢已經夠幹淨了,用不著害怕吧?」


    駱雪淡淡一笑,直接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裏。


    「富麗堂皇的五鳳府地底竟然有一個黑暗的地牢,可見主人的心也是一般黑暗。」


    她用力把手從他掌心抽走,想到父親就被囚禁在這座陰暗的地牢裏,她就無法平靜麵對他。


    「五鳳府的地牢已經是世上最明亮的地牢了,可見得主人的心也是一般的明亮。」駱雪用她的暗諷迴敬她。


    「還要走多久?」她冷瞪他一眼。


    「這條過道通往地底下,要經過重重鐵門,才能抵達囚室,囚室有十數間,目前隻關著你爹一個人。」他說話的聲音在幽閉的空間裏迴蕩著。


    趙晚餘對父親的思念和心疼,讓她急著想見父親一麵,急著想知道父親是否安好,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終於來到那一排囚室前,她慌急地尋找著父親。


    「爹——」


    囚室內,趙繼正盤膝而坐,一臉的煩躁,仿佛想定下心卻定不下來,突然聽見趙晚餘的聲音,他驚愕地站起身,滿臉不可置信。


    「晚餘?!不可能……」


    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但是守牢房的衛士突然大步匆匆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當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喊「爹」的聲音越來越大,接著在牢欄外看見愛女絕美的麵容時,他的身體急劇地顫抖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


    「爹!爹!我終於找到您了!我好想你!你還好嗎?」


    趙晚餘雙手伸進牢欄裏試著想要碰他,哭泣地大喊著。


    「晚餘,你怎麽也被關進來了?是誰把你抓來的?是五鳳君對嗎?」


    趙繼緊緊握住她的手,臉色慘白。


    趙晚餘還沒來得及解釋,駱雪就出現在她的身後,趙繼一看見駱雪,立刻發瘋大吼著。


    「駱雪,你這個禽獸!快把我女兒放了!」


    「爹!你聽我說……」


    趙晚餘被瘋狂喊叫的父親嚇住了,急著想安撫他。


    駱雪在守牢衛士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神態悠閑地看著趙繼。


    「沒有人抓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是自己走進五鳳府的。」


    趙繼愕然呆立住。


    「你來求他?」


    他緩緩轉過臉,瞠眸瞪視著趙晚餘。


    趙晚餘怯怯地點頭。


    「爹是怎麽告訴你的,你都忘了嗎?他是個兇殘的男人,他是個禽獸,爹就是死也不要你來求他!」


    他用顫抖的手指著駱雪,悲憤地怒喊。


    「趙繼這樣辱罵君侯,要屬下命他閉嘴嗎?」守牢衛士低聲詢問駱雪。


    「不必,就讓他罵個過癮,罵得再難聽也不會比《五鳳秘史》裏寫的更難聽。」


    駱雪輕鬆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在胸前。


    「我說的都是事實!你毒殺先帝,害死自己的父親,老天絕不會饒你,你一定會有報應的!」趙繼淩厲地指控他。


    駱雪仍一派輕鬆地坐著,但眼神太過冷靜,令趙晚餘毛骨悚然。


    雖然這些話她已經聽父親怒罵過幾十迴了,但是當著駱雪的麵這樣痛罵,還是讓她嚇得膽顫心驚,害怕駱雪會一怒之下推翻他的承諾,殺了父親。


    「爹,您能不能先冷靜一下?先聽我說。」


    她按住父親掛在牢欄上的手臂,極力安撫著。


    「你什麽都別說!我不準你為了我去求這個狠毒弑父的禽獸,你求他就是羞辱我!」趙繼怒發如狂。


    趙晚餘頓時涼透背脊。


    怎麽辦?她要如何告訴父親,她已經把自己奉獻給駱尋來換他活命了?


    ***


    「爹——」她的嗓音有些發抖。


    「駱雪,你要殺我就痛快地殺了我,但是別為難我女兒,快放她走!」趙繼咬牙恨恨地說。


    駱雪的臉色漠然,一股森冷的寒氣在他周身彌漫著。


    「我毒殺先帝可是你親眼所見?」


    他冷睇趙繼,語氣溫和得令人膽寒。


    「雖然不是我親眼所見,但老天有眼,神鬼有眼,你的惡行終將為世人所知,真相必大白於天下!」趙繼狂聲喊道。


    「真相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你,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一個莫須有的流言揣測就想毀了我,太可笑了。」駱雪原本輕鬆交握的手越掐越緊。


    「怎麽可能是莫須有的流言揣測!在先帝駕崩之後,為先帝診治的六名太醫也都離奇暴斃而死,難道不可疑嗎?」他怒聲指控。


    「所以你也認為這六名太醫是我毒殺的?你就把這些揣測全都寫在那本見鬼的《五鳳秘史》裏?」駱雪陰狠地笑望他。


    「殺人滅口,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其中一名太醫命硬,逃過死劫,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了我!」趙繼哼道。


    「就隻是這樣?一個太醫隨口捏造的謊言,你就當成了真相?」駱尋的目光和話語同樣的冷銳。


    「他是死裏逃生,從鬼門關爬迴來的,如果他說的不是真相,那麽什麽才是真相?」趙繼嘶聲吼道。


    「爹,您別再說了。」趙晚餘有所顧忌地瞟向駱雪一眼。


    「為什麽不要我再說?」趙繼朝她喊道。「既然都要死了,在死之前我就偏要罵一個痛快!」


    「爹,我求您別再說了!您因為罵駱雪而死值得嗎?您怎麽都不為我和娘著想?自從您被抓走以後,娘每天以淚洗麵,您要是死了,她也決定不想再活下去。爹,我不要您死,娘也不要您死啊!」


    趙晚餘心急地握住父親的手,深怕她的努力功虧一簣。


    趙繼像被一鞭子抽醒了,他怔怔地凝望著趙晚餘,喃喃地說道:「晚餘,爹對不起你和你娘,隻是這一步走下去就沒有迴頭路了。誰願意死?爹也不願意,可是總要有人敢出來揭發他的惡行,總要有人肯犧牲,如果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隻會把他這隻妖獸養得更可怕,他會成為南周國權勢最大卻最陰險狠辣的人。」


    趙晚餘很清楚父親嫉惡如仇的固執脾氣,她無法指責父親,因為她的倔強脾氣就跟父親一模一樣。


    「有一個偉大的父親就有一個偉大的女兒,一個為國家犧牲自己,一個為父親犧牲自己,你們父女兩人當真非常偉大。」駱雪冷笑地為他們拍掌。


    趙繼呆愕住。什麽意思?


    「為我犧牲自己?」他用疑問的眼神看著趙晚餘。


    「爹,我想要您活著,就算是為了娘也為了我,隻要您好好地活著就好。」


    她暫時不想讓父親知道太多,怕他知道了會承受不住。


    ***


    趙繼直直盯住她的雙眼,然後再轉過去看著駱雪,駱雪眸中的寒意讓他心下一凜,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晚餘,你千萬不要被他騙了!不管他說什麽你都不要相信!」他猛然握緊她的手,不安地壓低聲音警告她。「他怕我揭露他的醜行,怎麽可能讓我好好活著?隻要我活著一日,他就會擔心我繼續寫他的醜行。晚餘,他若告訴你會讓我活下來,那都是假的,你不要被他騙了,千萬不要被他騙了!」


    趙晚餘望著父親充滿懷疑的聲音和眼神,忽然覺得他不再是以前的父親了。


    以前的父親會用理性思考,不會盲目質疑一切。


    自從那個躲過死劫的太醫踏入家門那一刻起,就徹底改變了他們全家人的一生和命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她心中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並沒有那麽相信父親所相信的那個「真相」。


    在父親與駱雪之間,她內心暗暗選擇了相信駱雪,她直覺那個太醫說的話並不全然是真的。


    可是,父親被那個太醫影響太深,對駱雪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成見,就像此刻,當她把對駱雪的偏見抽離時,她眼前所見的一切便完全不同了。


    這個地牢遠和她心中所想的大不相同,她看見父親的囚室分成兩間,裏間有床和浴盆,外間寬敞,用具齊全,雖然沒有窗戶,卻也是纖塵不染,不但沒有骯髒汙穢,沒有臭蟲老鼠,也沒有看見任何刑具。


    囚室裏的父親除了目光狂亂了些,也瘦了一些以外,頭發衣服都還算整潔,沒有傷痕也沒有血跡,看不出有任何被刑求逼供過的痕跡,所以先前駱雪總是用刑求逼供來威嚇她分明就是謊言。


    然而看見謊言的「真相」時,她反而心窩暖暖,更加相信駱雪會實踐對她的承諾。


    「爹,您相信我,您不會有事的。瞧,您雖然被關進來,但駱雪並沒有折磨您也沒苛待您對嗎?他既然答應我會放了您,就一定會放了您的。」


    她放柔了聲音,試著讓父親冷靜下來。


    「你竟然為他說話?」趙繼霍然變了臉色。「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沒有……」她無力地搖頭。


    「不可能沒有!否則他為什麽要答應你?你憑什麽讓他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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