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果然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石南看了我一眼,便低頭退到一邊,垂手而立,不再說話,一時間屋子裏一片靜默。


    身後的人沒有要走上前來的樣子,我內心天人交戰了許久,終於費了好大的力氣將身子轉了過去,見到他的第一眼,我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今天應該打扮一下再出門的。


    他依舊穿著黑衣,頭上插著一根碧玉簪子,烏黑的發似瀑布般的垂下,他如第一次見麵一般,臉上戴著銀色麵具,泛著冷冽的光芒,負手而立,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我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又遙遠。


    “好久不見。”我扯出一抹尷尬的笑意。


    他微微點頭,走到如意桌前,示意我坐下,我跟著他落座,突然又不知道說些什麽了,自那日琅軒夢華一別,已經過去了幾個月,我想起他的次數越來越少,特別是近段時間,因為忙於自己的人生大事,所以很少分心,可當看到他的這一瞬間,那幾個月的記憶蜂擁而至,我才發現,自己從未曾忘記,隻是刻意不記起。


    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為我斟了一杯茶,我注意到他並沒有戴手套,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毒……如何?”


    他原本在倒茶,聽到我的話後,抬頭看了我一眼,那雙冷冽的眸子隱藏在麵具之下,但我依舊能看到它耀眼生輝,“多謝,雖不能全解,但已經好了許多。”


    他聲音靜靜響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帶著一絲喑啞,一股熱氣湧上眼睛,被我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心中直罵自己是個神經病,他和我以後就是陌路人,我又何須太過關注他,更何況,他自有絕代佳人相伴在側。


    我定了定心神,想起今日來的主要目的,便將要托付的話說了一遍,他靜靜地聽我說完,末了也不多話,直接說了句:“可以。”


    聽到他答應,我心中大定,語帶感激道:“若司星閣能幫我尋迴師父,需要多少銀子都可以。”


    他低低地笑了聲,“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我錯愕地看向他,他的表情藏在麵具之下,看不分明,但我知道他剛才雖然笑了,但卻不是發自本心,因為那雙眸子裏沒有帶上笑意,我有些吞吞吐吐道:“之前我還欠了你許多銀子……”


    他定定地看著我,我便不敢再說下去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你不計得失地幫我這麽多,對我卻如此見外。”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嗬嗬笑了兩聲,“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了,那筆銀子就算你給我了,可現如今我們又在這裏重逢,我又有要事托付於你,自然不能讓你們白忙活。”


    他拿起茶杯,在手中轉了轉,“你既然一定要給,那就給吧。”


    我鬆了口氣,並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跟他有太多爭執,畢竟瓜葛越少,以後……才能越安心。


    “你說,需要多少。”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杯子輕輕放迴了桌上,“一兩。”


    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可置信地重複道:“你說什麽?”


    “你明明聽到了。”他語中含笑,我有些迴不過神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日相處時的情形,我將手我成拳,將指甲掐進肉裏,疼痛讓我的意識清晰了不少,我垂下眼眸道:“這樣不好吧。”


    “司星閣的消息都由我來標價,若付不起,便隻能另尋他法。”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此時我有求於人,並不能直接甩臉子走人,走前丟一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做不到如此囂張,因為在我的關係網裏,隻有司星閣才最有能力查出我師父的下落。


    於是我隻好從袖子中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那我便一次付清吧,多謝幫忙。”


    “唔,”他伸出手將銀子囊如袖中,“你等消息吧。”


    “若有消息了,你可直接告知之前的聯絡人,他自會通知我。”我想了想,說道。突然我又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若我之前猜測是對的話,那他手下可能早就向他報告過我的行蹤,即便他猜不出我的真實身份,那也應該知道我迴錦都後入了瑞王府。


    想到此處我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怒氣,他從相識起便一直在算計我,什麽結伴遊江湖,明明是想從我身上得知宗老頭的下落,好為他號脈診治,可他沒料到的是,我福星高照,竟然提前勘破了他所中之毒的秘密,獲得了難能可貴的幾味解藥,不僅如此,我還大方地將解藥全部送給了他。


    他但凡有一點點心,便會對我感激涕霖,這麽一想,對於剛才他隻收了我一兩銀子的事,我又覺得理所當然起來。


    但心中的怒氣實在難以平複,我終於知道今日我為何如此反常,情緒這麽易怒了,因為當時我將這件事想通以後,便深深地埋在了心中,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發作了,可沒料到這還沒過多久,司空易就主動送上了門來。


    我半天沒有吭聲,他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我習慣了他的少言寡語,此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竟然也沒有覺得絲毫不拖,石南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退了出去,此時屋子裏隻有我和他二人,氣氛沉悶,卻一點都不尷尬。


    不知不覺間我又將茶杯裏的茶一飲而盡,他默默地接過杯子,為我續上熱茶,見到此景,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那段日子裏,他對我頗多照拂,甚至還救過我的命,但此時我轉念一想,那些刺客本來就是去刺殺他的,我掉入河中,隻能算是被殃及池魚了,他來救我原本就是理所應當,若不救我就是泯滅人性,人神共憤!


    我就這樣將那幾個月中發生的點滴都想了一遍,更加確定他是要利用我,所以對我才這麽好,心裏頭的怒氣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到他再一次想拿過我的茶杯時,我終於爆發了!


    我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杯子,他的手還是如往常那樣冰涼,可我碰到他的手的地方卻像火一樣滾燙起來,我努力忽視心中的異樣,大聲道:“不勞煩司空閣主!在下承受不起!”


    他好像一點也不訝異我態度的轉變,隻是默默地放下茶壺,往我這邊推了推,我怒氣匆匆地一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一仰頭盡數喝了下去。


    “你有什麽想問的麽?”他的聲音從麵具後麵傳來,帶著一絲飄渺。


    “有!”我重重地放下茶杯,“我問什麽你便答什麽嗎?”


    “自然,隻要開口,絕無虛言。”


    “好!”我深吸了一口氣,在腦海裏組織好語言,借著一股衝勁問出了口:“你當初邀我去夢華,是否是因為我碰了你卻沒有中毒?!”


    他沉默了兩秒,然後語氣平淡地答了一句:“是”。


    我冷哼一聲,果然如此,我語氣嘲諷地說道:“所以你後來單獨和我一起時,便再也不戴手套?”


    “是。”


    “好!”我忍不住為他鼓掌喝彩,“司空閣主還真是誠實。”


    他從麵具後露出的那雙眼睛,如一汪古井,平靜無波,深幽如淵。我看也不看,繼續問道:“那你研究出什麽了沒有?”


    他頓了頓,說道:“……沒有。”


    我冷笑了聲,“玄醫空青也沒看出些什麽嗎?”我扭過頭接過他的視線,和他對視,“那幾日她日日為我把脈,難道不是想知道我百毒不侵的原因?”


    他聲音終於有了一些遲疑:“……是。”


    這一點是我後來才想到的,司空易是杜衡的座上賓,在天下第一莊的時候杜衡說司空易囑托他照顧我,後來杜衡借著我被點了穴道之名,讓空青來為我把脈,之後空青卻說我的穴道早已解開,她後來又問了許多細瑣小事,當時我沒有多想,可現在想來,她分明是在無形之中套去了我許多話。


    既然如此,那空青便不是為杜衡所驅使,而是為司空易所用,不愧是司星閣,連玄醫都網羅到了旗下。


    我想到此處,忍不住站起了身,踱了幾步,又轉過頭來看著司空易,問道:“所以,你知道了我是女兒身?”


    司空易抬頭朝我看來,眸如星光閃爍,神色不明,我執拗地看著他,他似低歎了一聲,終於答了一聲“是”。


    我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放肆地笑了起來,雖我早知道他猜測到了我是女子,可沒想到卻是用這種方法確定的,我真是傻,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心裏曾經暗暗期待過,他隻是不知道我是女子罷了,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也許對我也會有不同的感情。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即便如此,也依舊是美人在側,幸好,幸好我從未明確地說過自己的心思,從今往後,也不必再說了。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一直在旁邊看著我,並未阻止,終於我笑聲漸歇,像是全身脫力似的坐迴了座位,抬起頭冷冷地道了句:“所以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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