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貨船啟程轉眼已過了五天,這五天裏我整日暈暈乎乎,頭昏目眩,活這麽大第一次覺得茶飯不香,走哪兒都如同踩在一片棉花上,雖然一直不間斷地聞著橘子皮的香氣,含著鹿茸片,也隻是讓我不再嘔吐而已,其餘的症狀並沒有消失,所以我整日待在船艙裏,平躺著,想象自己是一具幹屍。


    羅勒從最初嘲笑我變成了如今的同情,再也不在我麵前說今日又吃了什麽什麽海鮮,小茴則一臉心疼,每次都偷偷溜出去吃完飯,將嘴擦抹幹淨才迴來。司空易則每天定時來看我一次,聽小茴說,他白天大部分時間也悶在自己房間裏,不知道在做什麽。


    因為我們病的病,悶的悶,羅勒無聊至極,隻好每天去那個嬌小姐麵前晃一圈,吵上一架,連續幾日,樂此不疲,他甚至連人家的閨名都打聽到了。


    “我跟你說,那母老虎竟然叫夏天,不知道她爹媽怎麽想的,是嫌她脾氣不夠大麽?還要像夏天那樣火爆?”羅勒像當笑話一樣跟我說:“還有啊,她今天竟然問你和司空公子去哪兒了,我說你們倆跳海了,她竟然信了,呆得不行……”


    我待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後,抬起手擺了擺,小茴解釋道:“羅公子,我家公子嫌你太吵了。”


    羅勒停下,我無力地說:“羅兄,你說那個夏天已經說了半個時辰了。”


    羅勒一臉錯愕:“啊?有麽?”


    我和小茴同時肯定地點頭:“有。”


    “因為這船上也沒啥好說的了,悶得慌,無聊死了。”羅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噗……”他嘴裏的茶一下子全噴了出來,幸好離得遠,並沒有噴到我身上。


    “哎呀,羅公子,”小茴急忙遞了塊帕子給他:“不要激動,如果不是你可以說嘛。”


    羅勒咳嗽了幾聲,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急忙答道:“不是……”


    “哦。”我慢悠悠地迴了一聲,他見我一臉不信,急忙道:“她之前旁邊跟的那個絡腮胡子,叫蜚零,人家可是正經八百訂的娃娃親。”


    我搖頭笑了笑,羅勒問:“這是何意?”


    小茴善解人意地替我答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說,那夏姑娘和她的娃娃親還沒成婚咯。”羅勒有些不知何意,呆滯地搖了搖頭,小茴扯走他手中的帕子道:“沒成婚不就得了。”


    我添了一句:“事情沒成定局,一切都是未知。”


    羅勒又急急忙忙否認了一陣,我見他那樣,十有八九是動心了,便道:“你快些出去,我被你吵得頭暈。”


    小茴立刻將羅勒趕走,我見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心裏暗笑,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整日裏吵來吵去,也還能吵出感情來,不過夏姑娘那脾氣,也隻有羅勒能製得住。


    看來我的暈船症和司空易的悶性子反倒促成了一段姻緣,小茴一臉苦相問:“公子,不會是真的吧?”


    “十有八九。”


    小茴哀嚎了一聲:“怎麽什麽人都有人喜歡啊!”


    我咳了一聲,安慰她:“別急,你還小。”頓了頓,我又問道:“你覺得石南怎麽樣?”


    小茴突然變得有些羞澀,支支吾吾半天才說:“石大哥人很好,和公子分開的那段時間他很照顧我,雖然不愛說話,看起來悶頭悶腦的,但是真是個好人。”


    她螓首低垂,我看著她烏壓壓的發髻,歎道:“我家小茴也長大了,知道喜歡人了。”


    “我最喜歡的還是公子!”小茴抬頭雙手緊握著拳,“這一點永遠不會變的!我不會讓白芷那個丫頭把你搶走的!”


    我對於小姑娘的這種奇怪的占有心無法理解,隻好點了點頭,睡意襲來,我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道:“你總有一天要嫁人的……”


    恍惚間聽到小茴說了句“我不會嫁人的”,我想問為什麽,可眼睛已經困倦到睜不開了,就這樣沉沉睡了過去。


    朦朧中我仿佛聽到了刀劍碰撞的聲音,但在海浪的撞擊下,船搖得厲害,我將頭在枕頭上移了移,側耳再聽,聲音卻沒有了,我以為自己因為頭腦昏沉出現了幻聽,於是連眼都懶得睜,依舊閉目安睡。


    可過不了多久,聲音又響起了,這次還伴隨著唿救聲,嘶喊聲,我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還沒來得及坐起身,房間門被大力撞開了,我抬頭看去,是神色驚慌的小茴。


    她看到我立刻喊道:“公子,快起來!跟我出去!”


    門一打開,外麵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看來我剛才並不是幻聽。


    我坐起身問道:“外麵怎麽了?”


    小茴撲到床邊,迅速地將我扶起來,一邊語速極快地解釋一邊拖著我往外走:“好像還是上次那些蒙麵人,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那些船員裏也有好多壞人,現在司空公子和石大哥在上麵攔住了他們,叫我過來喊你。”


    “什麽?!”我有些慌張起來,那日在陣紫河畔的記憶蜂擁而上,那些不要命似的蒙麵人,還有斷肢殘臂的血腥,我感覺胃中又是一陣翻湧,我努力深唿了一口氣,強忍著不舒適,和小茴跑出了船艙。


    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亂,雙方人馬打成了一團,看得出司空易和石南應付得有些吃力。在這茫茫大海上,若是將人拋屍海底,估計一輩子都找不到屍首,也不會有人知道你身葬此處。


    一個大浪打來,船朝一邊偏了偏,我原本就有些四肢酸軟,這麽一偏底盤不穩,一下子打個了踉蹌,小茴忙焦急地叫喚了句:“公子!”可這一叫讓離得最近的蒙麵人發現了我們的存在,我剛站直身子唿了口氣,一把亮閃閃的泛著幽光的大刀就朝我砍來,我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退,可因為暈船躺太久的緣故,腳像踩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眼看著刀就要砍到我,小茴尖叫了一聲一下子把我撞開了。


    “不……”我焦急迴頭,生怕看到鮮血淋漓的場景,可大刀並沒有如願以償地落下,而是被一截鞭子纏住,夏天柳眉橫豎站在船艙口,將鞭子用力一甩,那把刀就這麽被她甩了出去,那個蒙麵人手中失了武器,一下子落了下風,被夏天找了空子纏住了腳踝,鞭子一起將他直接撞上了圍欄,蒙麵人被撞得七葷八素,倒地不起。


    “公子,你沒事吧?”小茴立刻撲到我旁邊,焦急地問到。


    我還沒迴答,夏天走過來鄙夷道:“你家公子都被你推開了,能有什麽事?第一次見到這麽傻的,用血肉之軀去擋刀,你以為你的身子比刀還鋒利麽?愚蠢至極。”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姑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得理不饒人,她剛才明明可以見死不救的,照我們之前那種水火不容的關係,她不救才說得過去吧。


    “夏姑娘,謝謝你。”我真心實意地道謝,感謝她救了小茴一命,她似乎很受不了這種唧唧歪歪的肉麻把戲,臉上浮現一抹尷尬,然後哼了一聲道:“沒想到你身為男子,卻這麽沒用,一點武藝都沒有,連侍女都保護不了,早些帶著她找個小角落藏好吧,我都替你臉紅!”


    說完,嬌軀一扭,甩著虎虎生威的鞭子,撲向了纏鬥中的蒙麵人。


    這時絡腮胡子蜚零也跑了上來,迅速分清形式,也加入了打鬥中,一瞬間局勢逆轉,夏天武藝雖不能說有多高超,但也能纏住一兩個蒙麵人,而蜚零的武功卻出人意料的好,最讓人沒想到的是,他看著敦敦正正,老老實實,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是使用暗器的一把好手,抬手揮舞間,已有幾個蒙麵人相繼倒下。


    我忍不住心裏暗暗為他叫了聲好,小茴這迴放低了聲音,將我扯到一邊,找了個隱蔽物躲在了後麵道:“公子,我看這群蒙麵人來勢洶洶,我們又不會武,還是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我點頭表示讚同,拉著她下了船艙,卻沒想到羅勒正迎麵而上,我急忙攔住他道:“別上去,刀劍無眼。”


    羅勒捧著胸口,我這才發現他臉色十分蒼白,他虛弱道:“我感覺中毒了……”


    “什麽?”我大驚,急忙扶住他,小茴著急不已,我忙問:“說清楚,怎麽中毒的?”


    羅勒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懷疑中午吃的飯裏有毒。”


    “什麽?”小茴怪叫了一聲:“我也吃了!我怎麽沒事?”


    羅勒偏頭想了想道:“你喝了魚湯沒有?”小茴搖搖頭,羅勒道:“我懷疑毒是下在那魚湯裏了,其餘的菜我明明都……”他說到此處卻停下了,掙紮著要上去:“我要去提醒一下他們。”


    我見他情況實在不妙,阻攔道:“這樣,小茴你先扶著他下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我上去提醒他們。”


    “公子,不行……你現在身體還虛弱……”


    我這時適時擺出了架子,皺著眉頭道:“就按照我說的做。”


    “可是……”小茴還想辯駁,我打斷她:“沒什麽可是,快!”


    小茴無奈,隻好遵循我的吩咐扶著羅勒下了樓,羅勒還想掙紮,被小茴使了蠻力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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