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鶴熏香之氣十足,而且是龍涎香獨一無二的芳香,柔而長久。


    舍得用一兩千金的龍涎香熏紙,自是非富即貴。


    知曉飛信之人是誰的周穆不敢耽擱分毫,連忙起身取過紙鶴,透窗掃掠一眼院落四周,走迴老仙師身前,邊拆信鶴邊說道:“咱們這位國師大人是不是太奢華揮金了些,龍涎香可是如此用的啊!”


    老仙師畢竟是有過千金散盡的一段光景之人,淡淡說道:“一國之主,這點熏香再用不起,還不知要被那些仙門嘲笑成什麽樣子!”


    有些時候,當身份達到一定境界,自然需要相應的東西來相之匹配,這與個人習慣,喜好以及品性毫無關係,聽上去有些荒唐可笑,但無疑是木板釘釘一般的現實。


    老仙師昔年,那段鮮衣怒馬的少年光景,素來不曾對於外人提及,一來是因為往事隨風而逝,江湖之大,不遇故人,哪裏會推心置腹道與外人聽,二來則是既然選擇與那個世家斬斷一切,那段仗劍恣意而為的舊景就再無提及的必要,斷則斷的幹淨。


    周穆看過信鶴內容,不待他起身焚信,紙鶴自動化為灰燼。


    似乎稍稍平複一下心情,周穆有些神色複雜,說道:“國師大人信上說,富如狗如今正在那霞峰宗做客,讓你我二人速去匯合,好把酒言歡,一解仇怨!”


    老仙師搖搖頭,笑道:“這位富老弟,手眼通天,這番行事當真是匪夷所思,聞有未聞!”


    “不過,想來以富老弟脾性,這等行事大概是稀鬆平常,無甚稀奇,畢竟用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說,天下便沒有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隻是不知這次又會如何?”


    周穆緩緩心神,將信鶴上所言內容一字不落說出:“國師大人已經派十位仙師先行一步,好先去壓一壓那霞峰宗氣勢,等我們過去後,還會有同行的八十位仙師助陣,整整九十位宗師,這等手筆……”


    周穆不知該說什麽好,一座仙門仙師之數,多則在六七十位,譬如位列仙巔的幾座,但這其中也包括那些常年閉關參悟的老輩,這些輩分甚至高出一大截的老人,若不是到了仙門毀滅的地步,出關之可能微乎其微,故而拋開這些,一座實力雄厚的仙門,仙師之數通常維持在六十之數上下,而一些勢力較比孱弱的仙門,數字不過半數之多,但也能撐起一片天來,譬如依附霞峰宗的落山宗,便是通過與大宗捆綁,從而達到穩固自家山頭的目的。


    歸根結底,山上仙門,不過是凡俗人世的純粹版本。


    純粹以拳頭大小就事論事。


    老仙師驀然笑道:“必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場麵,既然國師大人已經安排,我等焉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至於那位身份未知的婦人所提言論,老仙師暫且石沉心海,找機會再與周穆說。


    有意無意看眼窗台鳥籠,周穆說道:“國師大人近來與山上仙門,可謂是勢如水火,連削數座山頭,絲毫沒有心慈手軟的意思,城裏都在傳言,國師大人要與山上仙門鬥上一鬥,大有想改變當下現狀的意思!”


    老仙師思襯片刻,不無懷疑,說道:“這裏麵肯定有人在借勢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不過既然有這等傳言,怕是國師大人多少都有這麽一點心思,或許造謠之人,是國師大人刻意安排,推波助瀾,不排除這種可能,王心不可測,不好斷定!”


    山上仙門,與凡俗人世,從來是山巔與山腳的關係。


    仙門不受人世王朝束縛,可忽視一切王法刑律,逍遙世外,是存在不知多久的一條不成文規矩。


    而國師大人,想以舉國之力,令仙門俯首稱臣,將仙門仙人拉下山頭,劃入王法刑律的版圖,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前無古人之偉事。


    揣摩透徹國師大人心思的師徒二人,不禁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讚歎。


    王令之下,君王臣子。


    ————


    “轟隆隆……”


    笑麵少年在驟起的一抹劍意下,形神俱碎。


    小天地同樣分崩離析。


    沉寂無數年頭的斬龍台,被劍意一分為二。


    沉雷炸響的聲響正是從斬龍台下傳出。


    馮笑看眼笑麵少年眉心留存下來的一縷神魂,沿順斬龍台裂隙,一閃而入。


    斬龍台下,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出來?


    一咬牙,馮笑口中念咒,手腳皆廢,自然無法掐訣,從袍袖中飛出一紙小人,隨著馮笑念咒,赫然開始掐訣,而後搖身一變,竟然變成搖頭晃腦一臉醉態的瘋子!


    這便是瘋子交給馮笑玉牌中,算是幾大倚仗底牌之一的符籙紙人。


    不過,數量有限,僅僅一張。


    “你這真的是……淒淒慘慘,拿著一堆寶貝,搞成這個樣子,你算是第一人了!”


    瘋子掃量一眼慘不忍睹的馮笑,唏噓之餘,更多的是滿滿的“感慨”。


    “是我花大代價討來的刀劍雙符不好用啊,還是彩虹橋符你不會使,再就是你守著這一堆寶貝,卻根本不看在眼裏,棄之如敝履,難不成真想走肉身成聖的武人老路,借此砥礪肉身,夯實寸體寸骨,若是如此想法,委實是膽識過人,俠義通天的俠輩楷模!”


    “在下佩服,佩服……”


    “厲害,厲害啊……”


    瘋子輕而易舉將玉牌翻了個底朝天,拿出幾個瓶瓶罐罐,在馮笑四肢一通塗抹,同時嘴炮不停,將馮笑轟炸的外焦裏嫩。


    “嘖嘖,看看,這等胸藏浩氣的俠士,真不該在此天下,當去那老書袋的浩然天下才對,那山上仙子還不得喜極而泣,此生得見如此錚錚俠骨,芳心不許,何用?”


    “嘖嘖,將劍符壓在最後才用,不愧是心思縝密腦瓜過人的神人,想著借此千載難逢之際,好尋那一縷破境生機,以戰破境,先死而後生,嘖嘖,好手段,好心思,天下之大,還有這等神人,真是令人豔羨呐!”


    “拖塊鐵,就敢深入龍潭虎穴,當真膽識過人,天下代有才人出,唯你獨領風騷啊,不服不行,不讚不行,厲害的,厲害的……”


    ……


    從頭到尾,瘋子囉裏囉嗦,嘲諷之詞海河決堤一般,從那張舌燦蓮花的嘴中吐出,將馮笑“吹捧”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待瘋子將一遝符籙手指搓燃,將灰燼分別按在廢殘四肢上,馮笑驀然感覺仿佛有一股神力在四肢流淌,他手掌撐地,嚐試站起身來。


    “沒事了,還不趕緊起來,咋的,地上暖和啊!”


    瘋子又是一記嘴炮轟出。


    馮笑站起身,蹦跳了幾下,手腳宛如完好如初,可手臂上鮮明映目的血洞,卻提醒馮笑,這不過是瘋子使了什麽障眼法術而已。


    “一遝符籙的符膽神意都用在你身上了,別說手腳報廢,就是你命懸一氣,也可給你從鬼門關拽迴來,少見多怪!”


    瘋子似乎懟諷馮笑上了癮,接二連三轟出嘴炮:“救命之恩,天大的恩情,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你說你該如何報答我?”


    “撇什麽嘴,救你還救出個大爺不成,說不得碰不得,難不成要將你供奉起來,焚香獻供?”


    馮笑嘴角抽搐,強忍掐死這個家夥的衝動,瞅一眼斬龍台,說道:“不想進去看看?”


    仿佛神魂不對的瘋子終於正了正臉上的嘲諷,開始一本正經起來,故作深沉說道:“斬龍台是那世間蛟龍之屬的斷頭地,因果太重,一般人撞上,非死即傻,況且斬龍台乃是世間少有的幾方震懾神印之一,這台下必然封印有不可預料之物,而此時神印被你毀掉,下方封物怕是已然蘇醒……”


    “你真不怕死?”


    瘋子問了馮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怕!”


    馮笑搖搖頭,很是堅決的迴答。


    “那你還想下去湊熱鬧,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麽?”


    瘋子如同看待白癡一般,看著毫不猶豫迴答“怕死”的馮笑。


    “單純就是想深入其中一探究竟而已!”


    馮笑眼神堅定,望著神色錯愕的瘋子。


    這個紙人幻變出來的瘋子,始終有股說不上來的古怪感,馮笑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就像麵對著一具與瘋子一模一樣皮囊,但其他諸如心思,說話,神魂等等,卻是截然不同的人。


    “眼睛瞪那麽亮幹什麽,有毛病啊,看男人也上癮?!”


    瘋子罵罵咧咧,跳腳閃開,如同見了瘟神一般。


    瘋子在斬龍台上左瞧右看,神色猶豫,一副想進又不進的模棱兩可架勢。


    “你這是……在外麵蹭蹭,不進去嗎?”


    馮笑看著臉色難堪的瘋子,終於小小還了一記嘴炮。


    “你行你來,站著說話不嫌腚大!”


    瘋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腳開罵,甚至看上去有點兇神惡煞。


    馮笑上前一看,隻見順著斬龍台裂隙往下,赫然是一口其深不知幾許的洞,絲絲縷縷的電弧遊曳交織,肉眼可見一道道炸雷驟然閃亮,又一瞬熄滅,發出陣陣轟然聲響。


    再往深處探看,皆被刺目雷光電芒遮蔽。


    “你也蹭蹭不進去啊!”


    瘋子瞅準時機,大報一箭之仇。


    馮笑置若罔聞,摩挲著指尖,心中在估量。


    眉心那道丁字劍意莫名有幾分歡唿雀躍。


    “磨磨蹭蹭,想進又不進,折磨人啊!”


    瘋子話音未落,一記飛腳踹出。


    馮笑墜入裂隙之中,頓覺一股瘋狂的吸力,仿佛要將他拽入無底深淵,眼前不斷晃過刺目的光亮,耳畔卻無斬龍台上沉悶炸雷之聲,反而是猶如劍氣激蕩的唿嘯之音。


    身體更是猶如針紮一般刺痛,但眉心金星飛旋,神魂尚得清明。


    不得不閉目的馮笑,感覺墜落許久後,眼前再無刺目的光亮,緩緩睜開眼睛,卻是一陣錯愕!


    他懸浮在半空,像個傻子,一動不動!


    而下方,不知何時已然下來的瘋子更是神色古怪,抬頭看著他,一臉無語!


    “還不下來,飄在上麵,好玩啊!”


    瘋子說罷,在洞底四處探看,不再理會馮笑。


    馮笑抬頭看去,終於明白過來,洞口至此有一段距離,應該是他在上麵看到的那般,穿過那點距離,就是下麵這個好似劍室一般的地方。


    下方,洞壁四周,或遠或近掛著一把把劍鞘,瘋子認認真真看過一遍後,除了劍鞘,並無一把劍刃,哪怕是生鏽的斷劍也不存在。


    沒道理啊!


    掛這麽多劍鞘在這裏,做什麽?


    正當馮笑準備看看能否撿漏之際,瘋子站在遠處一道推開的石門前,無可奈何說道:“吃屎也得撿熱的吃啊!”


    馮笑嘴角抽搐,快不走到石門前,尾隨而入。


    如果門前之地稱作劍室,那門後這條長廊一般的通道,絕對可以稱之為鑄劍室,每隔不遠,便是一間獨立的石室,室中一應鑄劍之物皆有之。


    瘋子走著看著,一間一間看過,大失所望。


    馮笑從頭看到尾,失望之餘,莫名生出了一絲異樣感覺,這些石室似乎缺少了一樣東西。


    穿過長長廊道,瘋子一瞬以為自己眼花,揉揉眼,所見之物,一如先前看到。


    馮笑見之,明白了總覺得石室缺少的那一物是什麽東西了!


    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安安靜靜懸浮在劍案前。


    劍案上,擺著一柄尚未開鋒的劍條,通體骨白,手臂長短,無甚稀奇。


    瘋子瞬間衝上去,卻又猝然閃避開來,一道七色炸雷落在瘋子跳閃之地。


    地麵,形如遊蛇的電弧亂竄,發出絢爛光芒。


    瘋子神色狼狽,看一眼懸浮的珠子,不再輕舉妄動。


    卻是衝馮笑努努嘴,示意上前一試。


    馮笑無語,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個紙瘋子。


    但是事到如今,哪有棄寶而走的道理!


    馮笑想了想,抖出一遝符籙來,開始粘貼,前胸後背,頭頂四肢,一番毫無紕漏的預防。


    符籙是倒黴道人寫畫的迎春符,迎春接福,與驅邪避兇符有異曲同工之用,故而馮笑向老道討了兩遝,以備不時之需。


    不曾想,眼下竟然用上了!


    貼符後,馮笑仍不放心,又將一口雷池頂在了頭頂。


    瘋子看的瞬間炸毛,那口雷池是他之前交給馮笑的因果同命之物!


    瘋子有些後悔將這等於己息息相關的東西,交給馮笑保管。


    一失足成千古恨!


    雷池若是毀掉,他與馮笑這點因果,便是他人手中屠戮的刀。


    同時,也是一盞長明於光陰長河的催命燭火。


    就在瘋子想要製止馮笑時,他突然笑了,笑得就如同撿到寶貝的財迷。


    馮笑不過踏前一步,懸珠卻猶似見了壓勝之物,瑟瑟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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