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裏邊請!吃什麽麵?”大力站在門邊往裏招唿客人,看見小鳳推著輪椅進來,還主動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小鳳懶得搭理他,自己推著輪椅弄了半天,也沒把輪椅弄上那幾層台階。


    “姑娘,還是我來吧,我力氣大!你稍微讓一讓。”大力二話不說便走上前,他笑嘻嘻地對景梅說,“我幫你抬上去,容易得很!”


    大力力氣大,門前的台階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阻礙。他麵對著景梅,雙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把手,輕輕往上一拎,便把輪椅搬了上去。


    “這樣吧,咱們往裏坐坐,坐在裏麵方便些。”大力推著景梅的輪椅,直接選了一個最靠裏邊的位置。他一腳把凳子勾開,然後把輪椅推了進去。


    “你看這樣行不行?”大力傻乎乎地笑著問。


    景梅看著他卻愣了神,她還沉醉在剛才大力麵對著她,把她從台階下抱上來的情景。大力十分有力氣,他使勁兒的時候,鼻腔裏唿出來的熱氣正好對著景梅。要是在平時,景梅是十分反感與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離得這麽近的。而這次卻有些不同,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力便已經靠近了,而且他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把景梅連同輪椅一同搬了上去。景梅坐在輪椅上,頭一次感覺自己是輕飄飄的,好像十分柔弱似的。平時小鳳推著她,她隻感覺這輪椅笨重,自己好像也是個累贅了,倒從來沒有今天這般感覺。


    景梅看著大力憨厚的笑容,又瞧了瞧他寬厚的肩膀和粗壯的胳膊,這才也笑了笑。景梅第二次說出了那句話——“真是謝謝你啊!”


    “嗨!謝啥?你們來光顧我的麵館,我還要謝謝你們呢!你們到底吃啥?我讓夥計去準備。”大力連口氣都不帶喘的,他平靜的樣子讓景梅更感興趣了。


    小鳳這時趕緊走到景梅身邊問:“小姐,你想吃什麽跟我說,我來跟他們說。你不用理這些人,他們都是些粗人。”


    誰知景梅竟輕蔑地看了看小鳳,冷笑道:“你不也是個粗人,怎麽?粗人還能看不起粗人?”


    小鳳被景梅的話給堵了迴來,她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簡直是自討沒趣,便掐著自己的手指頭站在一邊不說話。她瞪了大力幾眼,就好像景梅對她的不滿完全是因為大力似的。


    景梅有些溫柔地對大力說:“就按照你推薦的來吧,你們店裏什麽最好吃就上什麽,不管價錢。”


    “好嘞,那就牛肉麵,兩碗牛肉麵!”大力轉身去忙活了,而景梅卻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無法自拔。


    她從未見過這樣單純、善良又有力氣的男人,好像從他的眼神裏看進去,就能看出來他是沒有什麽壞心眼的。他雖然身強體壯,但倒不顯得兇狠,反而有些憨厚可愛。這樣的反差讓景梅有些好奇,也對大力產生了更多的興趣。


    “你坐下呀。”景梅眼睛還是看著大力,嘴上對小鳳說。


    “我……我就站著吧,我哪兒能跟小姐坐在一起吃麵啊……”小鳳心裏還是有點不高興。她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更何況這種牛肉麵她自己本來就吃得起,也不稀罕再吃一次。


    “叫你坐下就坐下,哪兒那麽多廢話。我發現你最近好像越來越有主意了,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景梅這才抬眼看了看她。


    小鳳咬著嘴唇慢吞吞地坐了下來。她坐在景梅對麵,低著頭不說話,等著景梅來找自己說話,可她等了半天卻發現兩人都出奇地安靜。小鳳不得不抬眼看了看景梅在做什麽,結果卻發現景梅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大力。大力走到哪兒,景梅的眼睛就看到哪兒,時不時還笑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麽。


    “小姐……”小鳳喊了一聲,可景梅沒有任何迴應。


    “小姐!”小鳳又大聲了一點。


    “喊什麽喊,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景梅笑嘻嘻地說,可眼睛還是沒有離開大力。


    “小姐,那人他其實不是老板,老板是個女人,他隻是個吃軟飯的。他娶了那女人,隻為了自己的日子好過些。”小鳳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她隻知道說了這些話心裏更痛快些。


    景梅這才轉頭看著小鳳,眼神裏好像有些不愉快。她慢悠悠地說:“哦,這麽說,你對這個人很了解了?怎麽,你認識他?”


    “不認識,就是來吃過麵,也看到過一些事情,所以知道罷了。今天他女人不在店裏,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麽就是在另一家店裏,要麽就是在家養胎呢。”小鳳故意透露出大力的老婆已經懷孕的消息,她想讓景梅陪著自己不開心。


    “是嗎?還有一家店?那他還挺能幹的。”景梅完全沒有在意小鳳說的事情,反倒覺得大力是個很能吃苦的人。


    “能幹什麽呀!兩家店都是那女人的,他隻不過是幫那女人做工而已。”小鳳嘲諷地笑了笑,又朝著大力翻了個白眼。“我要是他,我還不如去要飯呢!靠女人算什麽本事?”


    “你哪隻眼睛看到他靠女人了?我看這店裏不就他在忙活嗎?我也沒瞧見你說的那個女人啊。那隻能說明他對那女人好,不讓那女人累著,自己一個人在店裏忙活,這樣的男人恐怕也少見吧,別的不說,你瞧瞧我爸,不管是以前跟我媽在一起,還是現在跟那個狐狸精在一起,隻要是他身邊有女人,他什麽時候親自動過手。”景梅說著說著,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盯著大力看。


    “大爺跟他怎麽能一樣呢?大爺是個生意人,他在外麵不知道多辛苦呢,迴到家不靠女人靠什麽?再說了,大爺也不吃軟飯呀,那怎麽能一樣呢?”小鳳一門心思護著大爺,隻為了證明大力不是個好東西,因為她從景梅的眼神裏看到了愛慕,她倒不是為了景梅好,認為大力配不上她,而是單純不想讓景梅心裏痛快。怎麽能讓自己一個人痛苦呢?她一定要拉著景梅陪自己一起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喲,聽你這麽說,你還挺護著我爸的,隻可惜我爸他聽不著呀。還有,你說的吃軟飯是指吃女人的飯,我爸他是不吃女人的飯,都是女人吃他的飯,但他自己吃的又是誰的飯呢?恐怕也不是自己的飯吧。”景梅一提到自己的父親,心裏又不痛快起來。“好了好了,別扯那麽遠。我問你,他女人長得好看嗎?”


    “不好看!”小鳳想都沒想就迴答道。


    “不好看?那一定就是性子好,溫柔賢淑。”景梅猜測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要笑死我了!”小鳳捂著肚子笑起來,生怕嚇到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你笑什麽?這有什麽好笑的?”景梅不解地問。


    “他那個老婆!小姐,我告訴你吧,是這附近出了名的母老虎,可兇呢!你說她性子好、溫柔賢淑,可不是要把我笑死嗎!”小鳳一邊說,一邊又笑了起來。


    “哦,那照你這麽說,她長得不好看,性子也不好,還兇得很,那這男人圖什麽?”景梅轉著眼珠子想了想,“那一定是她對這男人好。”


    “好個屁!你要說這男人對她好還差不多。反正我來了幾迴,每次都看見她沒什麽好脾氣,倒是這男人脾氣還不差,總跟在她屁股後麵哄著她。所以我說嘛,他就是個吃軟飯的!”小鳳斜著眼看著大力,想著這個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竟還有人願意為他說話,而且還是一個根本就不了解他的人,最讓小鳳不解的是,這人竟然是嘴裏說不出幾句好話的景梅。


    “好咯!你們的麵來嘍!”大力高高興興地把兩碗牛肉麵端了上來,他又去弄了些小菜,對著景梅和小鳳笑嘻嘻地說:“這是我們家剛做出來的小菜,你們嚐嚐味道怎麽樣。”


    景梅的眼裏隻有大力,她盯著大力的臉看,發現他臉上有不少褶子,可那些褶子不是皺紋,而是他笑起來時在臉上硬生生擠出來的褶子。這些褶子不僅沒讓大力顯老,反倒讓他看起來像個小孩兒似的單純可愛。景梅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她仿佛忘掉了心裏那些糟心事,這會子功夫,她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大力發現景梅看著他傻笑,覺得有些尷尬,便岔開話題說:“你們倆都是郝家的吧?我看你們有些麵熟,尤其是你,你好像來過,來過不止一次呢。”大力看了看小鳳,這刻薄的麵相他怎麽會忘記呢?隻不過說得客氣了些。大力清楚地記得她不僅來過好幾次,而且每次來的時候都要罵兩句,弄得周圍的客人都很不愉快。大雙曾經跟他說過,不想做這個潑婦的生意,下次她再來,就將她趕出去,可大力覺得和氣生財,更何況她這迴還帶了其他客人來,看樣子是她的主子,所以這迴應該不會鬧事。


    “是嗎?”景梅看了看小鳳問,“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怪不得你每次出門辦事兒都要半天功夫呢,是不是跑來偷吃了?”


    “哎呀……怪我怪我,怪我多嘴!這位小姐,你可千萬不要怪罪她,這事兒不能怪她呀,要怪隻能怪咱們家的麵太香了。你快嚐嚐,趁熱吃!嚐嚐你就知道了,說不定,以後你也會常來呢。”大力傻乎乎地看著她倆,突然意識到自己話有點多,便找了個由頭先去忙活了。


    “嘿嘿……”景梅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攪和著麵條,竟發出一聲傻笑來。


    小鳳一臉詫異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怎麽了,看上去像是有些癡傻的樣子。


    “小姐,你笑什麽?”小鳳小心翼翼地問。


    “沒笑什麽,我倒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兒意思,是個好玩的性子。”景梅輕輕吹了吹麵條,小心地嚐了一口。她嚼了幾下,滿意地笑了笑。“嗯,確實不錯,這麵筋道,比家裏的廚子做得好,牛肉也很爛乎。”


    小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以往在家裏給景梅準備吃的,都是做好了被劈頭蓋臉罵的準備,她不是說淡了,就是說鹹了,要麽就是涼了、燙了,反正總是不合她心意,她總是能找到一個理由來發一頓火、打幾個下人。她今天倒像換了個人似的,小鳳感到很不習慣,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心裏倒有些害怕了。


    “小姐,你喜歡吃他家的麵?”小鳳試探地問。


    “嗯,是挺不錯的,以後常來吃吧。還有,你不是說這裏人多嗎?我看也還好,以後咱們就過了飯點兒來,這樣不吵不鬧,也能吃上。”景梅吃兩口便抬眼看看大力,看見他那傻乎乎的樣子就想笑。


    小鳳一會兒看看景梅,一會兒看看大力,她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了,景梅八成是看上大力了。一個小姐,看上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粗人,沒錢、沒勢、沒地位,人也傻得很,一定要說他有什麽優點的話,也隻能說他個子大、力氣大了。可小鳳不理解,難道就因為個子大,力氣大,一個小姐就能看上一個粗人?更何況她已經明確告訴景梅這男人有媳婦兒,而且還大著肚子。


    小鳳想著想著,發現自己碗裏的麵都快坨了,她趕緊拿起筷子拌了拌。


    “小鳳,你說我要是把他招進咱們家裏當廚子,怎麽樣?”景梅這突然一問,嚇了小鳳一跳,小鳳沒有想到景梅僅憑一碗麵就想把這人給帶迴去。


    “這恐怕……”小鳳不知道該怎麽說,但她確實覺得景梅的想法有些離譜。景梅確實還是那個大小姐,仿佛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所有的人也都要圍著她轉。


    “恐怕什麽?隻要我錢給得夠多,他肯定會來呀。”景梅一臉自信地說。


    “這我就不清楚了……”小鳳埋頭吃起麵來,她覺得景梅肯定是瘋了,但她知道景梅如果真把大力帶迴家,一定不是因為想吃他做的麵,她隻是用這碗麵做個借口罷了。景梅看上大力了,看上了一個天天隻會煮麵條和傻笑的粗人。


    “嘿嘿……嘿嘿……”景梅一邊吃麵一邊笑,她快樂極了,她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麽快樂了。


    那隻蝴蝶糖畫被景梅穩穩地插在桌縫裏,她一會兒看看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一會兒看看閃閃發光的蝴蝶,一會兒又看看傻乎乎的大力,她簡直想一直坐在這裏,坐到天荒地老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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