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就這樣在豆豆家裏繼續熬著,即便他渾身不自在,但也隻能熬著,因為他還想跟豆豆多待一段時間。等小年一過完,他就又要迴國外去了,這尷尬就先忍著吧。隻不過,在後麵的幾天裏,孟遠對豆豆十分客氣,幾乎就把他當成一個普通同學一樣處著,處處和他刻意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孟遠總覺得有好幾雙眼睛在身邊盯著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一隻豺狼,莫名住進了羊圈似的。


    豆豆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孟遠這樣住在家裏,倒不如早點迴自己家去算了,兩個人天天在一起,卻還要時時刻刻地克製著自己,話也不敢多說,就更別提靠得近一點兒了。豆豆有時與孟遠四目相對,宛然一笑,又立馬一本正經地看看狗子。


    果不其然,狗子總是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盯著他倆,這讓豆豆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她也說不得什麽,畢竟她和孟遠有錯在先,所以現在也隻好不吭聲了。


    孟遠在院子裏幫忙摘菜時,偶然發現大壯正躲在角落裏偷偷看著他。他看大壯那鬼鬼祟祟的樣子,臉上又被凍得紅撲撲的,鼻涕還掛在嘴唇上,也有些可憐。於是他對大壯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大壯不僅沒過來,反倒往後退了一步,躲在門後不肯出來。孟遠這才知道,渾身不自在的不止他和豆豆,還有這個自認為犯了錯的小胖墩兒。


    孟遠見大壯不肯過來,便站起身洗了洗手,主動向他走去。大壯貼在牆根邊,抬著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孟遠,就好像孟遠馬上就要抬手打他似的。孟遠看著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大壯,你老躲著我幹什麽?”孟遠蹲下身子,和大壯齊平高,大壯這才好直視他。


    “我……我沒有躲著你呀……”大壯抿了抿嘴,又摸了摸鼻子,他顯然在撒謊。


    “沒躲著我?真的?”孟遠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大壯胖乎乎的小臉蛋。


    大壯警醒地往後一縮,扯得自己臉都疼。他呲著牙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沒躲著你呀,你怎麽不信呢?”


    孟遠笑了笑,又問:“那你老是躲在暗處觀察我幹什麽?難不成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沒……沒有。”不管孟遠說什麽,大壯都矢口否認。


    孟遠看大壯對他如此防備,便換了種策略。他假裝悄悄地問:“大壯,我問你,你有啥想要的東西不?或者有啥想做的事兒不?”


    大壯皺著眉頭問:“你問我這個幹什麽?”


    “我可以幫你啊,你想要什麽?隻要我能買得起,我給你買;你想要做什麽事兒?如果他們不讓你做,或許我也可以幫幫你。”孟遠覺得他和豆豆的事兒不能給一個小孩子帶來莫名的壓力,所以還是想哄哄他,隻可惜大壯好像並不太信任他。


    大壯用一種十分懷疑和不理解的表情看著孟遠,他不知道孟遠說這樣的話到底圖什麽,又是為什麽,孟遠有什麽必要討好自己這樣一個小孩子呢?明明家裏最不招人待見的、說話最不管用的就是自己了,所以討好自己並沒有什麽用。


    “你這小腦袋瓜又在想什麽?”孟遠追問道,“你快想想呀,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或許明天我就要走了,等下次我來的時候,可能又得一年半載的了。”


    大壯聽孟遠說了半天,覺得他好像也沒什麽壞心思,而且他沒有因為自己告密的事兒生氣。大壯偷偷在角落裏觀察孟遠,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有些愧疚的,畢竟如果自己不說這件事,那家裏邊什麽事兒也沒有了,這個年也能過得痛痛快快的。於是大壯鼓起勇氣問:“你真不怪我?”


    孟遠無奈地笑了笑,迴答道:“怪你?為什麽要怪你?”


    “你不怪我把你跟我姐的事兒告訴爸了嗎?”大壯撅起嘴來,他似乎有些委屈。


    “不怪你呀,為什麽要怪你呢?你隻是說了實話而已。再說了,如果你爸問你,你敢不說嗎?而且我對你來說畢竟是一個陌生人,你當然是聽家裏人的話了,這有什麽好怪你的。”孟遠用手幫大壯擦掉了他嘴唇上的鼻涕,他如此不嫌棄大家都嫌惡心的大壯,倒是讓大壯覺得心裏有些暖暖的。好像除了自己的媽以外,誰都不想碰自己的鼻涕。


    大壯這才放下內心的戒備,他吞吞吐吐地解釋道:“不是我大嘴巴,我當時是看見了,但我也沒打算說出來的。我隻是覺得很好玩兒,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姐那個樣子。是我爸逼我說,我才說的,不然他會打斷我的腿。不過……也怪我不小心說漏了嘴,不然爸肯定什麽都不知道。”大壯低下了頭,還偷偷看了孟遠一眼。


    孟遠被大壯的樣子逗笑了,他輕輕刮了一下大壯的鼻子,說:“你這小東西!根本不像他們嘴裏說的沒心沒肺的樣子呀,你這不是挺有心的嗎?”


    “那是他們不了解我!”大壯立馬昂起頭,聲音變大了些。“他們都覺得我是家裏最差的一個,幹什麽都不行,除了會吃什麽也不會。他們還總是笑話我說我吃得多,說我腦子笨,而且每次都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一個人根本說不過他們那麽多人。除了媽有時候幫我說兩句,但他們也會說媽重男輕女偏愛我。但我知道媽為什麽幫我說話,她不是因為偏袒我,而是因為覺得我可憐。”大壯說著便紅了眼眶,孟遠意外地看著他,沒想到這麽簡單的幾句交談就讓大壯吐露了心聲。


    孟遠聽了大壯一番話,發現他風風火火的性子後麵還藏著一個膽小懦弱的影子,這到底是家人對他的誤解導致的,還是有什麽旁的原因,這就無法得知了。孟遠突然想安慰安慰眼前這個弱小可憐的小胖墩兒。


    “大壯,你知不知道,家人的愛有時候不都是通過說好話來表達的。”孟遠耐心地說。


    “不說好話?你的意思是喜歡一個人還要罵他嘍?”大壯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對呀,是不是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孟遠站起身,他的腿已經有些麻了,他將大壯拉到一邊,兩人麵對麵坐下。大壯也變得順從了許多,他就這樣和孟遠聊了起來。


    “可是他們隻罵我呀,又不罵其他人,難道他們也不愛其他人嗎?”大壯好奇地問。


    “那肯定是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啊,比如說你脾氣好,你開得起玩笑,所以大家才會用這種方式對你啊。要是不愛你怎麽會對你這樣好呢?別人我不清楚,你豆豆姐那真是處處想著你呢,在學校的時候還經常念叨著你,說你調皮可愛,可從沒說過你什麽壞話哦。她當著你的麵念叨你,隻是想讓你變得更好,所以不得不批評你。你不能把批評當成厭惡啊,你說對不對?”孟遠摸了摸大壯的頭,大壯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開始思考孟遠的話有沒有道理。


    大壯想了一會兒,又問:“那我豆豆姐也經常罵你嗎?她也說你不好嗎?”


    “哈哈哈哈哈哈!”孟遠又被大壯給逗笑了,這迴笑得更厲害了。他指了指大壯的鼻子說:“你這小子不是挺聰明嗎?這麽快你就聽懂了。對呀,你說得沒錯,你姐她經常罵我,還踹我呢!你想不到吧?”


    “什麽?她還敢踹你?”大壯豎起眉毛驚訝地問。


    “這有什麽不敢的?要不是我反應快、躲得遠。每天要被她踹好幾迴呢!”孟遠有些得意地說。


    大壯一臉同情地看著孟遠,“我豆豆姐不是這樣的人呀,她很斯文的,也很會讀書,她就是大家嘴裏說的那種……叫什麽來著……淑女!她怎麽能罵人、踹人呢?”


    “這有什麽不能的?這也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她怎麽不踹別人呢?光踹我,她踹我的時候我高興著呢。”孟遠偷偷指了指在院子裏摘菜的豆豆,對大壯小聲說,“你看她現在還在偷看我們倆呢,肯定是想知道我們在這說什麽。她肯定怕我亂說話把你給教壞了。咱們倆的談話可是秘密,你不要告訴她哦,不然她又要踹我了。”


    “你放心,絕對不會的,我大壯是個講義氣的人,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的。”大壯拍著胸脯“砰砰”作響,他已經把孟遠當成了一個比自己大不少的朋友。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願意聽自己說話,願意相信自己。


    “所以說呀,要是家裏人再說你懶、說你能吃,你要理解為他們是在寵著你呢。如果他們真的不想讓你吃,大可以把你的飯菜拿走,一口也不讓你動,那為什麽還把你吃成這樣胖乎乎、圓滾滾的樣子呢?他們說你懶,可也沒讓你幹過活兒呀,你看看,大家都在院子裏摘菜呢,苗苗也在幫忙,就你一個人在這裏躲著,我看他們也沒叫你呀,是不是?”孟遠摟著大壯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解釋道。


    大壯聽了孟遠的話,頓時感到有些羞愧。他說得對,家裏人總是說自己不好,可事實上還是慣著自己的。而自己呢?總是說大話,卻又什麽都不做,一個人躲在一旁享清福,吃的時候又比別人吃得多。大壯低頭看了看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走!大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給他們幫忙?”孟遠提議道。


    大壯眼睛閃著光,他想去但又不敢去,於是輕輕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去了吧,我去了他們又要說我是裝樣子了。”


    “嗨!你一個男子漢,你管他們怎麽說呢。你要是怕他們說你你就不去,那你倒真成了懶惰的饞蟲了。有些事情隻要你做了,他們哪怕剛開始會說你,時間一久也會自己閉上嘴巴的,因為你已經證明給他們看了呀。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多些勇氣的!你要是不好意思,你坐我旁邊幫幫我,我來誇你還不行嗎?”孟遠站起身,拉著大壯的胳膊,“走啊走啊,現在就去!再不去他們都要忙完了,世上的機會可不等人,與其坐在這裏,不如馬上就行動!”


    大壯站起身,拖著腳步跟著孟遠來到院子裏。他有些膽怯,總覺得自己不管做什麽都沒有辦法討好大家。在大家的眼裏,他就是一隻懶惰的饞蟲,不管他做什麽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的。


    孟遠給大壯拿了個小板凳,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來,這個菜呀,不吃葉子,隻吃杆子,把葉子掐掉就行了。”孟遠給大壯遞了一捆菜,又處理好一根給他打了個樣兒。


    大壯低著頭,慢吞吞地拾起一根菜,笨拙地扯著上麵的葉子。


    孟遠給花兒使了使眼色,想讓花兒鼓勵鼓勵他。花兒也立馬察覺到了孟遠的意思,於是開口說道:“哎呦!今天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咱們家的大饞蟲都出來幹活了。”


    大壯心裏一緊,他想著馬上大家又要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嘲笑自己了。


    孟遠看出了大壯的緊張,便立馬開口將話接了下去。“是啊,咱們大壯可是輕易不幹活兒的,可是今天不一樣,非要出來幫我幹活。大壯啊,你以後可不要謙虛了,該使勁兒的時候就使勁兒啊,他們勁兒都沒你大,以後都還要指望你呢!”


    豆豆看著孟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跟著說:“大壯,你幫他做什麽?你坐我旁邊幫幫我吧。他來咱們家吃飯不能白吃呀,總得多幹點活兒,你就不要幫他了,過來幫我吧!”豆豆把大壯拉到自己身邊挨著他坐,看他那胖乎乎的委屈的樣子,覺得有些心疼。豆豆摸了摸他的手,問:“手冷不冷?外麵本來就冷,摘起菜來就更冷了。”


    “不冷!一點兒也不冷!”大壯拿出了男子漢的氣勢,果斷迴應道。


    “那好,那你就跟我們一起摘菜,要是覺得冷就把手洗一洗,進屋去暖一暖。”豆豆把頭跟大壯貼在一起,這小胖墩兒渾身熱乎乎的,倒像個溫熱的湯婆子似的。“你跟姐挨近點兒,你身上熱,讓姐也占點兒便宜。”


    大壯的心裏不知道有什麽抽動了一下,他乖乖地坐在那裏摘著菜,任由豆豆靠在他身上。他抬眼看了看孟遠,孟遠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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