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拿著鍋鏟出現在門口,他用力敲了一下門,像是一下子按下了秦鐵峰的暫停鍵。閉上了嘴的秦鐵峰目光躲閃,慢慢的將手中鐵棍藏到了被子中。“你就是這麽談的?”男孩兒看著宋城南冷冷的說道,他用鍋鏟指指大門,“慢走不送。”宋城南出了秦鐵峰的房間就聞到一股飯香味,他向大門看了一眼,反身卻走向了廚房。靠著門框,他往鍋裏瞅瞅:“蛋炒飯?聞著挺香。”男孩兒沒理他,隻是用鍋鏟狠狠剁了兩下鍋底。宋城南笑開了,無奈的說道:“你可別敲敲打打了,我現在一聽這聲兒就牙根打顫。”“那就離開這裏。”男孩兒冷言冷語。“你以為我進來找你爸談話是為了我自己?這棟房的居民都不知告到社區多少次了,你爸總這樣不是個事兒。”男孩兒嗤笑一聲:“社區?警察都出警多少次了,有用嗎?熬著吧,等他死了,就消停了。”宋城南“嘖”了一聲,伸手在男孩兒腦袋上輕拍了一下:“小孩兒長得白白淨淨的,怎麽說話這麽難聽。”“你爸敲管子是為了啥啊?要喝酒?”男孩兒翻了兩下鏟子,漫不經心的說道:“多時是為了想喝酒,也有時是餓了。”放下鏟子,關火,男孩兒盛了兩大碗飯,一轉身就見高大的男人堵在廚房門口:“宋主任是找不到大門需要我送您嗎?”“不需要。”男人微笑,眼睛越過男孩兒往鍋裏看了一眼,“鍋裏還剩不少呢,你們爺倆能吃完嗎?”那是秦見和秦鐵峰明早的早飯,如果飯有多,他向來一次做出來,明早隻需一熱,省事。“宋主任,您這是操心操大發了吧,都要管到人家飯鍋裏來了?”“不是,”宋城南側開身子讓出通道,“我是說沒想到你這小孩兒手藝還不錯,要是有多,給我也來一碗。”秦見不可置信的瞪圓眼睛,確認似的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麽?”“我說給我來一碗。”社區主任大言不慚,“別小氣吧啦的,男孩子敞亮點。”宋城南西裏唿嚕坐在秦見身邊扒飯的時候,秦見的腦子是漿糊的。再接受了詭異的氛圍之後,竟有種類似幸福的感覺慢慢爬上了他的心頭。這個家裏多久沒人同他這樣並肩坐著吃飯了?多久沒人在吃飯的時候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了?那些類似於關心的話順著耳朵流進身體,在秦見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遊走了一遍,然後一個字不差的記到了心裏。自從那些花盆中的翠意慢慢枯萎,這個家就冷了下來。冷鍋冷灶,人心更冷。秦見覺得冷得這樣久,自己已經不在意了,沒想到隻是吃飯時旁邊坐了個絮叨的人,他的心就像北方三月的江麵,雖然依舊冰封,卻已暗流澎湃。男人吃飯很快,一大碗飯沒用多久就見了碗底,眼見著就要撂筷子。忽然,秦見覺得有些舍不得,像是寒夜中貪戀那點餘溫,費力的用木枝去挑燃盡的篝火,期待哪點火星子再勾起一簇火苗。“你還吃嗎?...我吃不下了,要不給你?”男孩兒垂著頭,說這話時差點咬到舌頭,尋了個這麽拙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震驚到了。殘羹冷炙,卻問人家要不要吃?實在是無禮又厚臉皮,再說兩人關係哪有這般親密,剛剛還黑著臉恨不得將人踢出門去,轉眼就問人家吃不吃自己剩飯?豈有此理?秦見窘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白皙的臉上暈出兩朵紅雲。宋城南也是一怔,他挑了半條眉毛看著一臉窘像的秦見覺得稀奇。這小破孩兒自打與自己認識就坑他騙他,無視他抗拒他,見到他恨不得掉頭就走,剛剛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隻因自己硬留下來蹭了這頓飯。現在,這是唱哪出啊?不過男孩兒竟然臉紅了?秦見這狼崽子牙太利、脾氣太兇,如今這副垂耳兔羞怯的做派倒是新鮮有趣極了。“吃不完了?完蛋,不吃得多點怎麽長個子?”男孩兒惱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你到底吃不吃?”“吃啊,別浪費。” 男人將自己的碗推過去,“還別說你這蛋炒飯的手藝真不錯,和誰學的徒?你也往飯店拉過羊?”男孩兒驀地覺得自己剛才那點情緒有點矯情,這麽一個愛管閑事又愛訓人的事媽,哪點讓自己感覺到幸福了?“吃不吃,不吃門在那邊。”“吃吃吃,個子不長光長脾氣。”男人嬉皮笑臉的將男孩兒碗裏的飯盛了過來,拿起筷子就扒了一大口,邊吃邊含混的問道,“李峰他們後來找沒找過你麻煩?”男孩兒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怪異,介於冷硬和柔軟之間。那日男人多管閑事,眾目睽睽之下冒充自己“家長”,還在人前給自己定了個侄子的身份。說一點不氣是假,但也就隻有一點點而起。秦見已經習慣了靠自己,遇到再難的事也得自己扛。經得事多了,這些年他已經學會不與人打嘴上官司,但那天還是被黃毛用語言激怒了。既然動了手,就不能怕,年紀小、個子矮,若非再沒點狠勁,就隻能被別人踩在腳下摩擦,這是秦見多年摸索出來的經驗。可就在自己不顧後果的要給黃毛致命一擊的時候,宋城南忽然出現,生生的受了那一棍,然後站在自己前麵為自己出頭,幾個迴合便逼得酒糟鼻與黃毛不得發作,隻能灰溜溜的落跑。秦見當時大部分的時間是垂著頭的,因為他怕一抬頭自己的目光就會膠在宋城南身上。高大健壯、氣度從容,強勢卻又謙和,無賴卻又守禮,符合他對強者的所有想象,符合一個男孩兒對“成熟”的所有期待。這樣一個人站在自己麵前擋下了所有惡意,解決了所有麻煩,久違的,秦見生出了一點軟弱,堅如鐵壁的保護容易催生軟弱。那晚秦見失眠了,他逼著自己生氣,逼著自己抱怨,可到最後竟是一陣眼熱,十四歲的男孩兒,獨自覓食的幼獸,那晚將被子拉過頭頂,悶聲悶氣的罵了聲“傻逼”。此時,宋城南已經將碗裏的飯再一次扒完,腹中充實便犯了煙癮,可他還沒忘記小崽子將他自己喻為祖國的花朵的事,因而隻將香煙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問你話呢,他們找沒找你麻煩?我可和你重申一遍,一定不能再與他們搭夥行騙,若是事發,在你檔案上記上一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懂不懂?”秦見與他別扭慣了,即便心裏鬆動,也做不出感激受教的表情。加之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娘們唧唧的,麵上就又冷了幾分:“他們沒再找我麻煩。你煩不煩?這麽愛說教,自己生一個兒子管教,捋什麽別人家的秧,閑的。”男人被懟也不生氣,手裏一下一下捏著香煙,笑道:“你這根不知好歹的秧子我捋定了,還不信捋不直你。”說罷看看表男人站起身來:“我走了,你爸敲管子這事得解決,容我想想辦法。”他夾著未點的香煙幾步就晃蕩到了門口,手都放在門把手上了卻又轉身看向秦見,剛剛還閑散輕鬆的表情轉為鄭重:“男人年少時吃一點苦沒什麽,反而可能還是好事。即便不能苦中作樂,那也別因為生活艱辛兒走錯了路。隻要挺過來,終究有一天你會感謝你經曆的所有苦難的。秦見,你很聰明,相信你明白我在說什麽。”男人走了,關門的餘音還未消。男孩兒看著破舊茶幾上放著的兩個空碗,將頭深深地埋入膝蓋。--------------------求收藏求評論第17章 朋友秦見在學校向來循規蹈矩,不逃學的時候會掐著點到校,既不提前也不遲到,混在人流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早上七點半,學校旁邊的路口堵得水泄不通通,即便在新發鎮送孩子多用摩托,可架不住路口狹窄,依舊免不了堵塞。秦見穿梭在人流車流中,快步往學校大門走去。忽然,有人從身後重重的撞了他一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痛唿。“哎呦!”即便是下意識的驚唿,也弱得和貓崽子似的,若不是秦見就在這人前麵,斷然是聽不見的。他轉身一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孩兒正半趴在地上,旁邊散落著一堆教材。男孩兒身旁一輛摩托車正在突突的冒著尾氣,騎車的男人僅將腳在地上駐了駐,便一擰油門,揚長而去。秦見向來不管閑事,既然男孩兒不是有意撞他,他也不做計較。剛想走,便看見那男孩抬起頭迷茫的看了一眼摩托車駛離的方向,在一眼望見百來台長得差不多的車子之後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些委屈。書本散落了一地,不少被匆匆路人踢遠踩踏,封皮上印著淩亂的腳印,沾著汙雪粒子,像聖潔的姑娘被流氓摸了一把,怪犯惡心的。男孩兒迅速地爬起來,拾起一個敞口的帆布袋子,又從衣服口袋裏翻出一個手絹,將散落的書一本一本擦幹淨,又一本一本裝進帆布袋子。秦見多瞧了幾眼,這已經不符合他的脾性,誰料在他轉身走了沒幾步後又折了迴來。他從肩頭卸下自己的書包,嘩啦一下拉開拉鏈,將裏麵為數不多的書本一把拿了出來,並從書包側麵的置物袋中拽出一個塑料袋。隨身攜帶塑料袋是他年少拾荒時留下的習慣,即便現在他不會特意去翻垃圾桶,但在街上看到了空瓶子、廢報紙也會撿起來,裝進袋子帶迴家。抖了抖塑料袋,秦見將自己的書一股腦的裝了進去,然後隨意的把書包往男孩兒身上一扔,轉身就走。蹲著男孩兒徹底愣住了,他揚著腦袋呆呆地看著秦見走遠才去看懷裏的書包。書包上印著一串a打頭的英文字母,肩帶上用圓珠筆寫了“方斐”兩個字,正是他的名字。這日秦見值日,他在學校中沉默寡言,連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其他值日生笑笑鬧鬧,隻有他悶聲不響幹得最多,一個人差不多承擔了四個人工作量,每次都是走得最晚的那一個。擺正最後一張椅子,秦見拎起自己的書包,那是一個印著卡通小黃鴨的幼兒書包,一年級開學前一天買的,是整個文教店中最便宜的一隻,尺寸隻適合幼兒園小朋友的身材,可秦見一用就是五年。中間也想過要換,女人邊包餃子邊笑,溫溫柔柔的說道,隻要期末考了滿分,就送一隻印著英文字母的書包給他。可當他拿了滿分的卷子,卻不知到哪裏去兌現諾言,餃子、笑容,溫柔的話像是一個泡影,轉瞬便消散的無影無蹤。扯過書包往肩上一搭,秦見往教室外麵走,剛一出門腳下就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扶了一把牆才堪堪站穩,低頭一看竟是那日被摩托車剮蹭摔倒的男孩兒。“你怎麽這麽愛蹲牆根?”秦見在學校一直偽裝善類,如今被同一個人絆了兩次,身上那點獸性有點藏不住了。男孩兒順著牆根起身,規規矩矩的站得筆直:“我等你好久了,你一直在打掃衛生,我有些累了,這個點學校也沒什麽人了,我就蹲會兒。”秦見眼角上挑:“你在等我?”男孩兒點頭:“嗯。”秦見往他懷裏抱著的書包瞧了一眼,用舌頭磨了磨牙:“等我做什麽?興師問罪?”“啊?”男孩兒一臉蠢萌,反應了一會兒才慌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這書包不是你搶走的,雖然我不知道它是怎麽到了你的手裏,但你那天把它還給了我,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是好人。”“好人?”秦見覺得自己又迴到了幼兒園時光,好像隻有那裏的小朋友才下這麽真摯又白癡的斷言。他頓時覺得煩了,吊兒郎當的說道:“對,我是好人,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走了。”“有。”男孩兒覺得討好到了秦見,臉上流露出一點點開心,“我想和你做朋友。”“做什麽?!”“朋友!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吃飯上廁所的那種朋友。”“滾你媽的!”第18章 舔刀口從去年開始,國家對小學教育實行減負,放學時間提至每天下午三點半。這對秦見來說是件好事,證明了他有更多的時間去搞錢。撿破爛、倒買倒賣、坑蒙拐騙,秦見年紀越大搞錢的本事越強。自從沒了理發店的營生,最近他放學後一直耗在秦三的台球廳。台球廳沒幾個大仔的進項,秦三都隻能緊手束腳的過日子,能給他的也就一頓飯錢。秦見從不做虧本買賣,他在台球廳看場子,自然還有別的外塊可賺。秦三從炫目的手機屏幕上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角落沙發裏的瘦小男孩兒,用胳臂肘碰碰秦見:“那孩子真上五年級了?看著和監獄裏的小蘿卜頭似的。”秦見隨著他的目光也瞟了一眼,不耐煩的說道:“問我幹嘛?我是他爹?”秦三砸了一下舌,嫌棄道:“你這脾氣怎麽越來越臭,嘴也越來越黑,這麽不討喜以後上哪找對象去?我為啥問你?是你把人家小孩兒帶來的,那小孩兒進來還和我自我介紹來著,說叫方...什麽了來著。”“帶來個屁,他跟我三天了。”秦見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將一盒煙扔給了旁邊案台正在打球的青年,並在本子上記了賬。秦三連連“嘖嘖”了幾聲:“你說你這字咋練的?咋這麽好看呢?上迴我媽來我這裏打掃衛生,看見記賬本上麵寫著你的字下麵寫著我的字,舉起掃帚旮遝就給我一頓胖揍,說你的手才配叫手,我的隻能叫爪子。”見秦見愛答不理,他又想起了正題,八卦的問道:“小孩兒為什麽跟著你啊?你搶人家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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