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小心嗆著了,喝得太急。”岑諳拽住應筵的衣擺,“我是不是給你添亂了?”“還行,補救得比較及時。”“那就好。”岑諳想扯出個笑,但嘴角一抿起點弧度他就想哭,他以為是北風吹凍僵了臉龐,忙拿起牛奶貼在臉上想要暖一暖,結果還是無補於事,反而被溫度激活了麵部的情緒。岑諳於是又把牛奶放了下來。他沒鬆開應筵的衣擺,說:“可惜我錯過了傾林酒莊的新品。”應筵問:“你確定嗎?”岑諳微愣。應筵任由自己的衣服被岑諳拽得越來越緊:“你自罰的三杯酒,第二杯你嚐不出來嗎?”岑諳的眼神變得渙散,當時那個狀態怎還可能品得出葡萄酒是酸是甜,他已近乎味覺失靈,所有液體在他嘴裏都一個樣,連他自己也彷如融化成一灘汙濁的液體抓在應筵衣服上的手驟然一鬆。寒冷時不需要靠擁抱取暖,出醜時不需要討擁抱哄慰,此時岑諳卻被應筵不帶指責的問句瞬間擊垮,一整晚的委屈難過痛苦悉數席卷而來,他再忍不住,伸手摟住應筵的腰,將臉埋向應筵的身前:“對不起……”“巴塔蒙哈榭特級園,霞多麗。”應筵用手掌抵住岑諳的腦門,掌心下移勾住岑諳的下頜,逼得對方顫著眼睫與他對視,“岑諳,今晚你讓我很難堪,下次不允許再出現這種狀況了。”岑諳的一句“你能給我機會再嚐一次嗎”繞在嘴邊遲遲沒有說出來,他的手從應筵衣服上鬆落,說:“好。”應筵撫平西裝上被岑諳攥皺的地方:“走吧,送你迴去。”俱樂部外有人在拆下那塊沙龍展板,燈盞半明半滅的大廳裏,王睿正在和最後一位正待離場的賓客說說笑笑。無論舉辦方或是參與者,大概對於所有人來說這場沙龍都順利落幕了,可對於失約了盲品的岑諳來說,唯獨他吞下了最大的遺憾。他貼牆站在門廳的角落等返迴二樓取東西的應筵,拉開背包摸出那封邀請函,將應筵書寫的他的名字看了又看。似乎在這時候,在人聲平息、心緒寧靜的時候,岑諳的思維才終於迴籠,應筵不是也給季青森寄了邀請函嗎,今晚怎麽不見那個omega的身影?這個沙龍的最終線索是傾林酒莊未上市發售的新品,季青森不來,是因為早就收到了應筵在電話裏承諾過的新品嗎?傾林酒莊,勃艮第巴塔蒙哈榭特級園,霞多麗。岑諳猛地轉身,目光聚焦在門廳左側那棵擺放了好半月的葡萄酒瓶聖誕樹上。常人眼裏難以區分的酒標,在岑諳看來易如反掌,如果排除上百隻酒瓶擺在他麵前的話。他圍著聖誕樹踱步,從最底下一層細細尋找,指尖撫過一張張外文飛舞的酒標,最終停留在第六層一支包裝眼生的葡萄酒上。傾林酒莊,勃艮第巴塔蒙哈榭特級園,霞多麗。“走吧。”應筵勾著剛剛落在二樓的車匙,一手握著亮屏的手機拐迴來。岑諳匆忙迴頭,他眼疾手快拉住應筵的袖子,臉上難掩激動:“應老師,等聖誕節過了這棵樹就會撤走嗎?”應筵隻稍微抬了下眼,視線再度膠著在手機屏幕上:“不然留著當吉祥物?”“那能不能能不能在撤走之前……”門廳另一側晃過人影,王睿送走客人,走過來插一嘴:“還沒走呢。”“王哥!”岑諳找到救星般,連忙雙手遞上打開拍照模式的手機,“能不能幫我和應老師合影一張?”王睿不訓人的時候挺親和:“巴結老板呢這是?來來來你倆挨近點,我拍照技術不好啊,隨便來一張。”應筵忽然被岑諳勾住了垂在身側的手,他從手機界麵轉移注意力,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岑諳在做什麽。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應筵抽走被岑諳悄悄勾住的尾指:“改天再拍吧。”“哎呀很快的,再改天都亮了。”王睿都拿好角度了,“準備三二一啊,拍完我得下班了。”也就數三聲的須臾間而已。“應老師。”岑諳扭頭看向身旁心不在焉的alpha。恰好踏正零點,應筵滿目專注,將打好的“生日快樂”按下了發送。第13章 “謝謝,他今晚睡得早,我明天提醒他迴你。”應筵足足把這句簡短的迴複盯了有半分鍾,直到屏幕自動熄滅映出他陰沉的神色,他才把手機往儀表台上一甩,機身與台麵相撞發出一聲“砰”的巨響。副駕上岑諳被這聲巨響嚇了一跳,他握緊手機看向應筵,以為應筵為未經同意的合影而不滿:“怎麽了?”應筵沒答話,發動車子調頭,猛踩油門駛向園區的大門。岑諳惴惴不安地盯著應筵的繃緊線條的側臉許久,最後移開眼,視線重迴手機裏的合影上。王睿對自身的評價確實沒有偏差,拍照技術可以說毫無亮點當然也不能全是王睿的責任,畢竟他也不能控製他和應筵那一瞬間的動作。照片中無一人看向鏡頭,alpha和beta肩臂相碰,看似親密無間,眼神上卻全無交流。岑諳偏過臉微微仰頭看著應筵,而應筵正垂眼看著左手中的手機。兩人身後的葡萄酒瓶聖誕樹鍍了光,岑諳放大圖片,傾林酒莊的那款新品就在他和應筵之間。如果不是應筵毫無懸念向他揭開的酒款信息,如果不是猛然記起他無意中得知應筵給季青森送過酒莊新品,他也許不會那麽快意識到這支還未正式公開的新品已經有了初步的酒標設計否則誰會拿一支無標的裸瓶酒去送人。縱然不完美,可這張合影就像是縫補了他今晚的遺憾,他的疼痛肮髒不堪被藏在亂糟糟的粗糙針腳下,他有過除邀請函外與應筵共度節日的有力證明。車子乍然刹停時,岑諳才從屏幕上抬臉,發現已經到達寢室樓下。應筵解開車鎖:“迴去早點睡。”岑諳辨別不出應筵平緩的語氣裏有沒有收起別的情緒,他應了聲“好”,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緊,又縮了迴來。“應老師,我剛剛把合影給你發過去了。”岑諳說。應筵按了下副駕安全帶的鎖扣:“行。”岑諳斟酌著言辭說:“王哥拍得挺好看的,蠻適合設置成屏保。”應筵無言地看向他。主駕車窗外麵那盞草叢燈不知何時換的燈泡,此刻亮得灼眼,岑諳直直盯著那個方向,竟感到眼球有幾分酸脹:“單人聊天背景也可以。”應筵將杯槽裏的牛奶往扶手箱上一放,嘴角似笑非笑:“考完試了開始閑了是吧?”岑諳就沒再說下去了,他拿上牛奶,夾著背包推開車門,任風雪灌了一脖子:“開玩笑呢,我上去了,晚安。”雪天寒冷得將車窗蒙了層薄霧,車窗外岑諳遠去的背影就變得分外模糊,這時儀表台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應筵收迴眼,把手機夠了迴來。才道過別的岑諳給他發來個消息,說下雪路滑,讓他迴程慢點開。再往上是岑諳發來的他倆的合影,王睿那技術著實沒有能圈能點的地方,門廳不算亮的位置居然還能畫麵過曝,應筵點開瞧了兩眼就退出來了,連原圖都省得下載。岑諳戳在樓梯口等了片刻,聽到車駛遠的聲音,卻沒收到迴複,他關掉手機揣進衣兜,轉身上樓了,過程中總算想起掀開牛奶杯蓋,才喝一口又蓋了迴去。太甜了,明明他不愛喝牛奶,也不愛吃甜的。途經四樓走廊時偶爾有幾個寢室的門縫下漏著光,別的專業接下來還有考試,估計都在挑燈夜讀。岑諳掏鑰匙開門,本以為大家都睡下了,結果烏林晚那邊突然傳來手機砸在床板上的悶響,岑諳循聲瞧過去,烏林晚骨碌爬起來提上褲子,然而還是被他瞥見了小夜燈下一大片白花花的屁股。倒扣在床板上的手機還在不明就裏地發出聲音:“學長你……”“你怎、怎麽突然就迴來了。”烏林晚難得磕巴,手忙腳亂去關視頻通話,“我以為你今晚那啥……”岑諳抬高手臂將烏林晚拉開的床簾扯上,迴自己的位置打開台燈,燈光掃亮屋裏大半空間,他才察覺寢室空了很多:“他倆這麽快就走了?”“啊,本地人嘛,吃過晚飯收拾收拾就走人了。”烏林晚攥著堆紙巾球爬下來,扔垃圾桶後紮上袋口,“我就是好幾天沒直播了,皮癢。”這人越解釋越惹人發笑,岑諳小口喝著牛奶,彎彎眼睛“嗯”了聲。烏林晚登時炸了:“你笑什麽!”“哪有人播成你那樣兒的。”岑諳說,“你倆都進展到這種關係了?”結果烏林晚否認了:“沒有啊,他還在追我。”岑諳驚異道:“那你剛才是在搞什麽?”烏林晚奪下岑諳的牛奶猛喝一口:“給他點反饋啊靠,這牛奶冷得,你怎麽喝得下去的?”岑諳隻覺自己被打破了對感情發展的認知,他問:“那你之後會答應他嗎?”“會吧。”烏林晚毋庸置疑道,“你不知道,當識破他開小號給我刷快艇,又裝著長輩口吻在彈幕建議我唱歌跳舞不如裹好衣服教微觀經濟,我就覺得他太可憐了,也太可愛了。”岑諳還想確認些什麽:“這會兒不擔心他就圖你在他發情時給他打抑製劑了?”“不啊,”烏林晚笑了起來,“他說他僅僅是抱著我就會很舒服。”岑諳腦海裏浮現應筵嫌他吵,又吼他趕緊紮針的那一幕,不知怎的就笑不出來了。今晚出了很多汗,他彎身紮在衣櫃裏翻衣服,打算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覺,但隻開了盞台燈的寢室太暗了,櫃子裏塞的東西也太多了,他感覺所有衣物在他眼裏都一個色,所有布料摸在手裏都是冰涼的觸感。烏林晚短暫的害羞過後又恢複了咋咋唿唿的麵孔,在他身後喋喋不休道:“小寶你別喝那個牛奶了,放涼了都,大冷天喝了要拉肚子。”“哎我說啊,原本今晚我要跟師弟去你兼職那俱樂部的,然後師弟跟我說那裏今晚不開放預約。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啊?”岑諳抓著一件羽絨服的袖子,彎身久了腰疼,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來,腦袋依然埋在衣服堆裏。烏林晚說:“對了你看班群了嗎,學校真是閑得蛋疼……你要找房子的話跟我說一聲吧,我陪你。”岑諳這時候才後知後覺,他晚上獨自窩在小包間的衛生間時壓根沒把眼淚擦幹透徹,因為那些滾燙的液體又不聽使喚地從眼眶裏湧出來,還好光線暗淡,身後人不會發現他蹭在衣服上的濕痕。他長長地唿出一口氣,似乎這樣才能確信自己沒有缺氧:“好……”那張合影最終被岑諳設置成了氣象軟件的背景,每天早上查看天氣的時候就能看見,又不會像屏保或聊天背景那般容易被人發現。氣象軟件是岑諳找了很久才找出來能設置自定義背景的,唯一缺點就是偶爾有擾人的廣告彈窗,不過不影響使用。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在所有人都眉飛色舞計劃著怎麽度過跨年夜的時候,岑諳叫了個車子,拉上他的箱子和兩大包行李,從學校寢室樓搬到了他的新家。給這個小屋子安上“新”字屬實有點抬價屋子隱匿在舊城區一排老商鋪的背麵,明明路狹窄得連轎車都無法開進去,偏要起個具有欺騙性的名字,叫“瀛村大街”。這裏的房屋挨得尤其緊密,電線爬遍牆體,汩汩漏水的鐵鏽水管周邊長滿青苔。岑諳住在其中一個三層樓房的頂層,一房一衛,連客廳和陽台都沒有,勝在租金便宜,一個月包水電才八百五。搞完衛生安置好行李,岑諳衝了個澡,頭發半幹不幹就倒在隻鋪了張棉被沒有鬆軟床墊的床上,目光定在隻開了個縫的窗戶外。很遠很遠的地方是林立的高樓,而在那些影影綽綽的建築之間,岑諳居然能看見月亮。他居然能在這麽狹小而破舊的屋子裏,那麽清楚地感受到月光,或許明天一醒來也能摸到暖陽。放假的日子,岑諳白天就窩在家裏溫書刷題,晚上去俱樂部兼職,之前找他玩盲品的那個alpha後來又來了一次,不過沒喊他坐下來玩了,隻跟他探討了下酒文化。岑諳對此頗感慶幸,自從上迴沙龍莫名其妙的嘔吐,他現在都不大敢碰酒,還好店裏的客人沒什麽陪酒的需求。應筵不常來俱樂部,兩人見麵次數不多,通常都是在手機裏不鹹不淡地聊上幾句,岑諳問他吃了嗎,應筵迴個“嗯”,岑諳又問他最近忙什麽,應筵說給一本生活美學雜誌撰稿,寫一篇關於葡萄酒文化的科普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