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陰暗,暮靄沉沉。月亮不知道被霧霾驅趕到哪裏去了,群星靜默,唯有狗叫聲此起彼伏,讓萬籟俱寂的夜裏,平添了幾分驚恐和聒噪。


    帳篷裏的燈光刺眼地亮著,喬虎站在帳篷外的夜色裏,仰望天空,茫然不見一絲星光。


    邱繼財從外邊緩緩走來,風趣地說道:“喲!郎中先生頗有雅興嘛!”


    喬虎迴頭看看,一眼便認出了邱繼財,十六年前他圖財害命的那副嘴臉立刻浮現在眼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方能解心頭之恨。可多年的對敵鬥爭經驗迫使他忍住了,他強壓著怒火,平靜地看看邱繼財,視同陌路地說道:“是啊!每到月圓之時,總是能想到故鄉和故鄉的親人們。可現在的時辰,烏雲遮擋了月亮的光輝,也不知是月圓還是月缺。但不知先生是何許人?這裏是隔離區,怎麽會在此相見?”


    邱繼財附庸風雅地說:“嗯哼!不曾想郎中先生還是個性情中人。我嘛!姓邱名繼財,大日本皇軍請我在這李家峪煤礦上負責,人稱邱礦長的便是。”


    喬虎故作驚訝地說:“喲,原來是邱礦長大駕光臨,這裏是隔離重地,也是生死之地,不知邱礦長……”


    邱繼財隨口打斷喬虎的話,單刀直入說:“邱某鬥膽問一句,郎中先生是祁縣人呢?還是包頭人?”


    喬虎笑笑,隨口說道:“在下原是太原人士,居無定所,四海為家,但不知邱礦長何以這麽問?”


    邱繼財不動聲色地說:“因為邱某是祁縣人,曾經在包頭常駐。”


    喬虎沉著應對:“哦!邱礦長原來不是本地人?”


    邱繼財不緊不慢地說:“邱某本是一介末代晉商,我的東家在包頭有買賣,我在東家包頭的商號裏做大掌櫃。”


    喬虎故作不解地問道:“哦?大掌櫃是個什麽角色呢?”


    邱繼財反唇相譏說:“先生莫非不懂生意?”


    喬虎笑笑,平靜地說:“家學淵源,在下從小跟著父親識藥,不曾懂得其它。”


    邱繼財冷冷地透著殺機說:“那可惜了!邱某本來想要趁著這迷人的夜色,要給郎中先生講上一段,如何害的東家家破人亡,臨死還給邱某數錢的故事呐。”


    喬虎暗自發怒,但依舊鎮靜地說:“在下實在聽不懂邱礦長的話。”


    邱繼財惡狠狠地說:“東家的兩個狗崽子在半道上,也被我趕下了山崖!”


    喬虎此刻明白了,邱繼財這麽沒來由地說這些,這是專門想來激怒自己,以使自己暴露身份的。看來喬龍說的沒有錯,邱繼財早就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了。想到這裏,他心靜如水,平靜地說道:“邱礦長說的都是些什麽呀?”


    邱繼財始終感覺不到喬虎的心理活動,冷冷地說:“如果那兩個狗崽子還活著的話,應該和郎中先生年齡相仿。”


    喬虎微微一笑說:“邱礦長說笑了,在下一年四季東奔西走,看上去的年齡,遠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邱繼財狡黠地問道:“是嗎?郎中先生可知道我說的那兩個狗崽子,眼下多大年齡呢?”


    喬虎笑笑說:“在下不知邱礦長所說的狗崽子究竟是狗還是人,在下隻知道自己的實際年齡比看上去還小一些而已。”


    “哈哈哈!”邱繼財得意地笑著,話裏有話地說:“歲月在任何時候都會磨蝕人的年華,多留意吧,小心一不留神,就被頃刻間磨蝕光咯。”說完,大搖大擺地笑著走了。


    喬虎仰天看著,掩飾著內心的悲憤,兩滴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終於在沉沉的夜色下悄然滑落。


    天蒙蒙亮,陰雲密布,天氣依然是昏沉沉的。隔離中心帳篷外的煙囪裏冒著縷縷青煙。


    喬虎在帳篷裏大汗淋漓,正用鐵鏟攪動著大鍋裏,鍋裏的中藥湯在沸騰著。身邊的地麵上擺著八隻空盆,身後是滿滿當當的各種配料盆兒和深色淺色的壇壇罐罐,還有幾盆兒已經泡好的草藥。


    負屭從後邊走過來,朗聲道:“大哥!一夜沒睡?”


    喬虎從鍋裏開始往八隻空盆裏舀湯藥,一邊舀一邊說:“我把要熬的藥全都熬好了。”


    負屭看看四下沒人,快速拿出一個布包袱遞過去,壓低聲音說:“這是大哥要的東西。”


    喬虎接過來,隨手塞在自己睡覺的木板下,順手一指旁邊的壇子問道:“這些深色淺色的壇子,你明白意思吧?”


    負屭點點頭說:“明白。深色的是給初發病的人準備的,淺色的是給已出疹排毒的病人準備的。”


    喬虎手上繼續舀著湯藥,嘴上安頓說:“最近送來的病人少些了,所以深色的壇子也就少一些。等一會兒你們把已經盛出來的湯藥拿去都給病人喂了,現在手裏盛的這四盆兒,是給初發病人準備的,用其中的兩盆兒就夠,讓幺二二五六號去喂。”


    負屭心領神會地說:“明白。”


    喬虎已經舀完湯藥,隨後直接往鍋裏分別倒進已經煎好的生石膏粉和配好的六盆兒草藥說:“我再熬這兩鍋就結束了,老八你千萬記住,這兩鍋全部是第二個療程給已出疹病人用的。”


    負屭點點頭說:“我記住了。”


    喬虎笑笑說:“等大家都來了,你們就準備吧。”


    負屭應一聲“好嘞!”轉身去忙了。


    喬虎不動聲色,繼續在鍋裏用鏟子攪著。


    不一會兒,其他七名工友陸陸續續都到了。


    號勞工最後一個到來,好奇地打招唿說:“咦!今天都很早嘛!”


    喬虎平靜地跟大家說:“今天能熬的湯藥,我已經都熬出來了,大家現在可以去給病人喂藥了。現在鍋裏的,是今天晚上的最後一頓,再熬就得再備草藥了。”


    號勞工一聽,知道喬虎的熬藥工作已經基本結束,必須馬上去通知淺見,一念至此,抬腿就要走,嘴上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著:“我去找人備草藥。”


    負屭急忙出麵攔住他說:“幺二二五六號,你這是到哪裏去備啊?我已經通知龍爺了。”


    號勞工尷尬地笑笑說:“那就好那就好。”


    負屭一招手說:“兄弟們,咱們該喂藥了。”


    號勞工疑惑地問道:“今天喂藥是不是早了些?”


    負屭笑笑說:“幺二二五六號,這一頓,是第一批病人的最後一劑藥了,你不想讓大家快些好嗎?”


    號勞工不自然地笑笑,連聲說:“那當然,那當然。”


    負屭沉著地指揮大家說:“來來來!都來端藥!”


    工友們魚貫上前,一一端著藥盆兒進到隔離病房去了。


    負屭指著地上的四盆兒湯藥說:“幺二二五六號,你動作快,來,咱倆負責這四盆兒,這是給初發病人喝的。”


    號勞工走到負屭指著的地上四盆兒湯藥跟前端起一盆兒離開了,負屭麻利地拿過來幾隻深色的壇子,端起其中一盆兒湯藥,緩緩地倒了進去。


    倒滿一隻壇子之後,再拿過來一口深色壇子,再到進去,直到把兩盆兒湯藥都倒完。隨後,負屭輕輕走到喬虎跟前說:“等幺二二五六號把兩盆兒湯藥喂完,咱們是不是也該結束了?”


    喬虎點點頭說:“是的,剩下的兩鍋湯藥,差不多還需要熬上三個時辰,你記住就可以了,都是給已出疹病人喝的,初發病人的湯藥,已經都儲備在這些壇子裏了。這樣的話,在咱們行動之前,幺二二五六號就再也沒有時間搗鬼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淺見很清楚喬虎診治瘟疫的進度,這一天也和小野一起一早在辦公室裏,站在礦區圖前早早開始謀劃。


    淺見兩手在圖上比劃著說:“我們在這裏、這裏、這裏和這裏都要埋伏部隊,小野君站在這個塔樓上親自統一指揮。”


    小野疑惑地問道:“那我不清楚實際情況,該怎麽指揮?”


    淺見胸有成竹地笑笑說:“我們的幺二二五六號勞工,會與高人寸步不離,他會給出行動信號,小野君隻要用望遠鏡看他的手勢就可以。”


    小野不高興地問道:“我們為什麽要相信這個支那人?”


    淺見得意地微笑著說:“不不不!他可不是支那人,他是藤田司令長官和梔子小姐專門為我們派來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隱藏在勞工內部的高級特工。”


    小野立正低頭說:“哈伊!”


    淺見得意地說:“我們這麽埋伏部隊,相信他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了!哈哈哈!”


    小野也獰笑著:“哈哈哈!”


    淺見笑過之後,臉色一沉說:“小野君馬上去安排吧。”


    小野立正迴應道:“哈伊!”說完,轉身出去,與正好進門的錢翻譯差點兒撞個正著。


    錢翻譯慌張地說道:“淺見太君,您找我?”


    淺見趾高氣揚地說:“記得中國有本書叫《三國演義》,裏邊有一個《空城計》的故事,諸葛亮臨危不亂,撫琴退敵,很有意思。我今天請你來,也想一起合演類似一出戲。”


    錢翻譯一頭霧水地問道:“在下不明白太君什麽意思。”


    “哈哈哈!”淺見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直白地說:“我今天高興,備了好酒,咱們在這裏手談幾局,坐等藥方到手,不知錢sir意下如何?”


    錢翻譯正中下懷,剛剛已經收到翠兒轉來喬龍的消息,說一切都已經布置妥當,讓自己不要貿然行動,他正想找淺見下棋拖住他,不想瞌睡給了個枕頭,淺見反而主動約他了。他馬上高興地說道:“藥方到手?這可太好了!那我們就好好下幾盤,讓淺見太君夢想成真。”


    兩人相視一笑,愉快地進到內室裏去了。


    卻說邱繼財這天早上,也是穩坐釣魚台。


    前一天晚上,他去私會喬虎,提前享受了還沒有決戰就已經獲勝的那種勝利者的感覺,這讓他感到心情大爽。這一早剛剛起來,師爺就來報告,說那件事情已經辦妥,坐等好消息即可。


    邱繼財越想越得意,雖然自己還是不能準確地認定這位製藥郎中就是喬虎,可他卻寧願錯殺,也絕不能讓自己的仇人活著。一想到仇人將要從此銷聲匿跡,再也無法報仇,他心裏的感覺就別提有多得勁了。


    邱繼財一高興,打算拎著鳥籠出門去,剛要出門,沒料到喬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邱繼財納悶地問道:“龍爺?你怎麽來了?”


    喬龍驚慌失措,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嘴唇哆嗦著說:“天爺救我!天爺救我!”


    邱繼財一頭霧水,急忙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喬龍慌裏慌張地要找地方躲藏,渾身戰戰兢兢,嘴裏哆嗦著說:“海大哥要殺我!海大哥要殺我!”


    邱繼財詫異地問道:“海爺?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喬龍渾身顫抖的不成樣子,嘴裏仍然哆嗦著:“沒死……沒死……海大哥沒有死,我親眼看見……看見他了。”


    邱繼財疑惑地問道:“在哪裏呢?”


    喬龍極度恐懼,一指門外說:“就在門口!就在門口!”


    邱繼財走到門口,打開房門,門外空空如也,他詫異地看著喬龍說:“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喬龍急促地說:“海大哥抱怨我,在海龍幫殺鬼子的時候,我沒有在場,找我索命來了。”


    “哈哈哈!”邱繼財不屑地笑了,此刻他發現,海龍幫的龍爺其實也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宵小之輩,揶揄說:“我一直以為龍爺是一位少年英雄,原來竟是這副熊樣。”


    喬龍滿臉恐懼地說:“我是沒地方去了,到天爺這裏躲躲。”


    邱繼財想了想,隨手把鳥籠掛迴去,得意洋洋地說:“好好好!我就幹脆陪著你在我這裏好好逗逗樂子,來消除你的恐懼。”


    喬龍聞聽,一陣暗喜。


    邱月影一早接到了上級指示,說疫情已經得到了有效控製,鬼子必然要對喬虎同誌下毒手,要求地下黨組織務必保證喬虎同誌的安全。她激動得雙手拿著電報紙顫抖著,她的心也早已飛到煤礦去了。


    一接到組織的電報,邱月影想都不多想,立刻和大奎二奎一起,各自騎著一匹快馬風馳電掣地向煤礦狂奔。到了炮樓的廢墟處,二奎想要歇歇,邱月影卻不同意,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


    大奎感到不能理解,疑惑地問道:“邱月影同誌,你為什麽這麽著急呀?”


    邱月影直白地說:“上級黨組織指示我們,喬虎同誌是我黨的重要財富,一定要救出來。”


    二奎疑惑地問道:“那為什麽彩鳳同誌和阿嬌同誌要去,你死活不同意呢?”


    邱月影振振有詞地說:“我不願意搭上她們兩人無辜的性命,再說城裏還需要有人照料,一旦藤田有什麽行動,她們也可以給我們報個信兒。”


    大奎疑惑地問道:“莫非你已經抱著必死的態度?”


    邱月影坦誠地迴答說:“隻要能夠保證喬虎同誌平安,如果需要我替他去死,我同意。”


    二奎由衷稱讚說:“好樣的,邱月影同誌,不歇了,我們幹脆再快點兒。”


    話音一落,三人拚命打馬,策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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