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照在一條蜿蜒狹長的河道上。河道夾在山巒之間,溝壑縱橫,呈東西向延伸,河床堆著黃色的淤泥和碎石塊,河岸邊雜草叢生。誰也不知道這條河道有多長,但河道基本上是幹涸的。隻有在下大雨的時候,才從上遊流下一股衝刷河道的泥水濁流,泥水渾濁發黃,一路向東。幹涸的河道中除了淤泥就是石塊,顯得貧瘠而無趣。


    與河道平行的,有一條蜿蜒的小路,小路位於河道南邊的山麓腳下。其實也不是什麽路,隻是行走的人多,踩出來的一條便道而已。沿著小路一路向西,兩旁的雜草有人的小腿肚子高,走到盡頭有一個村莊。村口有一塊孤零零的石碑立在那兒,上麵寫著“喬村”兩個字。


    喬村這一帶,位於雲燕嶺,這裏群山巍峨,地勢縱橫,層巒疊嶂。村子依山建在雲燕嶺的山腳下,東西向的河道剛好從村中掠過。從南山向下有一條溪流在這裏與河道交匯,時間久了衝刷出一片河灘。河灘上倒是常年有涓涓溪流,但水流很小,清澈見底,河床平整,成了這裏的一片好景致。


    南山和北山隔河相望,河道最寬處也不過百米而已。


    南山腳下,蓋有三排嶄新的土坯房子,是一水兒的圓木椽梁,外牆刷著白。前兩排是村公所和村裏的議事處,最後一排是村子裏專門養孤兒的家。村長郝雲亮在這裏撫養了十幾個失去父母的孩子。


    三排房前最耀眼的是一塊方形的曬穀場,這是一片非常開闊的曬穀場,恰像是一顆巨大的頭顱謝頂了一樣。場邊有一口水井,用轆轤吊水桶的那種。


    曬穀場周邊都是無邊無沿,種著各種糧食蔬菜的莊稼地,莊稼長勢很旺。放眼望去,有穀田,有蓧麥田,有山藥地,有玉米地,有高粱地,有黍子地,還有各種菜地……


    北山腳下,是村民們的居住地,村民們都在這裏建了宅子,各抱地勢的土坯房和窯洞掩映在鬱鬱蔥蔥之中。土坯房的房頂都是用捆綁在一起的高粱杆覆蓋著,上邊罩著一塊塊的油布,窯洞都是紙糊的木格子門窗。全村看上去大約有不到百十戶人家的樣子,附近也有一口水井,也是用轆轤吊水桶的那種。


    這天早上,雞叫頭遍,雨後清新。村子裏已有炊煙升起,村民們都很勤快,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走進田間地頭。


    蔬菜綠油油的,稻穀笑彎了腰,高粱點著頭,向日葵張開了笑臉,枝葉上全都掛滿了誘人的露珠,秋蟬在叫,小燕子在追逐著翻飛。


    曬穀場上已經有十幾個後生娃娃們在練武、壓腿,翻跟頭。


    村子郝雲亮一大清早就和幾個村民在田邊地頭查看地情。


    村長郝雲亮,不到四十歲年紀,山西忻州人,長著一頭烏黑的短發,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身強體壯,英氣逼人。他憑借著一身好武藝,好打抱不平,廣交天下豪傑,此人一身正氣,常常行俠仗義。


    早些年走西口,到口外,憑著一身功夫四處漂泊討生活,瞅準機會幹了馬幫武師。因郝雲亮為人正直,走鏢送貨以誠信為本,頗得晉商各大商號和票號看重,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然而好景不長,晉商很快走向沒落,到處都是逃難的山西人。他也隻好帶著家眷一路飄零,沿路上收攬了好多無父無母的孤兒。


    來到這裏以後,常年奔走的郝雲亮,看著這裏有山有水,土地豐腴,便跟大家一起建立了新的村子。因為一起逃難的人姓喬的居多,就給這個村子起了個名字叫“喬村”。


    郝雲亮為人忠厚,性情直爽,心裏沒有什麽花花腸子,他什麽也肯幹,什麽事也能出頭,就被大家推舉為村長。郝村長不僅有一身好武藝,還曾經跟著師父學會了給人瞧病,一般的跌打損傷無所不能。可惜他不識字,師父的衣缽不能完全繼承,一本醫書在手,硬是不知道該怎麽用。


    郝雲亮看著殷實的莊稼和濕漉漉的土地,高興地說道:“昨天這場雨可是下透實了,今年一定又是一個好收成!”


    眾人不住地點頭稱是。


    郝雲亮餘興未了地說:“今年已經好久不下雨了,這場雨可是救了咱們全村人的性命,真的是一場及時雨啊!”


    一個戴著瓜皮帽,戴著眼鏡,留著山羊胡子,穿著長衫,拄著拐杖,看上去已經四十出頭的人,慢條斯理地說:“我說我們的郝村長哩,能不能再想想辦法咯哩?讓咱們全村人的光景再過得好一些哩嘛!”


    說話的人是喬八爺,是全村最為尊貴的長輩。其實喬八爺年齡並不大,隻比郝村長大兩歲,但卻是全村年齡最大的了。他無兒無女,一生未娶,是全村子裏最有文化的一個人。據他自己說曾經在複盛公做過私塾先生,他被所有喬姓村民推舉為族長,是全村最有威望的人。喬八爺確實很有見識,經常給大家講一篇文章叫《桃花源記》,他做夢都想讓全村子的人都過上那種世外桃源的安逸生活。可惜自己隻有文化,腦子卻不會轉彎,缺少魄力和統籌能力,而且手無縛雞之力。他總是覺得村長雖也見過些世麵,卻總難按著自己的意願行事,理解不了自己的理想宏大和深謀遠慮。


    郝雲亮看著八爺,笑笑說:“八爺啊,你總是說讓咱全村人的光景再好一些,難道說咱們的光景還不夠好嗎?”


    喬八爺不知足地說:“孟子曰哩: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所謂以管窺天,以蠡測海。比起剛建村子那會兒哩嘛,是好了許多哩,可我們不能滿足是不是哩?我說過咯哩,世外桃源……”


    喬有寶急忙打斷他的話,附和說:“就是就是!村長,咱們現在全村還是吃不上白麵和白米,種小麥和水稻都不成。每天隻吃粗雜糧,早晚要撐壞肚子!”


    喬有寶是喬村的能人,看上去老實巴交,個子不高,平時大話不說,少言寡語,但卻喜歡在關鍵的時候說上一句。這個人實際上是喬村幹莊稼活的好把式,他的眼裏總是有活兒,而且聰明能幹,勤快機靈,擅動腦筋,郝村長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好幫手。


    郝雲亮笑笑說:“你自己也說了,咱們這裏種小麥和水稻都不成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千萬不要不知足啊!”


    喬八爺依舊慢條斯理地說:“這不是不知足哩,是有更高的追求哩嘛!”


    郝雲亮白一眼喬八爺說:“八爺你說,你還想追求個啥?”


    喬八爺嘿嘿笑笑說:“當年我們喬家興旺的時候哩,好光景咱也過過哩咯。既然知道有更高的目標哩嘛,幹嘛老在一個窩


    窩裏打轉悠哩?”


    郝雲亮揶揄說:“八爺啊,我看你這可是得寸進尺,叫得什麽望什麽……”


    喬八爺補充說:“你是想說得隴望蜀哩嘛?”


    郝雲亮直白地說:“對!就是得隴望蜀!”


    喬八爺搖搖頭,歎口氣說:“哎喲哩,人真的不能隻滿足於現狀哩咯!”


    郝雲亮揶揄說:“八爺啊,托您的福,那我們就等著過好日子吧!”大家不再說話,繼續查看地情。


    這邊郝村長帶著村民們查看地情,說著閑話,那邊河灣裏的婦女孩子們就更熱鬧了。


    陽光照在河灘上,溪水潺潺,波光粼粼,河灣四周鳥語花香,一片生機盎然。兩隻白色的蝴蝶相互追逐著,翩翩地飛翔著,六歲的翠兒歡快地跑來跑去,獨自嬉戲地追逐著蝴蝶。不遠處,翠兒娘和幾個婦女坐在河灘上正在洗衣服。


    整個喬村,看上去好一派祥和的景象。


    翠兒娘和婦女們在河灘上洗著衣服,說笑著。


    翠兒娘就是郝雲亮的妻子,一看就是個身體結實能幹的女人。一張鵝蛋臉,杏仁眼,厚實的嘴唇,一綹長發隨意地紮在腦後,豐乳肥臀,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她跟著郝雲亮走南闖北,運送貨物,也算是見多識廣。逃難路上母性大發,一路收攬了十幾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成了村裏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她也是郝村長的賢內助,全村男女老少無不對她交口稱讚。


    翠兒娘一邊洗衣服一邊時不時地觀察著翠兒,看得翠兒越跑越遠,急忙高聲喊道:“翠兒!就在岸上玩兒,千萬不要下到河裏去!”


    遠處的翠兒稚嫩的聲音飄過來:“知道了!娘!我不下水!”


    翠兒娘身邊打扮的妖裏妖氣,大清早上就塗脂抹粉的六婆,嗲聲嗲氣地說:“嘖嘖嘖,真羨慕!這小妮子,多水靈,聲音也像百靈鳥一樣好聽,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公主命。”


    翠兒娘不在意地說:“這有啥好羨慕的?他爹老是想要個男娃,不待見這女娃子。”


    六婆撇著嘴說:“那糟爺們懂個啥?有個好閨女還愁釣不到金龜婿?”


    翠兒娘不屑地說道:“就你懂的。”


    六婆自顧自地說:“翠兒娘,您可得告訴他,女兒是爸媽的小棉襖。有了翠兒這丫頭,你們兩口子,將來可就擎等著吃香的喝辣的啦!”


    翠兒娘笑笑說:“說得容易,那也得有個好女婿才行呀。”


    六婆一拍胸脯,自吹自擂道:“我六婆是幹啥的?死人都能說活,吃的就是這媒婆飯。翠兒娘你就放心吧,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翠兒娘笑的前仰後合:“嗬嗬嗬!六婆可真逗,孩子還小……”


    六婆眼睛一翻,提高音調說:“翠兒娘啊,你還別笑!這老話兒說,有小不愁大,我得先給孩子尋摸著。”


    翠兒娘好不容易收住笑,故作正經地說:“那敢情好!我先替孩子謝謝你!”說完,忍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六婆也跟著大笑起來:“那我就等著吃這八頓媒婆的喜頭宴咯!嗬嗬嗬嗬!”


    一眾洗衣服的婦女們聽著她們的話,隻是一邊洗衣服一邊默默地笑。


    一直在埋頭洗衣服的喬安娘也受到感染,手指著地頭郝村長這邊,數落道:“這村長也是的,現在淨覺著男娃好。等再過幾年看看,咱村上現在男娃多,女娃少,怕是男娃到時候都娶不到媳婦了。嗬嗬嗬!”


    六婆故作神秘地說:“可不是咋滴?你看看曬穀場那些青頭小子,一水兒的小囝,以後肯定都娶不上媳婦。”


    喬安娘開玩笑地對翠兒娘說:“翠兒娘,要不把翠兒這妮子,訂給俺家喬安吧?喬生也行!讓翠兒隨便挑。”


    六婆搶白說:“咱村的男娃,大奎最大,要不咱們先說好了。翠兒她娘,大奎二奎,你喜歡哪個都成,先訂上個娃娃親!”


    喬安娘一翻眼睛說:“那可不成,是俺先提出來,得訂俺家的!”


    翠兒娘再次笑起來:“嗬嗬嗬!孩子太小,這不是難為情嗎?”


    六婆急切地說:“不用難為情,先訂上,又不成親!”


    喬安娘不高興地對六婆說:“大奎二奎那是村長和翠兒娘的養子,你莫非不知道啊?”


    六婆急了:“喬安娘,你急啥?那又不是親兒子,大人心裏有數就行,先不跟孩子們講。”


    翠兒娘認真地說:“那也不成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幾個女人在這胡咧咧有什麽用?”


    喬安娘嘴快,急切地說:“翠兒娘,你放心,我現在就迴去跟他爹講,然後到你們家去提親!”


    六婆當仁不讓地說:“要這麽說的話,那倒更容易了。翠兒娘,我就是媒婆。大奎父母沒了,我明天就替大奎上你家提親去!再說了,大奎怎麽的也得叫你一聲娘,你說了算,你現在就可以給個痛快話!”


    翠兒娘不屑地看看他們兩個,撇撇嘴說:“沒你們倆這樣的,心急火燎的!”


    喬安娘頓了頓,真誠地說:“翠兒娘,說歸說,鬧歸鬧。可仔細一想,不急不行啊!咱們村這麽大的妮子可沒第二個,狼多肉少啊!”


    正說著話,遠處傳來翠兒嘶啞又害怕的聲音:“娘!娘!快來呀!”


    眾人抬頭,循聲望去。


    “娘!這裏死了人!快來呀!”翠兒驚慌的聲音。


    翠兒娘聞聽,著急忙慌地扔下活計就向翠兒飛快地跑去,六婆、喬安娘和其他婦女們也都急忙扔下活計向翠兒跑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煤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編劇老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編劇老萬並收藏煤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