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瑜依舊不放了他,也不告訴他弟弟在何處,之後的日子,方覺夏便像行屍走肉一般任他差遣。


    他本身就不多話,如此一來更是話少,偶爾被裴瑜惹急了,才會用他嘶啞的嗓音說出幾句狠話。


    周景安帶人去蘇州時,裴瑜為了逃命,終於不再帶著他,他被帶迴了京城。


    封裕和周景安派人找到了方念冬。


    卻已經是亂葬崗的一具屍體。


    可方覺夏還是十分感激,他的弟弟,至少讓他找迴了他的弟弟。


    他早有感覺自己的弟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所以當看到屍首的時候,或者確切來說已經隻剩下骨頭架子,他沒有哭。


    隻是安靜的抱著他,看著他腳腕上戴著的銀質腳鏈發呆。


    那是用他在醫館幫工賺的錢買的,質地不純,是下等,上麵掛著一個很小的長命鎖,他在方念冬五歲生辰那日親手給他戴上,願他能長命百歲,歲歲無憂。


    方覺夏請旨迴了蘇州,在老家的後院裏一點一點挖出坑,把他好好的埋葬進去。


    當日他睡在簡陋老屋的床榻上,漫漫長夜,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他睡去,又驚醒,再睡去。


    方念冬來了他的夢,歪著頭衝他笑,跟他說希望下輩子他們還能做兄弟,他這次要當哥哥,來保護他。


    天方明,硬枕沾濕,淚水已盡。


    至此,方覺夏的心裏再也沒有牽掛了。


    他感激封裕和周景安,於是盡心盡力的醫治太後和醒醒,隻為報答一點恩情。


    -


    當時薑翎聽後,沉默良久,心內感慨又不忍,周景安說封裕不治他的罪,隻讓他醫治太後將功折罪。


    薑翎麵對醒醒,輕輕歎息。


    “醒醒,方大夫經曆過一些難過的事情,心情鬱鬱寡歡,你乖巧可愛,方大夫很喜歡你的。”她握住她的小手,溫柔笑著:“所以醒醒要對方大夫好一些好不好?”


    六七歲的娃娃不太懂什麽是難過的事情,隻是想到方覺夏臉上和手上的疤痕,便覺得,那一定很疼。


    醒醒點頭,“好。”


    第二日清晨,醒醒踏著小步子邁進了太醫院,彼時方覺夏正伴著晨光熹微擺弄藥草。


    “方大夫。”醒醒糯糯的聲音響起,方覺夏轉頭去看,就見醒醒站在自己旁邊,仰著小腦袋在衝他笑。


    醒醒把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揚著笑:“這是我送給方大夫的禮物。”


    方覺夏正低頭小心的整理麵具,以防歪斜或掉落而再次嚇到她,聽到她的話一怔,低眸去看,醒醒的手心裏躺著一個畫卷,被她小心的托著,捧到他的麵前。


    “為什麽?”他問道。


    醒醒頗為不好意思的抿唇,為昨日的事情道歉。


    “這是賠禮,也是禮物,送給你。”


    方覺夏看著她殷切的眼神終於還是接過來,伴著醒醒期待的目光緩緩展開。


    晨光揮灑在上麵,方覺夏一愣,猝不及防間輕笑出聲。


    “這是畫的我嗎?”


    那個低著頭擺弄著不知道是針還是擀麵杖的東西的人。


    “對對。”醒醒點頭,開心的給他介紹:“這是我眼中的方大夫,施針灸的樣子認真又好看。”


    方覺夏又指向另一處,“那這個就是你咯?”


    那個躺在榻上頭上不知道插滿什麽東西的小孩子。


    “是。”醒醒驚喜的點頭。


    她就說吧,她畫的很像,語蝶姐姐還說拿不出手,方大夫分明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是你給我針灸後我的樣子,滿腦袋都是針。”


    說完還一臉期待的看向他,“怎麽樣?我畫的是不是很好。”


    方覺夏看著這幅畫,筆力不足,筆法幼稚,但是......


    他緩緩笑了,點頭道:“嗯,畫的很好,我很喜歡。”


    朝陽初升,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畫裏那個滿頭針的女娃娃,此時正在他的身邊蹦蹦跳跳,興致勃勃的給他講著她的大作,笑的眼睛彎彎,掩飾住了她昨晚熬了很久的疲憊。


    方覺夏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醒醒就像小太陽,那麽可愛,那麽溫暖。


    -


    七月的第一天,薑翎醒來後便讓人送了些吃食衣衫到雲霧峰,也是問候一下何最過得如何。


    葉鬆十分狗腿的攬了這個活計,騎馬去了雲霧峰,一來一迴的路途不近,迴府後已經入夜了。


    他想給薑翎迴稟一下,卻被自家公子給攔了。


    周景安將人攔下,“翎兒已經歇下了,有何事明日再說不遲。”


    葉鬆點點頭,走出去兩步,又走迴來。


    “和公子說也行。”


    薑翎過了幾日才想起這事兒來,剛要找人來問一問,周景安就先一步迴了她。


    “何大夫說謝過你,不過以後不必再麻煩。”


    薑翎一聽就笑了,似乎能想象出何最嫌棄的模樣來。


    “我才不呢,我每月都要送東西給他。”薑翎輕哼一聲,像是專要與他作對似的的。


    周景安明白她的意思,薑翎是看何最獨自一人在雲霧峰上,也沒人看顧,也不願下山,才經常惦念著他。


    “何大夫提了報酬一事,說還想要一些畫。”


    討要的還是上次索要的《春雪圖》的作者的畫作。


    薑翎有些好奇,“那名作者不是不甚出名?怎麽何大夫倒是十分青睞他的畫作。”


    她不禁猜想道:“也許兩人關係匪淺。”


    周景安笑道:“翎兒聰明伶俐,猜的不錯。”


    說著便讓葉鬆把找到的那幾幅畫拿來。


    多虧之前周景安收藏過《春雪圖》,等葉鬆與他說了何最索要的報酬後,便直接去找了先前給他《春雪圖》的人,那人倒是沒有他的畫作了,不過知曉一些其他畫作的下落,便答應他可以幫忙找找。


    在這期間,倒是讓周景安得知了何最與那位畫家的淵源。


    周景安將尋來的三幅畫展開,一邊給薑翎講述。


    “這個畫家名叫張野,與何大夫是同鄉。”


    兩人從小山村裏走出來,張野一心科舉,想要入仕為官,造福百姓;何最酷愛醫藥,想要考入太醫院,施展自己的才能。


    不過兩人家境一般,讀書習字、學醫識藥便已經花費了大半家當,兩人入京時所帶盤纏不多,不願再連累家人辛勞,立誌要出人頭地,再榮歸故裏。


    當時時值大順朝最後的幾年,皇帝昏庸,貪腐之風盛行,官場上一派烏煙瘴氣。


    張野不願與這些小人為伍,對那些貪官汙吏遞來的橄欖枝視若無睹,惹怒了他們,於是交上去的考卷便被人換了姓名,張野名落孫山。


    他雖然氣怒交加,卻也無可奈何,反勸自己不必再與他們虛與委蛇,到頭來變得麵目全非。


    而何最那邊也並不順利。


    考入太醫院的條件被他們多加了一條,需要每人交二十兩白銀。


    何最憤怒不已要去報官,卻連官府的門都沒進得去就被趕出來了,他要衝上去與官吏拚命,被張野攔下,他說他會幫他湊齊這二十兩。


    他們哪裏來的那麽多錢,張野便沒日沒夜的作畫作詩,出去擺攤賣畫,倒也頗受一些文人墨客喜愛。


    張野讓何最隻管備考,不必管其他,於是等到何最揣著沉甸甸的二十兩踏入考場,並順利考入太醫院之時,張野毫無疑問的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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