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領導的講話結束,初澄像模像樣地拎起根本沒寫幾個字的會議記錄,和喻老師一起迴班級。“我這衛衣帽子怎麽迴事?你剛才是不是給我拽壞了?”“別訛人,早上在陽台掛著的時候就這樣。”“我……”“初老師。”“楊主任。”初澄聽到從身後傳來領導的喚聲,連忙擺弄好自己的衣服,停下腳步轉迴去。對方上前兩步,麵色嚴肅地直接詢問:“你是和周瑾一起合租吧?”初澄點點頭:“之前是的,現在已經不了。”楊主任的眉頭依舊緊蹙著:“那你跟我去校長辦公室一趟吧。”校長室?初澄頓住,不明情況地看著他。如果是要談工作上的問題,最多是教務處和政教處而已。喻司亭通過楊主任的神情察覺到了一些異樣,出聲詢問:“發生什麽事了嗎?”見兩人皆是一頭霧水,楊主任歎了一口氣,反正早晚都要知道,幹脆直接低聲告知:“有學生到教育局舉報了周老師違規補課,學校這邊需要配合調查。”初澄心中陡然一驚,動了動嘴唇,沒說出來話。喻司亭的神色微沉,聲音也顯得很嚴肅:“那和他有什麽關係?”楊主任迴答:“那邊提供的舉報視頻材料裏,也拍到了初老師。”第53章 舉報人提供的這段視頻影像有幾分鍾長。眾人站在校長室裏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全部畫麵中, 周瑾的確一直在白板前講題。而他背後的初澄卻全程坐在沙發上投屏打遊戲,連頭都沒有抬起過,甚至在期間拿了個“五連絕世”。“視頻中的初老師並沒有任何違規行為。”喻司亭作為初澄工作上的第一搭檔, 跟著楊主任一起進入了辦公室。看完材料, 他從容不迫地盯向一旁的教育局協調員:“難道也有人舉報嗎?”“沒有。”答話的是調查組內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科員, 低頭看了看上級文件,繼續說, “隻是我們想和他當麵談談,也希望你們能認真配合。”“有什麽問題需要我迴答?”初澄緩歎一口氣,迎上了檢查組的視線, 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 但對方帶著壓迫性的首個問題就讓他難以迴答。調查員攤開記錄本, 開口問道:“初老師, 作為周瑾的合租室友,你對他在校外進行違規收費補課的行為知情嗎?這種情況又持續了多久?”“……”麵談結束後,初澄離開校長室。喻司亭看向身邊垂頭喪氣的人, 出言安慰:“你已經盡力了。”初澄搖搖頭。他是職場新人,可不是天真的小孩子,當然知道這種事的嚴重性, 不是誰出言維護,或者講情麵就能解決的。“在想什麽?”見副班沉默不語, 喻司亭投來關切的目光,“這件事本和你沒有關係,不用……”“我好像知道是誰舉報周師兄了。”初澄忽然道。剛才那段視頻是秋天拍攝的, 從鏡頭的轉向程度來看, 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用作舉報材料。周瑾在家裏的化學課向來是小班型,迴憶當時的座位, 能拍出這種視角的應當是那幾個五班的男生。而師兄提起過,和其中一個鬧了矛盾。“周瑾那陣子常說,隻要他給兩分好臉色,這小子就要開染坊,管得太嚴又會產生逆反心理,搞得像仇人一樣,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喻司亭:“所以,你覺得可能是這個學生以此報複?”“既然是匿名舉報,自然不可能讓我們找到真憑實據,但……”初澄的話音驟停。因為就在此刻,他心中懷疑的那名學生剛好從校長室門口經過,還十分刻意地朝裏看了一眼。初澄實在氣憤,也急於知道真相,剛想抬步上前,隻覺一道力氣攔腰把他攬了迴來。“幹什麽?”喻司亭的手臂還環在初澄的小腹上,讓他不由自主地歪靠向自己的胸膛。“我真的不理解,周瑾對他那麽好!”初澄依然掙紮著想要繞過去,卻扭不過身上霸道的禁錮力氣,反應過來是在教學樓裏,才逐漸冷靜下來,“你鬆開我……”喻司亭緩緩抽迴胳膊,麵孔嚴肅:“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理性或者情感理解。”初澄:“可總要了解一下情況吧?”喻司亭抬起手腕看向表盤,已經差不多是放學的時間。他一邊拎著情緒不好的副班下樓,一邊輕聲開口:“跟我去鍾老師那裏。”這一次進教育局,喻司亭不能再像之前那次高調地拿著水果籃了,而是和初澄一起,裝作是公務拜訪的模樣。鍾老師在這裏本就是個閑差,而且又是在下班後,辦公室裏沒有外人。他的消息靈通,而且對十中關注頗多,自然知曉初澄和喻司亭的來意。“如果隻是在休息時間,雙方互願的原則下補課,屬於一般違規,他不至於被開除。”鍾老師給兩人和自己都倒了茶水,拿在手裏抿了一口,又繼續,“但如果學生自稱,因為不來補課而被差別對待,那就是師德敗壞了。”初澄的後背頓生寒意:“他不止被舉報了違規補課?”鍾老師點頭:“周瑾的問題嚴重性就在於這裏。如果全部舉報被證實,他很可能會被撤編。”“可是這種事怎麽能證明呢?難道就憑他一張嘴亂說?”聽到這些話,初澄有些坐不住。竟然會因為太嚴厲而被懷恨在心,因為寄予厚望而被視作差別對待。這怎麽能讓人甘心呢?鍾老師瞥了眼初澄,又看向同樣臉色凝重但練達寡言的喻司亭,最終隻說了句:“放心,會調查清楚的。”*返校日後,十中開始了為期一周的寒假收心課。教育局調查組的人又來了學校幾次,每次的訪問對象都不一樣,具體處理方案始終懸而未決。周瑾在接受調查期間是不上班的。初澄打了幾次電話都無人接聽,隻能從沈老師那裏詢問一些近況。又過了一陣,周瑾終於恢複了音訊,主動約初老師在上次的咖啡廳見麵。下午放學後,初澄準時赴約。店裏的人依舊不多,一進門就能看到坐在圓桌邊喝果汁的身影。周瑾麵前還擺著一盤手作曲奇。他淡定的臉色如舊,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抬頭看見來人,揚了揚眉梢:“我記得你上次點名要吃這個,提前幫你要了。不用慌,還是我請客。”“都已經什麽時候了,你還說些沒用的。”初澄在對麵位置坐下,哭笑不得。“不然我還能怎麽辦啊?”周瑾破功,仰頭苦笑,“幹嘛啊?整天找我。一翻手機記錄,你打的電話比我媽都多。”初澄依舊點了杯咖啡,把飲品單遞還給店員,輕嘖一聲:“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吐槽這個?能不能正經點?說說打算怎麽應對啊。”周瑾扁了扁嘴,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還在調查中。但是這件事鬧得挺大,通報處分、退迴補課收入、扣獎金、停評優和晉升都是一定的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初澄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想要提取到重要信息,“其他的呢?”周瑾沉默。他舉起石榴汁的杯子吮吸一大口,然後被酸得皺了皺眉,緩解片刻後,緩聲道:“我已經主動申請調離教學崗位了。”初澄不可置信:“你瘋了啊?”“你聽我說。”周瑾猜到他的反應,一邊出言安撫,一邊耐心解釋。“現在是嚴查期間,如果這件事過後能不丟編不銷證,我都會覺得是萬幸了。”“就算我自己不申請,最後肯定也會被強製調動。現在這樣決定,過幾年觀察期滿了也許還有迴一線的機會。而且熟悉的領導也打過招唿,正好學校實驗樓那邊缺一個管理化學儀器的老師,活兒清閑。”不知道為什麽,事態明明這樣嚴峻了,初澄竟覺得對方的狀態還好。“你真的沒事嗎?”“還好吧。”周瑾說,“我其實也是受你的啟發。”初澄疑惑:“我啟發你?”“是啊,自己都沒想到吧?”周瑾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我和楠楠都是剛畢業就過來工作。從上班以後就沒什麽自我空間了。為了攢錢,連假期也排課,我都好久沒帶她出去玩了。”初澄喝了一口咖啡,安靜地聽他一個人說。周瑾:“之前結婚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爸一個工薪階層怎麽能拿出來那麽多錢?後來發現也不難想明白,一輩子都在努力工作,為兒子攢錢嘛。”“上次和你在這聊天,我就在想,我們的房子是全款買的,父母也都有養老保險和退休金。我們為什麽要這麽拚啊?其實我和我老婆也都是物質欲不高的人,工資加在一起足夠用了。更何況,還是別人眼裏的……鐵飯碗。”初澄輕聲提問:“師兄,你後悔嗎?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你還會不會太執著於管束和糾正。”周瑾停頓了一下,然後選擇跳過了話題。他剛才的話雖然說得通透,卻依然有些丟掉熱情,帶著些隨波逐流的意味:“教育對我來說也許並不算事業,隻是我謀生的工作而已。”與師兄告別後,初澄的心裏一直亂糟糟的,從咖啡廳迴學校的路上,恰好刷到了對方的新動態。[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心情,就祝你們以後遇見的老師都像我一樣,也和我不一樣吧。]點開師兄的頭像,再往下滑一點,能看到他在期末時發過的朋友圈。初澄記得那時新婚的他很忙,但還是陪著班裏的學生做題打卡,每天都講作業到很晚。然後有了這樣一條動態。[不負熬了那麽多的夜,崽子們終於及格了!!]透過屏幕,初澄都能感受到他當時的開心,頓時覺得酸澀。這社會上的人形形色色,老師自然也是,有好的,也有壞的。可是對同一個老師的評價,往往會因不同的學生主體而變化。最後雙方好像都是委屈的那一方。學生和老師的關係,一定會這樣對立嗎?初澄想不明白。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上樓,不知不覺迴到五樓辦公室。抬頭看一眼,是數學組。“大哥。”初澄推門進去。喻司亭應聲抬頭,看到來人有些詫異。初澄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懶愜地靠向椅背,低落道:“我突然發現,你之前教訓我是對的。”“我什麽時候教訓過你?”喻司亭放下手裏的備課教案,轉動椅子,正對著他。“我就是沒有被毒打過,也不懂什麽是現實的章法。”初澄說著,把下巴墊在了辦公桌的玻璃圍屏上。喻司亭從語氣裏感受到了他的疲憊和糾結,詢問:“怎麽了?還是因為周瑾的事?”初澄低聲說:“雖然知道這樣想不對,可我真的對一部分學生喜歡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