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他似乎已經能想到最壞結果,所以幹脆豁出去。穆一洋:“初老師,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語文問題?”初澄並不正眼看學生,權當不知道他此刻的糾結。“不是。”穆一洋開門見山,“我想知道,在你們眼裏是怎麽看待早戀的。”初澄沒忍心晾他太久,停下動作正色道:“可能我的觀點和喻老師不太一樣。我並不反對學生時期的懵懂戀愛。”“為什麽呢?”穆一洋不理解。“因為那種喜歡很純粹簡單。可能始於一天陽光正好,可能是一件合眼緣的白襯衫,也可能是籃球場上的跳躍,或者是課間教室的笑聲。如果這些能成為日後的迴憶。我覺得還挺有紀念意義的。”“可戀愛裏不隻這些。”穆一洋提到,“還有吃醋、吵架、冷戰,和分手威脅。”看著學生過於認真的細數,初澄笑言:“看來你正在經曆。”穆一洋沒承認也沒反駁。但談話的中心能從別處牽到他自己身上,也可以算是一種成功的開始了。初澄幹脆問:“你喜歡那個女孩子什麽?”穆一洋先是默然,而後吸了吸鼻子:“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人啊。”“啊~明白了。”初澄悠悠興歎,“因為遇到的每個人都獨一無二的,所以見一個愛一個。”大概因為總結得過於精辟,穆一洋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初澄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接著說:“你有沒有想過,班級裏的情侶其實很多,喻老師知道的也遠不止一對。他為什麽一定要優先處理你呢?”“一談戀愛就智商降負,他一定是這麽和您說我的吧。”穆一洋低聲嘟囔,“因為她的成績沒那麽好,負麵影響到了我,所以大家都會覺得我們不合適。”小小年紀,你還真是個戀愛腦啊。這小子被大哥製裁也不冤。這一次,初澄實在沒能忍住,低頭笑了起來。穆一洋的表情顯得更委屈了:“您嘲笑我?”初澄搖頭:“你的想法太天真,我都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嘲笑。”“哪裏天真?”穆一洋不太服氣。初澄循循而進,耐心地迴答:“大部分的戀愛都是需要對等的,通俗講就是旗鼓相當,或者說至少三觀契合。這樣兩個人才能互相成就,一起變得更好。也有一小部分是被磨礪過的,但它並不是你理解的那種意思,簡單的誰會拉低誰。”學生依然困惑:“那什麽是不對等的戀愛?”初澄說:“是有一方不計較得失地俯身遷就,而另一方,被山崩海嘯一樣的差距顛覆世界之後還能鼓起勇氣,為了愛意追趕、去過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話畢片刻後,穆一洋輕聲道了句“不懂”。初澄一笑:“你現在本來就沒必要懂。 ”穆一洋越發不理解,說話的節奏都變快了些:“可剛才您說,喜歡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事。”“正因為有些喜歡來得容易,它的消退也會容易。所以也隻有很少數的早戀能堅持下去。我覺得凡是遇到的人,要麽是最後一個,要麽就總還會有更好的。”穆一洋對此若有所思,而後追問:“那怎麽樣才能判斷對方到底是不是最後一個?”初澄笑笑,音量輕而語速緩:“就看你願不願意為她放棄未來的無數種可能。”看著再次陷入沉默的學生,初老師換了換坐姿:“我覺得你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的狀態了。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嗎? ”“怎麽想的?”穆一洋反複咀嚼問題,卻始終無法給出答案,他蹙緊眉頭,搖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想好。”初澄隻好歎一聲:“我可以做主給你一點時間。在你認真思考的過程中,不讓喻老師再去施壓。你可以選擇穩住自己的成績,或者解決外部的幹擾,但不要懷著僥幸心理去拖。”他迎上學生數次躲閃的視線,一句一頓地告知:“在原則問題上,我和大哥的立場完全一樣,我們絕不會失職。能明白嗎?”穆一洋無聲地點點頭。走廊外,放學的鈴聲早已經響過。初澄沒有留學生更久,揚了揚下巴道:“走吧。”穆一洋蹭著小步離開了語文組。那種沙沙的摩擦聲剛消失不久,辦公室的門就再一次被開合了。“來得這麽巧。”初澄仰頭,看到一道高挑頎長的身影。“不巧,在外麵等了有一會兒。”喻司亭倚著桌角直言,“直接進來怕影響初老師教育學生。”初澄問:“那你聽見我說話了?”喻司亭實為坦誠地頷了頷首,帶著惡劣趣味評價:“恩。聽起來像是有十年早戀史的。”初澄噗嗤一笑:“找我有事?”“恩。”喻司亭正了正身形,解釋說,“等會兒沈老師和周老師請大家吃飯,地方定得有點遠,拉個了群聊,隻有你沒迴。”初澄聞言拿起手機查看:“還真是哈。”大家在群裏麵聊了很久,甚至都已經提前預定好了坐哪位老師的車去飯店。在那些密集的消息記錄中,喻司亭隻發了一條,說自己車上還有三個位置,然後立即有三位老師艾特了他。“連喻老師的車都坐滿了啊,那我打車過去唄。”初澄撥動著手機屏幕,語氣幽幽,“其他開車的老師肯定也都先留座給自己班的人……”喻司亭聽著他綿軟卻帶刺的語氣,沉聲解釋自己在群裏的發言:“沒算副駕。”初澄早有預料,在他開嗓的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了完美的嘴臉切換:“我就知道大哥和他們一樣仗義。”喻司亭笑而不拆穿,隻開口道:“班裏已經放學了,我先下去,你抓緊。”“行。”初澄心情愉悅地歸攏教案,“我馬上就收拾好。”*新婚小夫妻倆預定的飯店是郊區的烤全羊小院,位置還真有點偏,照著群聊裏的定位也要找好久。好在喻司亭對本市的路況比較熟悉,準時把一車人送到了地方。天色剛漸暗淡,幽靜的竹院裏溢著烤肉的焦香味。室內餐區擺著好幾張圓桌,其間人來人往。那些沒有班主任職務的老師們下班要早些,到的自然也早。此刻已按照平日裏的關係遠近,自動分成了桌。難怪同班年紀稍大的物理和化學老師都推脫不來。今天全場聚集的都是些年輕老師,看起來更像是場團建。“喻老師,初老師,張老師……那邊有空位,你們先坐。”沈楠楠正忙碌著與烤羊師傅溝通,瞧見同事們進門,連忙熱情歡迎。“新婚快樂,楠楠。”“婚禮進行得怎麽樣?”“……”女老師們一齊圍上去說話。初澄和喻司亭則隻是禮貌地點頭示意,隨後便找位置坐下了。同桌的人不少,男女對半。但初澄上班不久,和那些沒有工作接觸的老師還不是很熟,除了喻司亭和林祁,還有另外一個語文組的同事以外,其他的老師都說不上話。赴宴的人已坐齊,服務員開始傳菜。烤羊排、炒菜、鐵鍋燉的公雞和魚肉……各種菜肴接連被端上桌。因為一次性聚集的朋友太多,周瑾在好幾桌之間來迴奔波,趁著過來送飲料的間隙,笑著賠禮道:“招待不周哈,大家多擔待。”和他相熟的化學組同事擺擺手:“沒事,別忙了,我們自便。”“那你們先吃先聊。”周瑾抬手掩著嘴巴,小聲道,“我還得去她們英語組女老師那桌表現一下。”一個辦公組的同事從早到晚在一起,都相當於新婚老婆的半個閨蜜了,自然要特別招待。朋友們都笑著表示理解,然後不必待客人幫忙破冰,自行開啟了本桌的話題。參加婚宴,離不開的自然是八卦。酒菜過三巡,桌上的談話內容已經完全圍繞著大家的情感經曆了。在場除了林老師和初澄之外,都是挺熟悉的老同事了,兩人免不了要遭單cue出來。林祁的性格較為靦腆,戀愛經曆也少。在大家多次詢問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隻談過一個。大學認識的,現在異地。”“校友啊?”同事們順勢猜測,“那你女朋友也是師範生吧?”林祁點頭:“恩,她現在也是編製老師,不過在南方。”同事們聽得仔細,還感歎道:“啊,那你們可挺難的,畢竟都已經工作穩定,誰也沒法放棄現有的條件。”林老師無奈地歎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林祁分享完自己的戀愛經曆,餐桌上稍靜了幾秒鍾。隨後,話題又被引向了另外一位新師。“初老師現在是單身吧?”正夾菜幹飯的當事人猝不及防,動作一頓,禮貌微笑著點了點頭。不等其他人再開口,同席的語文組同事搶先一步:“那還用說嗎?從文藝晚會的表演之後,他可是我們組的大熱門單身漢。”“可不是嘛,那個古箏彈的喲,一弦一調都沁在人心裏。一夜間不知道吸了多少校園粉絲。”“重點是彈箏的人長得好看啊。不需要藝術天賦,隻要有眼睛就可以欣賞了。”“那初老師可得詳細講講情史了,重點說一下喜歡什麽類型的,也算給大家一個參考。別說學校沒給你們謀福利,從今晚以後,牽手初老師的機會,人人平等。”已下班的眾人都不必再板著教師臉孔,加上又都喝了點小酒,正是開心的時候,說話便沒了在校時的許多顧忌。初澄並未見怪,給出的答案卻在大家的意料之外:“恩……說不太清楚,因為我沒談過戀愛。”“不可能吧!”一位同事眯起眼睛擺了擺手,“你們師大遍地才女佳人。你這樣的,有顏有學識,又會唱歌彈琴懂浪漫,還會愁找女朋友?該不會是你眼光太高了吧?”“真不是……”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和室友們一起宅在宿舍,沉迷網絡遊戲,才沒有女朋友的吧?初澄無力解釋,隻好任由他們起哄。“那你不該坐這桌。我們十中可也是美女如雲,快讓周瑾帶你去英語組女老師那邊啊。”“還輪得到隔壁嗎?我們化學組就不差。初老師別害羞,我右手邊的這位是徐老師,本科華師研究生複旦。還有你正對麵的,江南美女姚老師……”同事們得知初澄真的沒有感情經曆,像是發現一塊新大陸一樣,連忙現場扯起了紅線。初澄的年紀小,對這種場麵完全沒有經驗。他隻能無措地笑著,努力表示出“大家都很優秀”,然後時不時吃東西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喻司亭半晌都沒說話,偏頭看向身邊這位話題中心人物。初副班雖看似乖巧地坐著,朗霽溫雅的外表下卻分明藏著一副“求求你們別cue,我隻想安靜擺爛”的樣子。他原本要夾菜的手伸出去幾次又都收了迴來,平常喜歡吃的東西一口都沒動。喻司亭不動聲色,掰開自己的筷子,夾了塊外焦裏嫩還流著肉汁的羊排放進他的餐盤裏。“啊?”初澄一愣,俊秀的眼底噙著幾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