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害怕。”


    周圍安安靜靜的,男人的聲音一出來,便立刻入了人心。


    蘇霓身子有些僵,抱著的蘇淼淼也立刻感受到,小手輕撫上她背脊,努力順了順。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害怕什麽。”


    那樣明顯地抗拒,陸長銘哪怕再遲鈍也看了出來。


    早前讓她好好考慮著如何兩全孩子,她給不出答案,如今話說分明,她卻仍不肯麵對。


    陸長銘眯起眼,漸漸失了耐心。


    “難不成,你真打算就這麽繼續過著。讓她繼續當個沒爹的孩子?”


    她沒這麽想。


    蘇霓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腳邊。明明室內溫度很合適的,可不知怎的,背後總還漾著一股暖意。


    大約是陸長銘在看這邊,目光灼灼的也沒留情麵,讓她身子越發僵硬。


    他這樣的強勢。


    可自己為何猶豫遲疑,連細想都不敢。


    說到底,不還因為他麽?


    一時百轉千迴的心思,蘇霓幹脆咬著唇,“陸長銘,我不再是那個二十二歲的小女孩了。”


    受過教訓,吃過苦,被傷過也難受過,更是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於是輕歎,“不再有那樣的勇氣了。”


    她已經三十啊,說是最有風韻的年紀,可無非也是最害怕失去的年紀。如今就隻擁有懷裏這小姑娘,她更畏懼再失去任何。


    室內彌漫著窒息一般的沉默,有種讓人畏懼的情緒在其中蔓延。


    而那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要更強烈了些,一下子,讓她無所適從。


    下一刻,在她身後傳來一道低啞的音。


    低沉簡單,卻帶著說不出的堅定。


    “我們重新開始。”


    ……


    她若沒有勇氣,那便由他開始。


    過去的九十九步她都走了,如今這一步,合該是他去走的。


    隻是一直沒有得到迴應,那雙修長的手還是不自覺地落在床單上,指尖來迴摩挲著那細致的布料,節奏和心跳一模一樣。


    說不出的緊張。


    陸長銘冷著臉,隔著女人僵硬的背脊,隻隱約能瞧見小女孩素白的半張臉。


    後者怔怔打量著他,嘟著唇卻不敢說話。


    他手指微頓,抽搐了下。


    好想要一支煙。


    ……


    “叩叩叩。”


    外頭傳來敲門聲,打斷了這一室岑寂。


    蘇霓仿佛被驚醒,連連搖頭,抱著蘇淼淼便往外走。


    護士正好推開門,明顯察覺到室內氣氛不對勁,瞪大眼睛四下瞧了瞧,訕訕笑著,“陸先生,您的藥。”


    “今晚可以吃飯了,藥得飯前服用。”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眼睛也不敢胡亂飄,平白覺著冷,隻好摩挲著雙臂,放了便走。


    可還沒動,身側蘇霓抱著小姑娘的動作卻比她更快,幾乎是立刻就離開了病房。


    下一刻,病房內的溫度陡然又下降許多。


    “媽咪,我們不陪陸叔叔了嘛……”


    不陪了。


    “媽咪呀……”


    外頭小姑娘清脆的音漸漸遠去。


    男人靠在床頭,清雋的一張臉上布滿冷漠,那深黑的視線始終落在門上,周圍的溫度仿佛越來越低,直至與他的氣息融合在一起。


    病房門關了又開,連那過來送藥的護士都走了出去,也隻微微揚了揚唇角。


    像是自嘲。


    許久。


    他的目光移迴到電腦屏幕上。


    上頭顯示著文字編輯頁麵,扉頁上兩個大大的“遺囑”,再往後,是許多再詳細不過的條款,一點點都列了分明。


    隻有一個懸著的百分比數字沒有填上。


    他默默看了幾眼,終於在鍵盤上敲下幾個數字。


    ……


    蘇霓是直接帶著小姑娘迴家的,一路上燈火璀璨,出租車在馬路上行駛得十分緩慢。


    迴去之前通了電話,外婆卻是早已做好晚餐等著。


    她抱著那軟綿綿的小姑娘,在慢吞吞爬行的車上便已經睡熟過去。


    等到小區門口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卻不肯走,非要蘇霓抱著進去。


    她慢慢的走,迎著夜裏的涼風,總算清醒不少。


    二棟門口停著兩輛車,全然陌生的車牌號。


    她站在樓下仰起頭,就瞧見了那在窗戶旁四下張望的女人。


    “哎,這不就迴來了麽!”


    “蘇霓,先別上來,在下邊等著。”


    站在窗台旁的人是桃枝,也不知因了什麽,張揚唿喊著讓她停下。


    蘇淼淼被這麽一鬧,也總歸是醒了,揉揉眼睛卻還扒在蘇霓肩頭,縮了縮脖子,“我怎麽聽見了桃枝阿姨的聲音。”


    “是她來了咱們家,下來打個招唿吧。”


    “不要!”


    小姑娘表示對桃枝很畏懼,那個動不動就喜歡給她穿奇裝異服的阿姨,她表示一定要說不。


    但桃枝動作也極快,短短的時間便從樓上跑了下來,上半身是寬大的一身白色鬥篷裝,下身一條謹慎黑皮褲,腳下踩著的高跟鞋落在地上時,發出清脆的音。


    她“嘖嘖”兩聲,又忍不住朝小姑娘臉上伸出鹹豬手。


    “哎呀……不要亂捏啦。”


    “捏捏又不會少塊肉,別那麽小氣啦。”


    桃枝揮揮手,幹脆把那丫頭從蘇霓懷裏拽了迴來。隨意“扔”在一旁,便拉著蘇霓到旁邊去。


    “鐺鐺鐺,看見了沒。奧迪最新款,專為女性設計,安全性超高、座椅舒服,操作也很簡單。空曠的馬路上用自動駕駛也沒問題。我為了搶到它還費了不少勁,怎樣,喜歡吧?”


    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四下打量著,又打開車門仔細看了看,蘇霓卻有些無奈。


    “別問我多少錢,我也不知道。慕言之付的款,迴頭讓他找陸長銘要就是。”


    提起陸長銘,蘇霓的臉色卻是倏的有了變化。


    桃枝自然是立刻注意到,手肘靠過去,緩緩推了推她,“怎麽著,又鬧了啊?”


    “沒。”


    “那你還不趕緊收下。”


    她說著把鑰匙往蘇霓手裏塞過去,“別覺著難為情,就衝你給他生了這丫頭,一輛車也是該收的。這裏距離市區說遠也挺遠的,總不能委屈著孩子,每次都走大老遠才能打到車。”


    蘇霓連聲稱是,“我收著還不成麽,迴頭查個價格,大不了還他就是。”


    “你要真敢還,他不得跟你急。”


    桃枝吐吐舌頭,雙手環胸靠在車門上。發現蘇霓臉色實在不好看,又是“嘖嘖”兩聲,“怎麽,真跟他鬧了?”


    “還是……心裏想不通?”


    被說中了心事,蘇霓隻得悶悶“嗯”了一聲。


    桃枝卻是燦然一笑,攤開手往後靠,一直腳尖落在地上,有節奏地點著水泥地,隻差沒真找支煙出來放在嘴裏。


    “看你自己。反正咱也不缺男人。”


    蘇霓翻了個白眼,還真當她能說出什麽好話。想到她的性子,這話也就可以理解了。


    桃枝也知道自己不是勸人的料,聳聳肩往迴走,很快上了自己那輛車。“行了,東西也送到了手。你趕緊上去吧,明天再開出去試試車。”


    “你看那丫頭站著都快睡著了。”


    蘇霓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小姑娘乖巧地站在路邊上,明明是看著這邊的,但很顯然,上下眼皮幾乎要貼在一起。


    連忙過去將人抱了迴去。


    “唉……”


    小姑娘卻是一聲長歎,巴掌大的小臉埋在蘇霓脖子裏,也不知是因為什麽,竟那樣老成地歎氣。


    “她說的對。”


    “嗯?”


    蘇霓訝然,抱著她緩緩走在樓梯上。


    耳邊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緊接著便是那脆生生的音,像是能延長整片夜色,悶悶地開了口,“你不缺人的,有好多人喜歡你的。”


    蘇霓沒作聲,拿出鑰匙開了門。


    “可是,淼淼就一個爸爸啊……”


    ……


    一連三天過去,蘇霓沒再去過醫院。


    她此時倒真如先前所說的,正在著手準備接案子。一下子忙碌起來,也沒顧的上其他。


    十月三十一號,正好周末。


    蘇霓一早卻給他發了消息。


    “今天晚上有空嗎,我在木園定了包,26號。晚上七點。”


    那邊很快顯示為已讀,想來應該是看見了的。


    既是通知到,蘇霓便開始著手準備起來,早前挑好的親子裝終於派上用場,純白色的連衣裙加件牛仔色小外套,她和小姑娘一人穿了一件。


    六點剛過便已經出發,開了桃枝送的車,載著外婆和蘇淼淼,一起到的木園。


    “這幾天沒再聽見陸氏別的消息,該是沒問題了吧?”


    收音機裏主播正在播放今晚的交通路況,外婆坐在後頭,想了想還是開口,“要說他也是真挺忙的,這幾天也沒個電話過來。”


    “你就這麽叫人過來,人出院了沒啊。”


    “出了。”


    蘇霓緩緩開車,“昨天周弋給發了消息。”


    正主沒個音信,倒是他這做助理的操心操的多,前腳剛辦好出院手續,後腳便已經給她發了消息。


    還特意標注了陸長銘接下來的形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蘇霓卻沒往心裏去。


    此刻她從後視鏡裏多打量了一陣蘇淼淼,後者正有些雀躍地盯著窗外。小臉上紅撲撲的,說不出的興奮。


    事實上,今天是她的生日。


    原本便是超出了預產期一小段時日,正好趕在十月的最後一天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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